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喂,可他身体没有挪动半分,这分明是要让魏青野自己爬过去。
这样和一条摇尾乞食的狗有什么分别。
魏青野看也不看,直接闭上了眼。
“好硬气!”那军师讥讽了一声,收回了手,“距西京还有两日的路程,我倒看看魏公子能不能一直不吃不喝,修成了神仙。”
魏青野恍若未闻,一路上只闭目养神,无论那人再说什么也不肯答话。
那人气不过时,便踢他两脚当做发泄,却也因为顾忌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敢十分用力。
魏青野心里猜测着那人的身份。
能随军出征,又能让朱谦也恭恭敬敬的人,眼下又急急带着自己赶去西京。
西凉的惯例,皇帝喜欢让宫里的太监监军。
这人毫无疑问,一定是西凉皇宫里的太监。
西凉的政局魏青野是清楚的,前代的国王李尧病重后,国政便落入了王太后穆氏手中,后李尧驾崩,太子李景琮沖龄践祚,其时不过十岁,成为王太后的穆氏临朝听政,幼帝不过是一傀儡。
穆太后多年把持朝政,引得西凉朝中许多大臣不满,可惜新帝又年幼,主持不了局面。
而李景琮的姐姐,明华长公主李陵宜,趁机拉拢在这帮不满穆氏的大臣们,在朝中培植起了一股势力,一面在穆太后面前虚与委蛇,一面暗中谋划夺权。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一直到年初,利用宫中禁军发动宫变将穆太后给囚禁了起来,西凉的王权这才又回到了李家人手中。
只可惜,姐弟俩虽能靠着忍辱负重与出其不意将穆太后给囚禁,却也无法一时之间将穆家的势力在朝中连根拔除,尤其是军中。
穆家在军中经营多年,虽说树倒猢狲散,可西凉国内值此大变,大晋趁机派兵西征,军中当然不能再此时出现大的变故,那些穆家的势力也只能暂时留着。
此时西京领朱谦带兵御敌,李家姐弟自然不敢完全放心,交个御前亲近的人监军随行,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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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魏青野因为滴水未进,加上身上的伤,整个人虚弱无力。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马车一晃感觉就要倒下一般,却始终不肯开口。
那军师又瞥了几眼,见魏青野死撑着不吭声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卷宗啪的一声摔在柜子上。
魏青野依旧不肯睁眼,那军师一脸怒气地拿过手边的羊皮水囊,拔开了木塞,起身几步走到魏青野的身边。
他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两颊,手上一用力,迫使魏青野张开了嘴来。
其实这会儿魏青野由于虚弱,他出手又突然,也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力道来。
那军师拿着水囊的手一扬,里头的水从囊口倾泻出来,哗啦一下倒了魏青野满脸。
不是手滑,是故意浇了他满头满脸。
魏青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那细长的囊口塞到了自己嘴里,灌入了喉咙,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吞咽,等将水囊里的水灌了大半,那人才松了手。
魏青野满脸水渍,前襟也被打湿,狼狈不堪。
那人冷冷看了他一眼,讽刺道,“都受缚于人了,还逞什么能,不知道堂堂燕王府小王爷,死在这辆小小马车内,又算得上什么英雄豪杰,”
魏青野却淡淡道,声音干哑,“我的生死,又与阁下何干。”
“小王爷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那人坐回去后,又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可小王爷别忘了,朱谦那儿还有你的数千俘兵关着,你若是替阎王着急,我一封手书传回去,便能让朱谦将那些人尽数坑杀了,信不信?”
这人若真是随军的监军,他说自己一封手书能让朱谦坑杀俘兵,魏青野不敢不信。
那人捏着他的下颌,阴狠道,“你要是死在路上,我就让那几千人来陪你上路,让你九泉之下也不孤单,小王爷看这样可好?”
他这话终于威胁到了魏青野的要害,之后的水和食物,便都忍着屈辱咽下。
等终于遇上了驿馆,天色已向晚,一行人连着赶路,人疲马乏,那军师便下令在驿馆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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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持军令而去,驿丞慌忙前来接驾,禀报说是已收拾了最好的房间出来。
那军师点了点头,吩咐士兵们在行营里歇息,翌日一早再行路。
有士兵专门带着魏青野去便溺进食,等魏青野吃完,那士兵押着他上楼听后发落。
士兵请示是否将魏青野关到隔间,那军师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道,“就扔我房中,你挑十来个身手最好的守在左右几间房内,夜里轮班休息,均不可解甲卸刀。”
魏青野暗叹此人机警,被人推进房中,踉跄几步才站定了身子。
那人关上房门,落了门栓,走到床上合衣躺下。
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一脸奔忙赶路,此时倦意难掩。
屋内只有他与魏青野两人,仿佛察觉到魏青野的狠意,他枕着手臂,闭上眼低声道,“我这可是为了小王爷你好,我的仇家可多着呢,夜里保不齐便会遇上些想杀我的人,在我身边才安全。”
魏青野心道,既是想要杀你,那在你身边岂不才更加危险。
这一夜魏青野靠坐在屋角,一时间也难以入眠。
到了下半夜,他本就没有睡沉,屋外风声大作,可一些响动却也将他惊醒了。
他警觉起来,仔细一听发觉是有人踩在楼梯上,那木板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
想到小胡子之前说的话,难道真是那阉人的仇家来了?
床上那人却更加警惕,忽地张开了眼,起了身。
屋里油灯一直未熄,他看见那人抽出枕下备好的长剑,迅速走到自己身侧,对着左右大声唤道,“来人!”
魏青野一直觉得这人声线偏细,说话时声调也有些奇怪,听到这情急之下的一声,更显得有些尖利。
是太监无疑了。
他这一声惊起了左右几间房内的士兵,房门被打开。
两边房中值守的士兵冲出去,外头立马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音,果然是有人闯入。
听着外头声响,魏青野估摸前来的人人数不少,且身手应当了得。
因为那搏杀的声音明显很快就向着房间逼近,他清楚那阉人安排了多少值守的士兵,能这么快解决掉这些人,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不多时,嘭地一声响,房门已被从外踹开。
几个蒙面人抢入房内,外头还余有数十人,竟已将左右几间房值守的西凉士兵料理干净了。
眼下的情形不必多言,屋中只余了两人,哪里还有什么生机。
那军师已拉着魏青野退到窗前,刚拿着手中长剑的剑柄撞开窗扉,几个蒙面人已经杀到身前。
那军师拉着魏青野,一把将他挡在身前。
在这样危机的时候,即便魏青野的身份再特殊,也比不过他本人的性命,此刻自然是想要拿他当肉盾。
可为首那两个挥刀的蒙面人却赶紧收了手,显然是不愿意伤了魏青野的性命。
魏青野也十分震惊,若这些人是那阉人的仇家,又怎么会顾忌自己的性命。
难道,这些人是军中几位老将安排,来救自己的?
那几人正欲前来抢夺他,身后之人反应却更加迅捷,仗着那几人不敢伤到魏青野,投鼠忌器,反倒把魏青野当一件兵器一般。
魏青野手被枷锁固定,无法挣脱,被他推来扯去。
那军师反应既快,身手也十分敏捷,趁着那些人被分散去了注意力,一旋身转到魏青野身前,一个扫腿便将一人撂倒。
又刺出手中长剑,一下子伤了好几人。
那军师手上的功夫当真不弱,竟然在如此势单力薄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一会儿。
可他一人,如何真能挡过眼前的杀机。
况且这边距离行营有些距离,那些的士兵们很难立时发觉并赶过来。
那人站在魏青野身前,正挥剑应敌,一时间只注意身前的那些蒙面人。
忽然膝窝处一痛,那股力道让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原来是魏青野趁他不防,一脚踢在他膝窝。
“你!”他痛呼道,又惊又怒。
魏青野想着这些人不愿意伤到自己,那一定是前来救自己的人,此时当然是希望这军师被杀了才能脱身。
谁知那人在跪下之时,还能一刀刺进身前那个蒙面人的大腿里。
蒙面人一声痛呼,倒退两步。
就在这间隙,那军师侧过身,一脚向魏青野踹去。
魏青野只以为他是为了泄愤,却忘了身后是大开的窗扉,他被一踢之下,便从窗户仰跌了出去。
耳边一阵风声,他已然向楼下坠去。
房间虽只在二楼,还来不及惊惧,嘭地一声巨响,他已摔在了什么东西上,而下坠之势并未停滞,又嘭的一声,这才切切实实落稳当。
他还没回过神,身侧随之一声巨响。
竟是那军师摔在了他身边,想必,是他自己寻机会跳了下来。
这几下动静惊起四周一片马嘶,魏青野这才发觉,这房间背后的窗户下是一片马棚。
他一开始就是摔在了马棚上,谁知那马棚扎得这么不稳当,竟然垮塌了,惊动棚里养着的马匹。
楼上房间里的那些蒙面人涌到窗口,正打算往下跳,就听到那军师忽然大声喊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行营距离这里有些距离,此时他们的周围哪里有什么弓箭手。
可楼上那些蒙面人哪里知道,下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听到他这样大声呼喊,一时间都不敢再往下跳。
那棚里养着的是驿馆自己喂养的马匹,此时一叫,却惊动了不远处行营中众人所乘的战马。
一时间响动震天,行营中两多百士兵都给惊动了,已有部分人向着驿馆阁楼赶来。
楼上那些蒙面人见此情形,知道已经错失良机,等行营的士兵赶上来,再想逃走就没了机会。
权衡之下,为首的蒙面人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循着来路逃走。
两人掉落下去的地方相距并不远,魏青野身上的伤势尚且严重,现下又从那样高的地方摔落下来,伤口震动之下,只痛得仿佛要昏死过去。
那军师比他要先缓过劲来,动了动手足之后,便撑起了上半身。
此时行营那边已经有许多士兵赶了过来,有人上前打算伸手去搀扶他,却被让他挥开了。
“去,看看他死了没有。”他看了看魏青野的方向,对着左右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