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衢州城虽不大，但街市集中，单是白日里便有不少好玩好逛的，更别说乐趣无穷的夜市了
司君与越公子甫一出现在街头，就引得一条街市都几乎沸腾起来。两人身跨花青枣红两匹神俊非凡的良驹，目不斜视的穿过长街，停在一家临街的酒楼前面
那店小二何等精明的眼神，一见到两人衣着不凡便立马打着哈哈迎了过来
越公子只是笑了，看着司君道，“这一家如何？据传是城中最好的酒楼了要不要去上面坐坐？”
那店小二笑得不见了眼睛，只巴巴的盯着司君谄媚的笑着，“公子选我们家就对了，上好的酒菜绝佳的环境，包您吃得是舒心顺意……”
司君听着那人爆豆子一般说的顺口，倒不言语了，只笑笑的略歪着脑袋细细听着，倒像是在听说戏一般
噼里啪啦的说着，那小儿见面前的客官没有反应，大起胆子来抬眼往那雪衣公子面上细细瞧去，这一瞧不要紧，倒教他一下子咬了舌头……疼是钻心，不过眼前这公子生的真真是好看，就像是掌柜身后那招财进宝图上赵公明身后的善财童子，白玉般个人，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出的仙气
见那小儿出丑，司君侧过头笑了，这一下更是不得了，那人半天不带眨眼儿的，只愣了神看的没了声气儿
越公子也觉得司君这一笑笑得好看，只看住了没了言语
“天煞的小东子，还不快来招呼客人，呆愣着干什么？”店堂里面的老板娘高声嚣叫着，想是半天没看见小东子带客人进来有些生气了
“呃……哎！客官里面请！”小东子倒机灵，见得客人笑了便知道这生意八九不离十了，上前就牵了两人牵马的缰绳在手里
“就这一家吧！”司君下马，跟在越公子身后进了那酒楼
高声喧哗的店里宾客盈门沸反盈天，但见得那店门外光影一晃，便有一个翩翩佳公子身着兰袍走了进来，店里的吵杂马上低了下去
只见那个兰袍公子进门之后却向后笑道，“司君小心些，这门槛太高！”
店子里面一下子鸦雀无声，连账房先生柜台上的噼啪算盘声都绝了声响。那分明是个神仙般的人物，白衣如雪风神俊秀，众人看的简直连呼吸都要忘了
“客官这边请！”这下反倒是那领门的店小二神清气爽了，昂着脑袋走过众人面前，把两位出众的客人带到三楼雅座
直到那一兰一白两道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这楼里才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纷纷讨论着这两人的来历，料定都是少年骄狂出来闯荡江湖的名门之后
越公子坐下了，问那店小二叫了三四道拿得出手的好菜上来，又叫了一壶绝品好酒，就这样看着司君，“司君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色没有？”
“都好，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司君温婉的笑了
“好嘞……”那小儿唱了菜名之后便一路小跑下去准备去了
司君有些不自在，只别着脑袋往楼下看去。这酒楼正处在长街交汇口，司君他们坐的桌子临窗，向下看去正好把整个街市收在眼底，小本买卖的摊贩吆喝着招呼往来行人，大一点的铺面便敞着门窗招徕客人
整个街上行人如织熙来攘往，午时的阳光将这个平凡的街道照得世俗不堪，司君有些羡慕的看着这些营营嚣张的众生，些些微薄的收入换来的平凡幸福，倒叫司君感动的无以复加
越公子好奇的看着司君的表情，不发一语
不多时候，酒菜便上来了，两人把酒言欢，听着越公子说些故事笑话来，俗气的倒也消磨时光。只两盏茶时间，忽然楼下喧哗声声传到三楼来
刀剑之声隐隐传来，越公子不悦的皱起眉头，司君倒是一副闲着看热闹的模样，便沉下气来也是坐着不发一语
楼下似乎混战一片，只听得叮叮脆响不绝于耳，还有些叫骂解释夹杂响起，一个长衫长剑的青年便一下子冲到三楼上来
“去那窗前等着我！”一扬手便将身后的一个黑衣少年抛了过来
稳稳落脚，转回身似乎也想加入战团，“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着急起来连连跺着脚
那长衫青年转回身，对着那少年便笑了，笑得像三月桃花初开时候的艳阳，灿烂的，安稳人心。不说什么，只是又回身与楼下的人斗在了一处
司君不急不慌，反正有越公子在身旁，想是伤不了自己，便侧着头打量起那黑衣的小小少年起来
年岁不大，身子是还没有长开的青涩，面目也不甚清晰，只勉强说的上是清秀，这样的一个少年，他身上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呢？
或许是被仇人追杀的逃难兄弟，或是主仆也可以，或许……是私奔出来的小小情侣？这样想着，便也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越公子见司君一人垂着头开心，便压低声音问道
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抬起眼往那楼梯口张望，替那黑色衣服的小子着急起来
“你要我帮他们？”试探的开口询问，越公子期待的看向司君的眼睛，倒像是真真期待着司君点头答允了
只是司君还是摇了摇头，“成否败否，不过他们自己的造化，旁人没有权利干涉的！”一席话说得越公子连连点头，也不多言只一旁看着
那长衫青年又上来了，这一次衣衫上血花点点，长剑上亦是血污满布，“我们走！”到窗前牵过那少年，两人合身从窗外跳了出去
马声得得，两人共乘一骑往长街那头奔去，他们身后是举刀追到的汉子们，一行人前后出了街口，直到再看不见
一路回到越公子府上，司君再无多言，只低落的情绪显而易见
越公子问得几次没有结果，便也作罢，只讨巧的询问着明日去游山还是去庙会
十日时光倒也过得奇快无比，司君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小南巷的西馆主人了
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见到那一乘小轿停在后院的时候，司君仿佛恍然大悟的发现，原来浮生过往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只是看着那轿子，真实便历历的显现在眼前
不管越公子对自己如何的娇纵宠爱，自己还是要回到小南巷去，只有那里，才是司君的家啊
“回那边等着我，不几日又可以再见到我了，好吗？”越公子面上不带忧色，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真的几日后又要再见司君。也或者，不见也可，因为没有真心
“嗯！”乖巧的应道，司君矮身坐进了轿中，不舍般的拉着越公子的袖子，皱起眉头笑骂道，“越公子可别忘了这句话哦，司君在小南巷等着您哪！”
轿子平稳的行进着，司君心里面小小涟漪，身子倒是真的累了，可是心里面一个小小的角落就是安稳不下来
越公子，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有他对自己的感情，亦真亦假看不真切，若是平日里，笑笑过了也就罢了，只是这一次，竟有些想要相信的痴傻
独自一人在轿中笑了，没有人看到那笑，痴绝的，带了些忧伤的味道
“司君可是回来了？小五儿你家主子怎么了？”
“公子可能是累了，这几日出去游玩了几日，想是累得在轿中睡着了……”
“这可如何是好……小五儿叫你家主子起身，快！”
司君乏力的撑着太阳穴睁开眼，轿子当中闷的紧，便挑起帘子向外面看去，却见到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
“怎么了？怎么到了也不叫我一声？”司君嗔怪的看了小五儿一眼，刚想起身，一边的陈老板赶忙低下身来
“司君司君，我对不起你，快快随我到常爷府上走一遭……”那陈老板面上是平日里少见的慌乱，揪住自己衣角的手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嗯……怎么了？”实在是陈老板面上的表情太过骇人，司君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我们先启程，路上慢慢跟你说！”
………………………………………………………………
总之是陈老板自作主张，应了那越公子让司君去陪了他十日时间，惹得常爷不快，这才紧张起来
当年常爷初初看上司君时候便说过，司君是他喜欢的人物，要随时准备着让他想见就见，所以司君这么多年来就算出牌也从不在外留宿，就算再晚也会当天夜里便回
偏越公子那一晚无论如何不让司君回来，次日又使了足够买下司君一个月时间夜夜相陪的银子要就司君在他府上住上十日。陈老板看在银钱面上，便背着常爷偷偷允了
本来常爷来找司君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半月有时候一月，陈老板便想着偷个空也未尝不可。熟料常爷早几日听说司君病了，这边过来探望，那边自然是东窗事发，陈老板私自做出的决定让常爷勃然大怒
“什么？陈老板你不是说笑？”司君几乎吓得腿软，坐在轿中依然能感觉到腿脚微微打颤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哪有心思与你说笑，自然便是真的了！”陈老板苦着一张脸几乎凝出汁儿来
“常爷怎么会是明昊王爷？”
“你当一个王爷经常出入妓馆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情？自然他老人家自有思量，不想表明身份便是有不说的理由。”
“怎么会？怎么会？”还是不信一般的喃喃道
“那又如何，我小南巷又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小妓馆，我可是衢州城南名位鳌首的大馆，请到明昊王爷作靠山又有何奇怪？”
“是……”小南巷生意兴隆，料想亦是与这明昊王爷的保护有着干系的，这并不难想象，只是……“但他如何会如此看重我？”
陈老板乜斜着眼睛看了司君，“自然是明昊王爷看上你了。”说话间又涎着脸靠到轿子跟前笑的谄媚，“司君，明昊王爷喜欢你自然是你的福气，也是我小南巷的福气，你乖一点，在他床头说些什么话便也可以求得他应允……”
司君不舒服的往后面靠了靠，“陈老板的意思是……”
“哈哈……”陈老板些微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靠到司君耳边低语道，“明昊王爷喜欢你，自然不会怎么动你……只求你哄得他开心了，也许便不会找我小南巷的麻烦了……”
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怕明昊王爷责罚下来而已，司君了然的点头，“司君尽力……”
陈老板突然冷下脸来抓住司君的手，“司君可要记得我今日对你的说话啊，十年前要不是我在衢州城外面捡了你回来，你早死了……”
“……司君明白……”
似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焦灼，陈老板尴尬的笑了，放松了握住司君的手，轻轻摩挲那光滑细软的手指，“明白便好……哎……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当年我在街头见到你的时候，你就那么丁点大，裹着破烂的棉袄睡在雪地里，我就想不知是哪里过来乞讨的小孩饿得晕倒在雪地上了……要不是你小脸上红的异样，我就当你已经冻死了。救了你回来，却又身患什么不知名的怪病，还是颜什公子悉心照顾你，小半年才养好身子，醒过来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真天可怜见的……”
司君侧着头看着轿子外头那被夕阳映的红透了的街角，这故事自己是不陌生的，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也是第一次接客的时候，当时还哭得厉害，之后每次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便也会听到。听得多了便也厌了，仿佛自己的身世只不过是被别人拿来做筹码与自己谈条件的物事
像是品过太多次的茶叶，泡过太多次水，便也淡了色泽浅了香味，再见到一次，没了喝的欲望，可是又放不下，看着看着便让自己难受，似乎呼吸都上不来了
“司君……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一直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我在外边等你回来……”陈老板匆匆交代完，便急急把自己退进了院子里
院里还是那个冷着面的霖余，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欲言又止，似乎隐着些微不舍，按照老规矩搜了身子，不发一语
或许真是艰险的一程了，司君看着霖余笑了，勉强的，笑得难看
霖余便一下子呆住了，微皱起眉头，似乎正在思量着说些什么才好
“多谢霖余挂心，司君没事的！”
那黑衣男子便一下子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自己
敲了门进去，霖余才慢慢走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