秦牧是一个船员，今年十八岁，他的脸色黝黑黝黑的，带着点晶莹剔透的光，眼神漆黑，瞳孔明亮，头发削薄薄的，贴着头皮，他的身上的有一个船员特质，虽然他年轻，看着瘦弱，可是偏偏单薄的身子下面是还算结实的肌肉线条，这是一个海员常年累月和大自然打交道所锻炼出来的体魄。
沿海大陆，九零年代初，那个时候中国内陆地区依然处于相对贫瘠的状态，对于并没有完全开放的社会氛围，很多地方依然处于贫困线，不过因为沿海地区开始经济开发，所以很多人也开始铤而走险，进行走私活动。而秦牧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渔民，但是胆大心细，却也是这条运输路线中的主要干将。
财从险中求，这是很多人的心知肚明的信条，俗话在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私人运输是一件投资小回报大的活儿，从台湾，越南，印尼可以走私手表，收音机，录音机，手机，避免关说的征收，然后卖到内陆地区给那些喜欢新奇玩具的大户人家，而农村的人家如果可以凭着关系弄得到这些洋玩意儿，女人在外都可以脸上有光扬眉吐气走路带风。
而秦牧的家庭做的就是这些勾当，他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对的还是错的，他的父亲从事这个工作五年多了，家里的环境条件直线飞升，给他买了小洋房，手机，电脑，自行车，另外还给他攥了一本存折，里面的几个零他数了有六个数，六个数的零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家里令人羡慕的主儿，农村里欧式小别墅别提多带劲，整个在一片不起眼的砖瓦房里都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当然这种工作越少人知道越好，秦牧从十四岁开始跟着父亲干这个工作，他喜欢吗？谈不上喜欢，天天对着大海早出晚归没日没夜的开着一艘破渔船，那渔船有几十个年头了，船身都是斑斑破旧的油漆，可是如果说秦牧不喜欢这份工作嘛，他同年龄的小伙伴参军的参军，下海的下海，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只有他们挣得钱完全比不上他，这读书有用吗？他心里冷笑，读书当然有用，可是别人几辈子积攒下的钱还没有他一趟走私送货来的钱多，至于他想读书吗？其实他是想的，总归读大学就是那么个意思，一个经历，没有经历过总想着他的好，可是他也不是什么读书的货，看着字帖总想打瞌睡，加上父亲也没有逼着他非得读书不可，所以自己读的书认得字基本齐全够他凑合着过的下去也就行了。
秦牧不喜欢读书，但是也不喜欢这个工作，可是他喜欢钱，现在这世道，还真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孙子，钱总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到很多新奇的货，从小他就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他有一个百宝箱。里面都是他珍藏的玩意儿，他的箱里，有一把蓝血刀，就是美国电影里面常出现的瑞士军刀，他对这把刀爱不释手，不开船的时间就是拿着这把刀耍玩着。
如今他十八岁了，父亲开始想着给他找一门对象了，其实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加上觉得那些相亲的对象姑娘们也看着没啥劲头，总是软绵绵的，缺那么点意思，还不如对着自己的瑞士军刀的有意思呢？相亲倒是相了几次，姑娘看他们家小洋楼建了三层，人长得斯文俊秀的，个子也不算矮，然后又有可以挣钱养家的工作，总是有几个都是同意的，不过他倒是不同意了，主要是那些姑娘如果想跟他过一辈子，他想的是自己的工作始终是海上，危险性高，便觉得应该也让那些姑娘去海上历练历练，好歹以后结婚了有点共同语言，这个年代的姑娘读书也比较少，家里孩子多的，都是给兄弟读书去了，自己没有的读书，本来就有点鸡同鸭讲，如果这点兴趣爱好不在一起，更加不可能过一辈子的，不料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站上渔船出海不到一天的功夫，这就兴高采烈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像霜打的柿子，全部焉了，一个个上吐下晕的，眼睛就像那转圈的蚊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末了擦着汗道：“怕了怕了，那大海可是太恐怖了，深不见底的一晃栽了尸骨都留不齐，乖乖太深了太吓人了。”
深海大浪的以为是小泥潭呢？狂风大浪掀起来能砸掉万斤邮轮，船压扁了就跟个豆腐渣似的成为蒜末了，秦牧在心里笑了笑，姑娘们吃不得苦，他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秦牧多少有点看不上这女人了，软绵绵的只想着他的好还不跟他共苦只能共富贵，这女人娶了干啥呢？他心里总归是现代的年轻人，不想他的父亲一样就觉得有个女人生个孩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总觉得这女人跟男人还是要有点感情好，不然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一辈子太漫长这日子可是不好过啊！
他的父亲倒是啐了他一口道：“丫鬟身子小姐命，就你穷小子一个有点小钱还嘚瑟了，娶个媳妇你还穷讲究了，过了这村没那店，小心你以没有媳妇暖床后后悔。”
秦牧听了不置可否，他对着瑞士军刀，这刀看着明晃晃的，透着寒光，倒是比那女人有劲。如果可以，他还更愿意和这把刀过一辈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九零年代初这钱好挣，因为政府管控比较松，抓的不紧，很多人都挣着大钱，可是过了两年，这政策开始收紧，秦牧和他爹也开始察觉到压力了。
他爹开始琢磨着要不收手算了，这钱挣得也够几辈子花了，可是人就是这样，一旦走出那一步，想要收手就不是你说了算的，沿海地区海上管控开始抓紧，他的老雇主从越南进口的一批新药因为海关抓的紧，关税又是一笔大支出，变开始又联系秦牧他爹想着做完这单生意。
秦牧他爹倒是不想干了，不过对方给出了一笔诱人的报酬，他只要按照老路线当做是打渔的船只搬回鱼箱子把那批货给搬上岸就行了，渔船出海捕鱼几天几夜晚上作业都是正常的事情，秦牧从越南那边的码头按照以往的路线和对方沟通了暗号，那批货就装在装鱼的箱子里，海关之类的检查人员雇主也都打点好了，秦牧和他父亲趁着夜色开始偷偷的把东西搬上了渔船，这才渔船缓缓驶出口岸。
海上的夜色很是迷人，现在正是金秋十月，天气不冷不热，不凉不干，一望无垠的海面上波澜不惊，海水显得暗黑深沉，深不可测，秦牧的渔船在这汪洋无边的海岸，简直就像是一片叶子还显得脆弱。
人不要想跟着大海逞能，更不要跟大自然做斗争，这是他一直知道的。
“做完了这单真的不做了吗？”秦牧点燃一根烟，他靠着栏杆，狠狠地吸着一口烟，如果真的不干了，以后他做什么呢？他出了会开船，会捕鱼，帮着走私，其他的什么也不会，他难道去下海做生意吗？这个年代很多胆子大的敢第一个下海捞金的，很多都捞钱捞的足足的，可是不走私了，以后真的就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小渔民了吗？小渔民能有多大的出息，撒着网，守着鱼，和一群贩夫走卒在那里缺斤短两的计较着吗？挣着一点钱，守着一个媳妇，再生两三个娃，娃儿长大了，能读书的读书，读书的去吃官家的工资，不能读书的跟他一起打渔卖鱼然后等着长大了再娶媳妇生娃吗？
他的人生就这样度过了，然后他子女的人生就这样度过了。
秦牧想的有点恍惚，有点入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可是今天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一个人走这趟活，船上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觉得自己有点迷惑了。
夜色很美好，这个世界也很美好，他知道他的父亲在家里等他，可是他突然很不想回去，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有一只手机，这只手机也是走私进来的美国货，他的心突突的跳动着，船的那一头是中国内陆的海域，船的另外一头，是汪洋没有尽头的太平洋，大洋的另外一头是美国，然后沿着这条海岸线，经过越南，柬埔寨，金边，似乎远远的，没有尽头，没有回头，没有海岸线，没有一个边。
秦牧打通了手机，那边传来“滴滴”的响声，接着“啪”的一声，父亲接通了手机，那边是固定电话，“喂？谁啊？是你吗？臭小子，晚上突然打电话回来什么事？”
是父亲的声音，秦牧突然一把按掉通话键把手机给扔了出去，手机砸在地上，秦牧盯着那支手机良久，他的心突突直跳，然后再次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爸爸，我走了，再见。”
鬼使神差的，他按下了发送按钮，一切就像一场梦，手里的手机飞向广阔的大海，而船头，也调离了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