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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办公室里的争吵,门外只听见一下又一下拍桌子的声音,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更无人敢靠近一步。
玲玲测量了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将记录了数值的小纸条、下级医生做的病人心电图以及最新的检验单递给实习医生:“给你的上级。”
一帮实习医生个个躲开她,道:“饶了我们吧,这会儿进去,炮灰都不剩。你自己拿进去吧。”
王晓静接过单子翻了翻,说:“生命体征挺稳定的,检验结果也不错,但是得给他们看,让他们决定改不改医嘱。”
玲玲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脾性,发起火来是不讲情面的。”接着瞅到许知敏,惊喜道,“对了,可以叫新同事拿给他们。”
许知敏正想不通他们俩为何起争执,以自己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迟疑时,玲玲已是不容分说地将单子和病历塞到她的手里,把她推到了办公室门口。
敲了敲门,许知敏推开一条缝。室内,袁和东一手按着桌子,一手叉着腰,墨深则两只肘支在案上,十指正转弄她的英雄钢笔。
“什么事?”袁和东问,没扭头去看是谁。
“病人的验单报告。”许知敏径直走过去放下纸单,眼睛在他们俩之间转了转,两张脸都是黑的。也许仍在气头上,他们没发现是她,都专注地翻阅那一沓单子。
袁和东摸摸下巴:“嗯,现在情况挺好的。我会再去看病人的。”
许知敏想到王晓静的嘱咐,再次确认:“不需要改医嘱吗?”
溶栓效果好,病人病情有好转,他们稍微放下心,这一次听出了是她的声音。两人齐齐转过头。
墨深继而看见了她左手手背上的纱布。这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受伤了?他抓起她的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知敏眨了眨眼,在空白的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谎言。
袁和东这时记起来了,翻开病人病历的临时医嘱单,边写边念道:“明早要加查艾滋病抗体、肝炎……”
墨深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被病人咬伤或抓伤了,若病人有什么传染病……心瞬间凉了,急急地去撕她手背上的纱布。
许知敏跟着急了,摁住了他的手,道:“没事,消过毒了。”
墨深却已揭下了纱布,只见她光洁的手背上两个深深的牙痕正渗出血丝,纱布内面已染红了一大片。他呼吸急促,咬牙切齿地说:“许、知、敏,你敢跟我说这是消毒了?”
她暗咬下唇。当时在治疗室挤掉了污血,碘酒刚蘸上伤口,有人喊需要帮忙,她就随便贴上了纱布,端着治疗盘就往外走。再说,在这与生命争分夺秒搏斗的地方,忙起来谁能顾得上自己?张嘴想解释,对上他一双阴沉沉的黑眸,她把话咽了下去,知道他是担心她,才说她的。
墨深闭紧嘴唇,再开口就要直接吻她了。放开她的手,他起身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砰的巨响,惊醒了袁和东。
袁和东在看到纱布落下的刹那,已被那两个血痕震住了。他问:“你有没有把污血挤掉?”
许知敏老实答:“有。”
“你不能骗我,你究竟有没有挤掉污血?”
许知敏吃惊地看着袁和东焦躁地挠头发。把病历夹推到一边,他跌坐到凳子上,用手捂住了脸,愧疚淹没了他。他使劲忍着心中的撕痛,那会使得他向她发火的。
见到袁和东内疚的神情,许知敏连忙安抚道:“师兄,你不需为此自责。而且,我相信你遇到的话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怎么会不一样呢?师兄绝对会为了病人,牺牲自己把手伸进去的……”
袁和东抬起脸:“不一样!看着你受伤和我自己受伤完全是两码事,你知不知道!”
许知敏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袁和东唯恐自己对她再发怒,转身背对着她,苦口婆心地说:“知敏,你病了不说,受伤了还不消毒,你这样子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说完,他急速站起,抓了病历闪出办公室。他要亲自交代王晓静她们明早加查这几样化验,希望病人没有携带血液传染病。
许知敏杵在空空的屋子中,苦笑不已。她这算什么,受了伤还不讨好?
门开了,墨深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对她说:“过来坐下。”
许知敏瞅着他脸上的乌云未退,就战战兢兢地坐在凳子上。果然,他拆开伤口换了药包,倒了一盘子的碘酒浸透消毒棉球,用镊子夹起一大串,毫不留情地敷上她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龇牙咧嘴,硬是没吭声。
墨深说:“够疼吗?最好疼到一辈子都记住!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灼痛难耐,却使得她的意识异常清晰。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到了他们的身边,隐隐的酸楚弥漫,却也伴随着蜜一般的甜。
办公室外,玲玲掂了掂病历夹,在袁和东走了后,对王晓静说:“我们这位新同事,很好,很强大,她进办公室后,惹得我们两位大脾气医生又大发雷霆了。”
王晓静的唇弯起,用手背掩住了嘴。
玲玲大为震惊:“王晓静,你在我们科这么久,我从没见你这样笑过。”
王晓静不理睬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今夜看来,这许知敏当真是有来历的了,奇怪的是,自己却松了口气。为什么呢?难道自己真的是对许知敏寄托了某种期望?
舒畅地一笑,王晓静抽走玲玲手里的病历夹,认认真真地执行医嘱,一边用心地琢磨起许知敏的那句“亦师亦友”。
与守下半夜的同事交接后,王晓静和许知敏一起在更衣室换下工作服。王晓静握起许知敏的左手,道:“我看看。”
“已经消毒了。”许知敏安心地说。
“明天开始,我会每天抽一个钟头给你讲授其他课程。”
许知敏怔然,原本担心该如何向王晓静辩解这一切,可是王晓静没质问自己,甚至主动要求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见王晓静出了门口,她扶着门心想:这是因祸得福?或者王晓静三思后的结论是与她结为盟友?
别人待自己好,就要知恩报恩,许知敏遵循着自己做人的原则。王晓静既是决意对她好,她许知敏必是做什么事都要为王晓静着想。
而这之后,王晓静所教给她的,果真都是把门掩上,单独授课。
戴帽仪式未能参加,却有人送了她一支笔,精确一点儿说不叫“送”,而是“互换”。比起物品本身的价格,她向来看重的是东西被赋予的意义。他执意用她的笔下达给她医嘱,她使用他的笔签过他的医嘱。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助手。可见,他和她的伙伴关系又近了一步。
她那支棕红色的英雄钢笔也不简单呢,是外公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经典的“英雄100”,属于珍藏品,他就这么将它从她手中抽走了。毫无疑问,强取豪夺是他的本性。
. v8 K2 F- J6 t 她撕下手背上的纱布,咬伤自己的病人没有携带血液传染病,伤口已愈合了。她换上了墨绿色的手术衣,将一头长发绾起,戴上帽子,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帽檐是否盖住了全部头发,然后将他的派克笔放进一个包锁进了橱柜,在手术台上暂时不会用到笔。
从周一起,她在病房的跟班学习暂告一个段落,转入了心外手术室。时机也来得非常及时。经过上周五的夜里急诊事件后,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快速传开,不过没人抓住她的把柄。对于墨深、袁和东等人,她从来是中规中矩地称呼和对待,从未与任何一名异性单独相处。而纵使在一起又怎样,两位主任不是说“尽管偷偷地谈恋爱去”吗?
因此,多数人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八卦一下,几遍过后有了新的话题,人们很快就淡忘了她的这件事。当然,也不排除极少数人借此心怀叵测。许知敏记得那天在护士站遇到了张亦悦,在此之前,张亦悦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更是没与他说过一句话。这就是她作为王晓静的小跟班的好处,只要默不作声,简直是遁入了无形。如今,张亦悦或许也听说了什么,就留意起她来。
对着江护士长,张亦悦说了两句恭维话:“护士长,你这名新来的姑娘据说是既聪明又漂亮,可见护士长是独具慧眼啊。不知道护士长是从哪里招来我们这位新同事的?”
许知敏抬起眼,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古龙水味,在心底笑道:“这招摇的花心大爷长得挺斯文秀气的嘛。”自己不说话,自有江护士长挡驾。
江护士长应付这批痞子似的住院医生很有经验,随手拿了个空文件夹轻打在张亦悦的手臂上,道:“张医生,你交班会没仔细听吗?主任说了,她可是我们科的宝贝儿,你少打她的主意。”
张亦悦揉揉被打疼的小臂喊屈:“我哪有啊?”
“哎?张医生,你这是要我揭你的老底吗?”江护士长佯装威胁。
张亦悦就着护士长给的台阶笑着讨饶,一双精明的眸子却死死盯住许知敏上衣口袋里插的派克笔。
办完事,许知敏前脚踏进更衣室,后脚林玉琴就跟进来了。林玉琴向许知敏聊起同班同学的情意,许知敏保持礼貌的微笑,好笑地瞧着林玉琴此时僵硬的笑脸,与对着男人时的那份甜美有着天壤之别。女人嘛,天生可分为两类:一类面对异性含着羞涩的矜持,一类对着男人则是天然的娇羞妩媚。许知敏不觉得像林玉琴这种天性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欣赏林玉琴对于异性的坦诚大方。不过,诚如方秀梅所说,这点决定了她们两个永远与林玉琴是两类人。既然不是一类人,不管表面如何交好,实际上永远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待林玉琴说完,许知敏锁上了工衣柜,道:“玉琴,虽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是在这个科室,我怎么说也是后来的,是你的后辈,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老师’。”
林玉琴愣了:“这,这没有必要……”
“傻子,”许知敏拍拍她的肩头,“我没叫你‘老师’,不就代表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嘛。”
话已至此,两人的心里都凉了一半,彼此敷衍地笑了笑,林玉琴进到里面换衣服去了。许知敏往与王晓静约好的小教室走去,却抹不去心中的一丝悲哀。林玉琴听了谣言向她示好,可她帮不了林玉琴,一是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帮到她,二是帮了林玉琴等于是自作孽。像林玉琴这种女人,看重的是爱情而不是友情。想想吧,她许知敏进了这个科室这么久,林玉琴天天围着一帮师兄转,直至今日才想到要拉拢同学感情,她许知敏的友情岂能如此的廉价?
许知敏转去了手术室,但暂时没与王晓静分开,所以每天下班后王晓静一小时的私下授课并没有停止。她是跟定王晓静的了,因而在心外手术室,她跟的手术没指定哪位师傅。
小教室里,王晓静指导着许知敏的操作。看出了今天学生的心情不好,她单手支起下巴淡淡地说:“在手术室还顺利吧?我听那边的黄护士长说,明天开始让你单独上台。”
“嗯,冠状动脉搭桥加左心室室壁瘤切除,担任器械护士。”许知敏答。
“谁主刀?”
“张主任。”
“哦,墨医生上台的机会很大。”
“他是一助。”许知敏回答到这里,恍然一惊。经自己数天的观察,两位主任的手术中一助的位置,基本全是墨深稳稳地占着。一助的地位在术中仅次于主刀,一旦主刀因故不能完成手术,一助要顶替起主刀的责任。主任对于墨深的信赖程度可想而知。
“你不知道吗?墨医生被称为我们外科的鬼才。”王晓静露出一丝笑,“有时主任想不到的法子,他都能想到。而他打结的速度堪称科里最快的,没有一个护士穿线的速度赶得上他。不过,听说你穿线的速度也非常快。”
王晓静说这番话是赞赏自己吗?许知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悄悄地抬了抬眼,见王晓静笑着,就没再多发一言。
王晓静自己心里也在盘算着。许知敏在病房跟着她时不吱声,使得大多数人以为许知敏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跟班。只有王晓静自己心里一清二楚,这学生精得很,不想招人嫉恨,懂得自我保护。然而,自从去了手术室,许知敏不需要跟她了,就会渐渐锋芒毕露。
短短十天过去了,许知敏的名字在外科手术室不胫而走,有些手术医生还专门去瞧瞧这位新来的姑娘。这不是说许知敏有多漂亮,在手术室里人人皆是全副武装,长成啥样口罩一戴谁也分不清谁,可活儿做得怎样却是有目共睹。许知敏飞快的穿线速度不仅让人惊叹,她穿线时镇定而优雅的手姿,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部分人穿线,需要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针孔,线穿不过针孔,被医生一催就愈加心焦,这时只有把针和线凑近眼前以便看得更清楚。许知敏却不是,她那柔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线从她手中犹如流水一般柔柔地顺着针孔穿过。极少的情况下突然线打滑,从针孔掉落,她回拾起线,蜻蜓点水般蘸了蘸生理盐水,别人像是在看仙女变戏法似的,不知怎的那本来不听话的线就倏地穿过了针孔。然后她把穿好线的持针钳的头部朝向自己,尾部轻轻放在术者伸来的手心,同时递给助手线剪、止血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赏心悦目。谁都不信这只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姑娘。
“我一直认为,人做什么事,天分也是非常重要的。”心脏部分的手术结束,由里向外关合胸腔时,张主任感慨道。
资深麻醉师金医生深表赞许:“我看今天台上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线,一个打结,既快又舒服,很养眼啊!”
许知敏这才意识到张主任已经收起手,正在旁边看着墨深缝合,自己递过去的器械全落入了墨深的手里。她偷换了一口气,不敢去想墨深就在身边,只当墨深是一般的医生。
然而,要忽略墨深的存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王晓静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打结的速度是她至今见过的医生之中最好的,快而准,快而精,遇到难处会变着法子解决,“鬼才”的称号名副其实。应付其他医生,她能穿好两套线悠闲地等着,应对墨深则有些吃力。她刚一穿好线,他已扔下徒留针的持针钳,把手伸来等着她了。
若是平常,墨深大概是悠悠地等人心急如焚地穿线,可他知道现在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果然不出意料,他的手刚伸过去,不需片刻的等待,她的持针钳已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他的掌心。他从心底溢出满足的笑,这浓浓的笑意洒满了一向冰冷的深眸,显得他神采奕奕的。每一次他都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地爱她,她是无人可替代的。
金医生的视线从墨深身上转移到许知敏身上,道:“能跟得上我们墨医生速度的,她是第一个。这穿线的速度就是一些资历高的护士都比不上。”
“对哦。”张主任开始琢磨,“我也很好奇,她是从哪里学到这么一手绝活的——许知敏?”
许知敏听到这问话,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可能是因为从小帮我外公缝扣子练出来的。”
“帮你外公缝扣子?”众人惊奇。
许知敏被大伙儿看得有点儿窘了,道:“我外公老年患有帕金森病后,经常喜欢扯掉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我妈上班不在家,我五六岁就开始自己拿针线盒帮外公缝扣子。后来,也帮家里其他人缝缝补补的。”
张主任感叹道:“你一手针线活肯定很好。而这个,男人确实比不上女人。”
金医生立即问:“张主任,你太太是不是也经常帮你缝扣子啊?”
张主任美滋滋地说:“我缝伤口缝得比她好,她缝扣子的功夫却是让我心服口服。”
有年轻医生吃惊地问:“心服口服?”
金医生谆谆教导年轻人:“这种感觉呢,是单身汉所体会不到的。”
手术顺利结束,将病人送走,金医生乐呵呵地向张主任提议:“张主任,我看你不如向护士长建议,以后就让这两人固定搭档。我们也能继续欣赏。”
张主任点了点头:“我也想,就这么说定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许知敏暗叹了口气。不需要张主任开口,之前护士长已是注意到了,因此,护士长定下了她在手术室期间上墨深的术台,帮同事减轻压力。
午间休息时间,许知敏拎起水杯走到楼道里。这里安静,她可以一个人待会儿,默默地喝水,享受着窗外吹来的风。凝视着马赛克墙砖上的七彩光斑,她有点儿出神。
这时门开了。她转过脸,看见墨深走了进来。于是她低下头,似乎能一下子找到她的,只有他。
他坐到她的身旁,将衬衫放到她的膝盖上,道:“一颗扣子掉了。”
许知敏无法相信,蹙眉道:“你自己不会缝吗?”
“不会。”他斩钉截铁,把针线盒递到她手里,“这是刚刚在下面的小杂货铺买的。”
“那你以前掉了扣子怎么办?”
“送洗衣店啊。但是从今天起就不一样了。”
许知敏警惕地打量他:“今天?”
“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个缝扣子的巧手近在眼前!”
她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该不是听了张主任的那番话,故意扯掉了扣子让她缝吧?结果她瞧了瞧衬衫掉扣子的地方,真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扯掉的。而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心会不自觉地变软,奈何他不得。她打断了他:“行了,我帮你缝。”
墨深歪着头,两眼盯着她宁静的侧脸。她在为他缝扣子。他突然明白了张主任说的“心服口服”的含义,原来她钉的这颗扣子是钉在了他的心上。他看着她钉,因为这一刻,她多么像是只属于他的女人。
“慧姨没帮你缝过扣子吗?”她拉着线,随口问了一句。
“我妈缝得不好,那是因她的眼睛不好。”
“慧姨的眼睛?”
“我妈的眼睛是她作为知青下乡的时候弄坏的。那时,她想考大学,可是她去的地方条件不好,晚上只能点着煤油灯看书。虽然很艰苦,但她仍然坚持念书。回城之后,所有同学里面只有她考上了大学。”
意外地听到杨□□的这段艰难奋斗的历程,许知敏颇感诧异。
“伯母呢?”墨深反问她。
“我爸是知青,下乡时和我妈认识结婚。”许知敏回答着,因为想起一件往事,她笑了:“说来你或许不信,小时候我不听话,我爸就常吓唬我,说我是从大树底下抱来的孩子。”
“真的?”
扣子钉好了,她咬断线,道:“半真半假。我不是抱来的,但确实是在地边的一棵榕树下出生的。那时我妈身怀六甲,照样下田干活,抡锄头的时候,羊水破了。她挣扎着走到田边,我的头已经出来了。幸好在同一块田里劳动的人里面有一名产婆,是她帮我妈接生的。”
“早产儿?”他眯起眼。
“早了一个多月。”
“在保温箱里待了多久?”
“保温箱?!”将针线盒收好的许知敏转过身,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农村怎么可能有婴儿保温箱?要到县级以上的医院才有。而我家没钱,也没必要。生下来的婴儿能呼吸、能哭会笑就行了。”她笑着说,忽然发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墨深说不出话来了。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出生经过,他却听得心惊胆战。她不仅是早产儿,而且没有得到早产儿该有的特殊爱护。而这种没有科学保障的接生方式和新生儿护理方式,就像是场赌博,她脆弱的生命则是这场赌博筹码。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万一失败——那么,他不会遇到她,她不会此时此刻仍好好地坐在这里给他缝扣子了。恍惚间,他忽然感到恐惧,伸出双手,拥住了她。
“墨深?”他搂得如此用力以致她快窒息了。
“你妈不该去田里干重活,你爸妈更不该不把你送到医院去。”
她听到他生气而痛苦的声音,不自觉地想安抚他:“我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和正常人一样。”
他摸了摸她纤细的手臂,道:“我怀疑你有先天不足之症。”
她翻了翻白眼:“你这是哪门子的诊断根据?”
“我……墨深说的。”
她知道他的医术不错。可是,他这么说出口,十足像是一个大男孩儿在自吹自擂。于是她畅快的笑声飞扬起来。他的眉头缩紧,继而舒展,手怜惜地拂去她额间的汗珠,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瑟缩的一刹那,他如高空俯下的鹰快速掠过,对她微张的嘴深深地吻着。她急促地应付着他炙热的缠绵。
沉重的呼吸声充斥着她的耳畔,迷迷糊糊的,她逐渐习惯了他霸道的吻。微睁开眼,她发现旁边的楼道门忽然开了。闯入的杨森显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她慌忙推开墨深,背过身整理衣物,心跳得厉害。杨森清咳两声,道:“你们继续,我出去。”
“回来。”墨深不紧不慢地唤住他,“我和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杨森笑盈盈的眼瞅到了她膝盖上的衬衫,“缝完扣子了?”
看来杨森也是听说了张主任的夫妻名言,许知敏顿然更加尴尬,两手折叠着衬衫,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墨深当然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打断了杨森的取笑,道:“找我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杨森扬了扬病历夹,“袁和东找我,问我十三床的病人是否可以做搭桥?”
十三床病人?许知敏想,不就是上次夜急诊进行了溶栓的加床病人,后来转到了十三号病床吗?
“我知道,那病人是我和袁和东收的,怎么了?”墨深问。
“病人做了冠脉造影,一侧主干仍是堵了。”
“那就做支架。”
“我建议你先看看病历,或许你会感兴趣。”
墨深感到疑惑,接过病历,翻了几页,摸着下巴:“哦,二尖瓣狭窄合并关闭不全,瓣膜钙化,动手术应该比较好。”
“所以,袁和东的意思是,若外科能一块儿解决,就不做介入。但是,若不能……”
墨深讥笑道:“他还是老样子。”
` 老样子?她想起了那一夜,他们两个在办公室里吵架,难道他们真有什么矛盾吗?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杨森对她招了招手,道:“一起去听吧,那夜你好像也在场。”
医生办公室里,袁和东、墨深谈论着,郭烨南和杨森站着听。许知敏被杨森硬拉了过来,躲在角落里。其实,她也是有点儿好奇的,他们之间真的不和?办公室里弥漫的空气,让她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他来谈?”袁和东不满地质问杨森。
杨森答:“墨深比我有经验,而且病人进院那晚是他值班。”
袁和东知道墨深在心外的技术超群,于是不情不愿地把手按在病历上,道:“墨医生,有什么高见?”
墨深敲了敲桌子,道:“我的意见只有一个,把两笔费用都告诉病人,让病人自己决定做介入还是手术。”
袁和东的眼睛直了,道:“我们这是在讨论治疗方案,不是谈论治疗费用!”
“那就不用谈了,你直接告诉病人做外科手术吧。这就像买东西,贵的,总有贵的道理。”
啪!袁和东拍案而起,道:“你的意思是人命可以用钱衡量吗?”
郭烨南见状,连忙摁住了袁和东:“阿袁,墨深不是这个意思。”
墨深抬眼看着袁和东气呼呼的脸,眼角扫到了许知敏。他想到刚刚在楼道,她对他说她是早产儿,因为家中没钱父母就选择了不顾她的性命,心口不知怎的就痛了起来,嘴上却讥讽道:“你找外科谈,不就是要我表明这种态度吗?”
许知敏长叹一口气。墨深这话一出口,袁和东果然是气汹汹地甩门而出。
郭烨南对墨深说:“你就不能好好地跟他说吗?非得每次逼得他发火。”
“我若不这么说,他狠得下心叫病人凑钱做手术吗?”墨深冷道,“叫他早点儿把这无用的怜悯心收起来。有些病人是不懂装懂,听信外面的谣言,这只会影响自己的病情和拖累主治医生,这种个案比比皆是。”
这些许知敏是略微知道的。那个病人,当时在急诊室怕医生骗他花钱,情愿签生死状也不马上做溶栓,送到病房后,闹到抢救而得不偿失。现在病人又是顾虑重重,下不了决心。袁和东的心软是全科皆知的,以他的个性处理这种病人,只有吃亏挨打。那墨深为何不委婉点儿向袁和东解释呢?
许知敏又叹了一口气。他的脾气她知道,他不是故意与袁和东作对。只是袁和东与他们这群人的成长经历截然不同,自然而然,袁和东的很多价值观无法与墨深一致。偏偏这两人皆是硬性子的人,自认是正确的绝对会坚持到底。拉开门,她走向小检查室,找到了袁和东。
袁和东倚在窗旁,俯瞰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在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框,眼睛微垂,正在静默地沉思。徐知敏了然一笑。袁和东的为人她信得过,他绝不会因为与他人有矛盾而失去一个医生的理智。他最终仍会采纳墨深的意见。
“知敏”见她转身欲走,袁和东轻声叫她。
许知敏的手松开门把,走近他:“师兄”。
“你来这个科后,我还没能找时间替你接风。”袁和东苦涩地说。
我就在这个科了,吃饭聊天这些,来日方长呢。
也是。
师兄,徐志敏有点儿踌躇,但仍决定说出来,她不愿意他们两人之间继续误会下去,师兄先不要误会我是为他说话,只是墨深的个性一向如此,他对我说话也是这样的。师兄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墨深只有对他欣赏的人才会这么说,对于他不屑的人,他根本懒得去理睬。
袁和东一直观察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在提到墨深时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种别样的神采。他脸色微黯,道:你很了解他?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她抿了抿唇,说道:从高中就认识了。
看你们不像是普通的高中同学,那天付墨家的中秋宴,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家与墨家是.......
我家与墨家没什么交情,再说,我家是贫穷小市民,怎能攀得上墨家呢?许知敏急忙撇清自家与墨家的关系,不经意就提高了声调。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踏入墨家时杨□□留给她的那道痕。这时候的她,像只全身竖起毛刺的刺猬。袁和东看着心疼,总是感觉她伤痕累累,似乎经历了许多常人不可想象的磨难。他关切地说道:知敏,若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做你忠实的聆听者。
袁和东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温和的兄长,让她想起了大表哥纪源轩。多少年前,她和纪源轩以兄妹相称,推心置腹。如今两人越走越远了,纪源轩自她来到大都市后,给了她很多物质上的帮助,她对此心存感激,可她心底更想要的是她以前那位能与她彻夜谈心的哥哥,但这是奢望。纪源轩忙于事业,是为了给妻子女儿一个更美好的家,给她这个妹妹更多的金钱帮助。
许知敏勉强笑道:说到这里,我对师兄的事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呢。
你想知道什么?袁和东双手抱胸,笑着等着她问话。
袁和东的笑蓦然收去,喃喃道:口琴?
这件事我一直没给师兄说过。我第一次遇见师兄不是在我们学校,而是在家乡的海滨长廊。那时候我以为师兄是音乐家呢,师兄将一首《送别》演绎得那么美妙。可是,为何我再次遇到师兄后,却从没见过师兄吹过口琴呢?他不吹口琴了,连口琴也没在他手里在出现过。许知敏为这事耿耿于怀,她爱才,不想让那首《送别》变为绝唱,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当事人了。
然而,提及口琴,袁和东的神情阴晴不定。许知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说来是我不好,多嘴与方秀梅提过师兄的口琴,方秀梅跟我打赌那把口琴应是某位佳人送给师兄的,这是很无聊的赌约,所以,师兄不需要解答了。
袁和东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在初中高中交过女友,但是与她们的感情仅是比同学稍好一点儿,一毕业,立即就分道扬镳了,因而上了大学后,我一点儿也不想谈这种不负责任的恋爱了。你见到我的那次,应该是我大三寒假回去吧。那个时候,我就下决心要专攻临床方向。那天,是我妹妹的忌日。
许知敏无法抑制心头的惊异,口琴关系着的,竟是一段兄妹情。
袁和东继续说:很巧,我妹妹与你同岁。她最喜欢坐在海边吹口琴,那把我放进海里的口琴是她的遗物。我告诉自己,决不能让我妹妹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先天房间隔缺损。说到这里,袁和东不得不深吸口气,慢慢的将妹妹的故事说下去,她是在初中体检时才得知有这个病的。那个年代,国内心血管介入手术刚起步,她只能做外科手术,家里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让她做手术,她就在课堂上突然发作了,送到医院,医生说她伴发了急性心肌炎,大面积的心肌坏死,以至于。。。
袁和东未说完的话语渗透了无尽的苍凉和哀伤,而金色的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庄重的圣洁。
许知敏感同身受,她觉得她一辈子都会记住他的《送别》。心念一动,她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兄,我觉得我好幸运,可以听到你吹的曲子。虽然,我很想在听你吹奏,但是在得知曲子背后这么一段故事后,这首曲子大概只能变为绝唱了。
袁和东转过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道:你知道你问我这段故事时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你上次生病的事,你双唇青紫,大汗淋漓,十个指甲都是紫的,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我妹妹是得心脏病死的,我为此立志成为一名医生,而我最喜欢的。。。。师妹第一次在我面前生病,竟跟我妹妹是同样的症状。
许知敏目光闪烁,那次的事说来自己也有错。
袁和东严肃地说:你自己耽误病情固然有错,可我想说的是,我无法原谅他的做法!他置你的性命于不顾,要是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的病延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徐志敏不想因自己的问题让他们之间起矛盾,道:师兄,这件事
知敏!他冷冷地打断她。
她愣了愣,只见他眼神寒冷。
他若是能知错悔改最好!说完,他径直越过她,走到门前又说,放心吧,关于那病人的事我自有分寸,会将他转交给外科。但是,你不是我的一名普通病人,你的事另当别论!
砰地一声,他关门离去。一阵风卷起了雪白的窗帘,露出都市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
许知敏茫然地看着,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实交代,我12月初交了稿。书的前半部分还是做了不少的修改。
而出版前后,我必须很慢很慢地更,呃,这在前面我就交代过一次了。大家催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是签了纸约的。出版社的说法是,书应会在年后出版,但我不敢把话说死,说肯定是二月或三月能出。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有什么事就和大家说。只有坦白,才能互相体谅。
非常感谢每个人的评。你们的评,我每晚都有仔细地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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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办公室,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许知敏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从人缝中眺望一层层的人头。室内大约有七八十人,医师人数是护士的两倍。除了本院的医师,大部分是外院的进修医生和实习医师。
心血管内科正主任一名,姓刘。副主任两名,分别是王教授和辛教授。心胸外科主任正副职各一名,姓张和姓许。许知敏在心底细细地记住这五名科室领导的名字和相貌,这可是切切不能唤错的人。刘主任稍胖,王教授和蔼近人,辛教授道骨仙风。张主任较为严肃,许主任飒爽英姿。许主任三十几岁,其余几位主任年纪都上了四十。
夜班护士、实习医师、值班一线医师依次作交班报告,可知昨夜病区大体平静。接下来,刘主任传达医院领导会议的内容。这些东西不关乎学术,又是文绉绉的枯燥无趣,有人偷偷掩着嘴打起了呵欠。刘主任念完,一看屋内多了一片瞌睡虫,认为该调动起大家的情绪,问护长:“你今天带了位新的同事?”
江护长点头:“定在我们科的护师,许知敏。”
刘主任说:“姓许啊,岂不是与我们许主任是同宗?”
王教授乐呵呵地插话:“不仅同宗,还是同校。”
刘主任惊奇:“你认识这小姑娘?”
王教授道:“我知道她当年考进M大护理学院,分数比临床医学系路线分数线多出了四十几分。拿了大学四年的一等综合奖学金,在校学生会任了两年多的主席秘书。”
许知敏听着惊愣,这王教授怎么把她的事全抖了出来,且当着全科室员工的面。眼看所有人惊奇地瞅过来,许知敏不喜欢这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可是,几个主任皆对她感兴趣了。刘主任招招手:“那个许知敏呢?”
许知敏暗道:墨深他们究竟向王教授说了她些啥。却也无奈,干脆从角落里大大方方走出来。
“你就是许知敏?知敏是哪两个字?”
“是的。主任。”许知敏如平常微笑待人,“知是知识的知,敏是敏学的敏。”
“勤奋好学,以知识为重。”张主任闻而有感,“你的父母对你期待很高啊。”
许知敏不敢随意应答,以免落人以新人招摇的口实,仅低低地“嗯”。
几位主任因她的低姿态不由又多瞅了她几眼。见这垂眉的姑娘气质娴静,远胜于美丽的姿色,对她的印象分多打上了几个勾勾。刘主任继之笑侃道:“好,好,我们科室又来了个漂亮的姑娘。不过,科里的男士要注意了啊。医院有规定,不准同科室的人公开谈恋爱。”
于是,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起来。许知敏陪着笑,眼睛不经意对着了袁和东,袁和东对她微微地笑。她报以笑容,眼角扫到墨深抱着双臂一双黑亮的瞳子正默默地观察自己,心中略感尴尬,祈祷这场有关她的话题尽快结束。岂知不苟言笑的张主任也来凑两句:“刘主任,你看那些年轻的男士女士们笑得多欢。你该对他们这么说,一个,两个,都给我偷偷地谈恋爱去。”
这可好,全屋的人笑成了一团。许知敏听出杨森笑得最大声。
交接班结束后,同事们议论:在科室的会议上两位正主任一起与大伙开玩笑,史上的首创首例。
许知敏琢磨这其中的意味:俨然这里一直不太平。
正式进了科室,本想着以前熟识的人一块工作,是不会寂寞了。然而,这么多天来,她没能与墨深他们单独说上半句话。
毕竟,科室里不只是他们几个医生。许知敏是王晓静的跟班,有什么事她向王晓静报告,不需与医生对话。阴差阳错,她与墨深他们擦身而过的次数较多。好几次,她明显见着袁和东故意停下脚步想跟她说话。结果,未来得及说上话,不是他被喊走,就是她被唤走。下班后她忙于应付毕业考试,袁和东他们体谅她,没来打扰她复习功课
常联系的反而是墨涵。墨涵经常约她出来用餐。她拒绝了。墨涵得知她是与她的老师吃饭,就没坚持。
因而,在科室她大部分时间只与王晓静在一起。这对师徒形影不离。不觉中,许知敏跟了王晓静近半个月了,皆是白班。病房工作内容与她在M大一附属的实习大同小异。王晓静表面称是她的带教老师,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将她当成徒弟去辅导。
对于王晓静的这份戒心,许知敏深表理解。秉着向来的处事原则,她是不会故意说些奉承话去拍上司的屁股。何况,她也不认为王晓静会吃这一套。怎么办呢?不能多说话就多做事。
看着许知敏脚踏实地遵照自己的指示干活,王晓静虽摸不清这新人的品性和底细,却是不得承认许知敏的安分守己正中了自己的下怀。
许知敏察觉出王晓静渐渐对自己有所喜爱。许知敏对此不心急,她有的是忍耐心。王晓静教她什么,纵使是最普通的技术,许知敏一样虚心请教、认真复习。久而久之,王晓静自然会考虑与学生如何相处的下一步问题。
不多久,毕业考顺利通过,省医护理部帮许知敏等人拿到了职业护士注册证,这意味她们这班学生正式成为了可独当一面的临床护士。
学院定在周五晚为她们举行戴帽仪式。恰好撞上了护长排她和王晓静上夜班。
王晓静的大名全省医护理人员皆知,非特殊情况王晓静是绝不肯上夜班的。护长征求了王晓静的意见,几经商酌安排了这么一个夜班。许知敏想了想,自己是绝不能向护长请假了,或是要求调班。
学院走形式的戴帽仪式她可以不去,却是担当不起在这博得王晓静信赖的紧要关头,得罪她的后果
宁静的夏夜,许知敏静悄悄地在蚊帐里翻书,边思量自己与王晓静的事。
大致猜得出,决意让她跟王晓静的人,绝不是护理部或是江护长。而有能力指使护理部和江护长,唯有科室主任。帮主任出谋划策的人呢?思及那时候墨深希望她阻止袁和东,曾隐晦地提及科室里的矛盾。该不会他们把算盘打到了护理组,想从护理这块地盘入手。
许知敏拿着书的手垂落了下来。与王晓静才相处半个月,她已是摸清了王晓静的脾性。王晓静无疑是个聪明人,对这趟浑水选择了置身事外。表现出来,就是对任何一位医生教授,皆是一视同仁的淡漠。王晓静只保准干好自己的活,你们医生之间的事,别拖我们护理组下水。
但是,当真能置身事外吗?许知敏不以为然。在大学里早已领教了奖学金的教训,想要风轻云淡,除非坐到最高的位置。
不敢深思墨深他们这步棋的最终目的。她叹然一声,拾掇起书本,刷牙洗脸睡觉。
周五晚,许知敏六点准时来到护士站接班。
上半夜护理组的值班人员,除了CCU的两个专护,就许知敏、王晓静和和另一名叫做玲玲的护师。
与白班交接完,玲玲可怜兮兮地对王晓静说:“你猜猜,今晚哪位医生值班?”
王晓静随意答:“郭医生?张医生?”
玲玲摇摇头:“我告诉你吧。我们遇到了最糟糕的组合。心外是墨医生,心内是石头阿袁。”
一向不在乎的王晓静也不禁惊呼:“这么倒霉?”
许知敏好奇:墨深与袁和东两人同时值班,就怎么了?
玲玲瞅到许知敏不解的样子,笑道:“我们这新来的同事,还不知道我们科这群年轻医师的脾性。”紧接,玲玲向她一一解析起科里的几名住院医生。
大凡青年才俊,十有八九都挂着花花公子的名号。科里前年刚来的这五名住院医生,“花花”的手法各有千秋。郭烨南是那类外表看起来已经十足十的花心大少。张亦悦则是明目张胆的花心。杨森是私底下的花心。
以上三名,有着大家众所周知的花心。但是,花心是人家的私事,他们爱花心就花心呗。对于同事而言,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工作上是不是名好搭档。
郭烨南与杨森喜欢和女同事说笑,对待女实习医生和护士同胞的工作安排向来宅心仁厚,一句话:凡事好商量。
张齐悦就不同了,与女同胞少不了嬉闹,却是很喜欢霸道地分配人家干活。而且他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宽厚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则苛刻。这种变相的不公平,使得科室里少不了一群“蜜蜂”围着张亦悦转。
那墨深和石头阿袁呢
玲玲说到墨深,脖子缩了缩。显然,墨深很“恐怖”。墨深的手段是,口上与你嘻嘻哈哈说玩笑话。他那支派克世纪纯黑白夹精装墨水笔写完医嘱,手优雅地将笔套盖上笔尖,放回工衣上袋。接着别指望他再拿起笔。这意思很明显:凡事没商量。
王晓静深有同感,警示许知敏:“谁都好说话,只有墨医生,你千万别去顶他的嘴。”
许知敏皱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原来前段日子,有一名高傲的女研究生到这个科室临床实践。大概想着自己是女同胞,这姓墨的住院医生学历没有自己高呢。墨深呢,对于主任分配给自己的一帮临床实习进修生,无论是专科、本科、研究生、博士生,一律同等对待。
那一夜,墨深向这位女研究生下达了书写新病人入院首次病程记录的指示。女研究生没执行,借口当晚做啥米论文研究忙不过来。墨深对她笑笑说,没关系。
可是第二天,这女研究生就被上头强令转科了。
这段旧事重新提起,玲玲与王晓静仍心底寒嗖嗖的。许知敏无语:她太了解他了,不这么做,就不是墨深了。
话题兜回到石头阿袁。玲玲忍不住地笑:“一个可以将你活活气死的好好先生。”
许知敏咧嘴:“为什么?”
玲玲边笑边说。
有一次阿袁写了一个临时医嘱,每十分钟测量一次血压,共十次,要求不看仪器要手测。
护士向他解释,忙不过来,寄望他的实习医生帮忙。然而,实习医生正忙着补写白天教授嘱咐的病历。的677e09724f0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石头阿袁见姑娘们和下属确实是忙得团团转,自己拿了血压计和听诊器,把十次血压全量了,并工工整整填进护理观察记录单。
护士看他这么做想笑:早知这样,你就不用下医嘱了嘛。你自己量了,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石头阿袁正经地肃起脸:那不一样。下医嘱是一回事,是谁去量则无所谓。
总之,阿袁下达的指示,同样别指意他会更改。但是,他会体谅下属和同事,能帮的尽量帮。
墨深和阿袁的追随者不少。偏偏大家皆是瞧不出这两人究竟算不算花心。说墨深不花心吧,经常见着他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女人。嫌弃阿袁冷若冰山嘛,他做起事对女性其实是很爱护的,很容易让人产生暧昧感。
有人由此定论:这两人八成是名草有主了。
许知敏的心乍然一跳:“根据呢?”
玲玲说:“很多人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面和心不和。你想想,一个心外,一个心内,不是同一个科室怎么有矛盾?有人不免推测,会不会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王晓静淡道:“就你们爱八卦这些桃色新闻。”
玲玲却是抓住了许知敏:“你和林玉琴是同班同学吧。林玉琴平常唤他们几个为师兄,你怎么不唤师兄呢?”
许知敏心知,科室里的同事对于她破例进省医免不了猜疑。趁此机会,她表明:“我和他们不熟悉,除了杨医生。可是,我在学校尊称他为杨主席。到了科室,不能叫‘杨主席’吧。”
玲玲笑眯眯,不信呢。许知敏莞尔:这种事越描越黑。话说到这份上,已足够了。
耳听心外医生办公室和心内医生办公室分别传来笑谈声。两科共同的护理组,因着今夜心里边不和睦的两名值班医生,夹在了中间窘迫的处境。
夜十一点,病人的日常治疗基本结束,余下几名病情较重的病患维持着补液。医生们见病区安静,打算进休息室就寝。跟班的医生们先走一步。
墨深如以往,去看了看几名需要留心的病号。走到护士站,要了他们的病历写下临时备用医嘱。以防护士时不时请示他,打扰他的睡眠。
玲玲见他今夜写医嘱特别地慢,唤了许知敏在这里等他。她与王晓静定点去巡视病房。
许知敏走到台子一边,静默地扫看电脑屏幕。
墨深已是写完了医嘱,静静地凝望她伸手可及的背影,唇边弯起了一道欣悦的弧度。她终于是到他的身边了……
许知敏感觉他灼热的目光投注过来,深呼吸,沉心静气地问:“墨医生,还有其它指示吗?”
他那支写完医嘱就该收起的派克墨水笔平放在临时医嘱单上,他对她含头:“过医嘱,签名吧。”
她疑窦顿生,走近仔细读了医嘱,注明了是s.o.s,不需立即执行。她的手伸进口袋欲取自己的笔。他的指节敲敲桌板:“用这支笔签字。”
抬眼,不知他何意,她执意地拿起自己的笔。在她下笔之前,他极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握着的棕红色英雄钢笔抽出,放进自己的工衣口袋:“墨涵说,要给你礼物。礼物我送,你是不会收的。今夜是你的戴帽式,这支笔以后就归属你了。至于你这支,因为我没有笔,作为交换。”
这番理由,言简意赅。她簇了簇眉正欲驳话。心内医生办公室的门“咿呀”,袁和东走了出来。
看见许知敏与墨深面对面杵在那,袁和东心里自然是不快,问:“护士站就剩你一个?”
“她们去查房了。”许知敏答。碍着袁和东,不可能与墨深争论笔的事。只得拿起派克笔先签下字,暂时帮他收起笔。
墨深看看她郁闷的侧脸,又见着袁和东走过来,噙起抹笑:“袁医生还不去休息?”
“你呢?”袁和东冷冷地反问。
“我是要走了。”墨深一样地和气,“不如,一起走吧。”
袁和东的眼光追随她的倩影:今晚是跟她说上话的机会。
“不了。我还有点事。”
收到袁和东的拒绝很正常。墨深瞟见王晓静她们走了回来,整整衣襟:“那我先走了。”
墨深前一步走,王晓静和玲玲就进了护士站。袁和东又没能与许知敏说话,徘徊在护士站干着急。
玲玲瞅出了苗头,取笑他:“袁医生,是想和我们的新同事联络感情吗?”
袁和东没料到她问得直接,呆想了会儿:“不——嗯,她是叫做知敏——”
玲玲对王晓静说:“你瞧瞧我们袁医生,叫我们从来是林护师、王护师。称呼我们的新同事,马上直呼人家的名字了。”
这话说得袁和东立刻干巴巴地解释:“因为她是我们学校的师妹。”
“怎没听你这样唤过你的林玉琴师妹呢?”玲玲揪住疑点逼问。
许知敏见情形对自己和袁和东极其不利,正好护士站的电话响起,高声插话:“有电话。”
兴头上的玲玲稍有不满地扫了眼她,握起身边的话筒:“喂,心内心外。——急诊?”
其余三人听到“急诊”二字,全部皱眉头。这会儿收急诊病号,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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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东的话许知敏是明白的,无论她是他的师妹或是朋友,袁和东都将她作为他生命里重要的女性去看待,因而他无法容忍墨深对她生病那件事的做法。究其根底,他俩矛盾的焦点不是情敌问题。许知敏怏怏的梳理着头发,对此事有种不知如何处置的茫然。烦闷的时候,她想起了姑姥姥以前常对她说的话:天无绝人之路。
知敏读研了,她自己发现她的心脏病很严重,开始的时候没有治疗,她也知道她的嬷嬷去世的事情了,后来由于她的表哥要做手术,她去了医院,最后墨深帮忙。她的师兄都很关心她,让她接受了手术,手术后她恢复的不错。墨涵对她女朋友不是相爱的感觉。他的妈妈让墨涵的女朋友和知敏聊天之后,发现她自己不适合嫁近墨家就提出了分手。最后墨深和之敏在一起了。知敏18岁的生日收到的是墨深签好字的结婚申请书。
老人的话是至理名言,问题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而想到老人家,许知敏放下了桃木梳,对着镜子皱紧了眉头。她在电话里问大表哥,纪源轩未正面回答,借口工作忙挂了机。问墨涵吧,墨涵成了哑巴似的,说不了两句就转移话题。他们都在隐瞒些什么?许知敏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慌意乱,焦躁地用梳子敲打着木桌,她真的搞不清该问谁了,又不可能请假上老人家里一探究竟。长叹一声后,她把梳子收了起来。
紧接着,这周结束了心外手术室的轮科,许知敏转到了心内介入室。
在心外手术室,许知敏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士。在管理层方面,黄护士长不止管理心外手术室,也管理普外的手术室,即手术室的护士和麻醉医生组合成一个独立的麻醉科,两个外科所得的收入与麻醉科协调分配。
心内介入室的情况却截然不同。首先,介入室不需要麻醉科医生,需要的护士也少,心血管介入技术是心内科专有的,因而,这里不需要设独立的科,附属于心内科,所得收入首先归心内科,在分配给其他协作的科室以及医院。其次,长期在介入室工作,受到的辐射伤害会严重影响员工的健康,所以医生轮流上手术台。护士们呢,为了节省资源,同时出于对姑娘们身体的爱护,皆是从心内科的病房调来轮值。这批护士归江护士长管理,管理权限下分到介入室,由王晓静全权负责。介入室不设护士长,王晓静就相当于介入室的护士长了。
据说,当年心脏介入中心成立时,省医前前后后共送了王晓静等四名护士到北京阜外医院研修介入室管理和护理。王晓静的成绩是四人之中最出色的。在首都,她结识了一名国外的护理专家,后来那名专家几度邀请她出国。令人跌破眼睛的是,王晓静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国外淘金之旅,选择了学成回原单位。之后,同时与她一同培训的三名护士相继被其他医院重金挖走,而王晓静依然留在了省医,兢兢业业干着出力不讨好的临床一线。
无人拥有王晓静的技术,无人能替代王晓静的位置。别人看到的是王晓静光鲜的荣耀,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王晓静内心的苦。正是因为这种无人能接替的局面,所以王晓静一年到头必须奋斗在介入室。她的身体长期受辐射,久而久之,白细胞总数是所有介入室员工中最低的。许知敏在介入室仅跟了王晓静几天,就深刻体会到导师的苦楚。教授上台,尤其是辛教授,即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冠状动脉造影,也非指名王晓静跟台不可,而复杂的介入手术,王晓静不放心,自己又得跟进。介入室的整套管理,几乎是王晓静一个人扛着。江护士长不懂得介入室的具体操作,只负责听汇报和监督。王晓静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因此,江护士长也调配了两个护士帮王晓静;一名是资历较高的孙护士,帮王晓静分担设备的管理工作;一名是与王晓静年纪相仿的萧红护士,帮王晓静在技术上辅导新员工。
尽管有这两名助手,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王晓静每次因休息或公差离开介入室几天,一回来又得全部自己重新整顿。因而,有人说王晓静是目中无人、持才傲物。
许知敏深知王晓静绝不是这种人,却又不得不承认,王晓静以严格对待自己的那一套去要求别人,及其不讨好。王晓静后来学乖了,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小问题日积月累,终会酿成大祸。就在许知敏进省医前一个多月,心内介入室教授、医生、护理干部开了一个内部的小会。会议上有人提出让萧红分担王晓静的重任,负责介入室的仓库管理。
仓库?许知敏好奇地看着绿色牌子上印着的两个字。病区的仓库,放的是病人被服和杂物,这介入室的仓库呢?-
王晓静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仓库的两道门,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架子,数百个格子柜,都贴了编号。许知敏随意拿起一个架上的东西,是一条独立消毒包装的进口管子。
这些东西我在单独授课时已经对你讲过了。王晓静对许知敏说,你要尽快熟悉这里的格局,以及各种物品的类型和编号。尤其要记住,辛教授和他的学生、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使用的物品所属的公司是两个不同的公司。许知敏恍然大悟。她在外科手术室待过,那边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瓣膜的供应商不止一家,价格市场自由竞争,最终医生需要给病人换哪种瓣膜,则是由医生建议和医院决定。医生当然是要为病人着想,只是物品通过市场的自由竞争来到医院后,必然是要形成垄断,导致这个垄断的往往是科室的头头。心外那边,基本是统一了。心内这边,由于正主任不是搞介入的,介入室由两位教授各自率领一个团队,说是美派和日派技术之争,不如说是利益之争。争夺的地盘,就体现在这个小小的仓库中。
很贵吗?许知敏突然感到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
你观摩了几天介入手术,没看报价单吗?王晓静反问她。
手术中所用物品的报价单是由跟台的介入室护士负责填写的,一个冠状造影术是四千至八千块不等,而一个PTCA加支架手术以数万元人民币计算。这其中,手术者的治疗费、其他材料费相差无几,主要差价来自于这些支架。想到这儿,许知敏心里一寒,这块肥肉的价值超出了她的预想。
由此回到那次内部会议,表面上是有人体贴,想要萧红替王晓静排忧解难,然而底下打得算盘,真实原因令人惊心。因为王晓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不向美派或是日派靠拢,所以这么多年来教授们都信任她,把介入室交给她管理。最金贵的仓库进货出货记录,全是王晓静自己一个人登记整理。这直接影响到介入室的整个财政收入。如今有人蠢蠢欲动了,意图打破这个格局。提议萧红代替王小静这一招若成功,萧红得益,萧红背后支持的人更得利;若不成事,则可以从心理上胁迫王晓静,保持王晓静选择一派。问题是,这个建议是谁提上议程的?
江户士长提出的,说是护理部的意思,怕我太累了。王晓静低着头搓去手指上的胶布痕,冷冷地轻笑,我说,我早就想辞掉介入室这份工作了,正好,让萧护士一并接管我所有的工作吧。
许知敏心想:王晓静这招先发制人,教授们肯定是不依的了。不过,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王晓静继续说:辛教授马上就说,那可不行,新旧交替,也得有个过程啊。
许知敏明白了,人家还没决定是否新旧交替,这辛教授就一口咬定新旧交替不行,这萧红依靠的是谁可想而知了。
伙儿商量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得出结论,只说先看看吧。
许知敏问,支持萧红的人能妥协总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说了,萧护士要分管仓库也行,但要全权接管我的工作。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新旧交替的问题,就几把介入室的钥匙而已嘛。我交了出去,以后呢,教授们要的东西就应该由萧护士去拿了。教授们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王晓静对此露出了一抹高深的笑。拍了拍许知敏的肩头,交给萧红,还不如交给你妥当,因为你至少不会经常拿错东西。
许知敏有点儿糊涂了,道:我的经验没有萧护士丰富
据我所知,全院能赶上我的医学英语水平的护士,你是第一个。王晓静道:要知道 ,我们介入室大多数的仪器物品全是进口的,标明的注解是国家通用语言英语。
许知敏一点即通。英语是许多同事的弱项,恐怕萧红也不例外。介入室里这么多外国货,不可能天天有人帮忙搞中文翻译。外语成了王晓静取胜的一大武器,现在又是许知敏的优势了。
我呢,是对事不对人。真是对了人,就不针对事了。王晓静依然一副淡漠的表情,说白了,我不想我在这里花费的心血,毁在一个我认为能力不足以接手的人手里。萧红的为人怎样我不管,但技术我信不过。同样的,你做人怎样我不管,我只管你的技术过不过得了我这关。
许知敏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王晓静将钥匙串放进许知敏的掌心,道:介入室一共三套钥匙,护士长备一套。另外两套本是这样安排的;因为辐射对人体的伤害很大,原计划希望有两名管理者可以轮班,所以我有一套。但剩下的这一套一直没有机会给谁,现在你先拿着学习吧。
许知敏把钥匙放入贴身的口袋,感觉异常沉重。这是个机会,同时是个巨大的考验。若自己干的不好,王晓静丑话说在了前头,一样不会给她特殊的对待。
王晓静走了两步,回头道:哦,明天开始,你试着单独跟台。先跟郭医生吧,他好说话。
许知敏很久没与郭烨南说过话了,进省医后,一次也没有。
今天上午许知敏负责的一号手术室有两台连接的冠状动脉造影。介入室为了减少护士,一般单纯的造影检查只安排一个护士负责台上兼台下。许知敏明显感到有压力,自己第一次单独跟台,却偏偏撞着了郭烨南操刀。
郭烨南会故意找碴儿吗?许知敏穿着沉重的铅衣隔离辐射,给病人的左手滴入一瓶药液,建立这条静脉通道,主要是方便术中突然加药物或者抢救。此时郭烨南已经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许知敏抬头,刚好与他匆匆对看一眼。这一眼,许知敏看到了他眼镜底下埋藏的冷漠。这个整天说着不正经笑话的女子,从她第一次在火车上听他说绝不做心脏按压,她就清楚他的笑脸后面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郭烨南走到台边,对面的助手边递给他利多卡因注射器准备局部麻醉,边发牢骚说:今天这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你的习惯,只给了一只麻醉。我跟她要,她说这是常规,你开口再要才会给。
许知敏不打算和助手辩驳,助手的话不等于主刀的话。何况助手是名跟班的实习医生。按照术中规矩,她只听主刀的,于是她静等着郭烨南开腔决定。
郭烨南推着注射器排气,对助手说:我说过一支麻药我搞不定吗?
助手意想不到地吃了个闭门羹,道:那,那个、、、、
人家新来的怎么了?你也是新来的。再说,我一样是从新来的慢慢变为不是新来的。
助手想不通郭烨南为何帮一个新来的护士说话,傻愣在那儿。
许知敏在心里笑。这个助手是百分之百的新来的,不懂规则。无论是医生或是护士或是检验师,首先彼此维护的肯定是本科室和本院的正是员工,这就好比同一个家庭的人在对付外敌时必是团结一致一样。俨然,郭烨南把她当成了一家人看待了。
两台造影手术顺利结束。许知敏松了口气,郭烨南出乎意料地体贴。手术中,她不是很明了他说的型号,为此多问了一次,郭烨南仍是平静地答复了她,没有开口责骂。
手术完毕,许知敏清理完手术室。发现郭烨南倚在门口等她。
有纸和笔吗?他问。
许知敏摸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和派克笔,道:你要几页?
郭烨南阻止她撕掉笔记本的纸张,说:我念,你记好,王教授和我们这一批人所喜欢用的。
许知敏的手略一顿,继而机警地记录。她记好后,他取过她的笔记本帮她查看是否有记错的地方。许知敏仍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翻了翻她前面的笔记,道:你很认真,很刻苦,你在外科手术室博得了所有人的好评,我相信你在这里会同样干得出色。总之,我们对你的期望很高。
对此,许知敏有自己的主张,她道:我不过是王老师的徒弟,以后也是。
郭烨南接话道:我明白。正是看得出你是个重情谊的人,我才会最终同意招你进省医。上回你生病,我承认自己做的有点儿过火了,顺便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愿意道歉,是因为见你确实在努力化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些误会。
师兄。。。自然地叫出口后,许知敏方记起郭烨南是不让自己称呼他为师兄的,蹙眉想着如何弥补。
郭烨南则一双眼睛看向她别在口袋上的派克笔,知道她做出了选择,正渐渐地向袁和东透露着这个信息。怪不得袁和东近来常常郁闷,幸好袁和东是个思想开朗尊重他人的人。他自己已经考虑了多天了,以后她毕竟是要协助他们工作的自家人,何必将关系弄僵呢?再说,她将来跟了他的好友,自己得称呼她一声嫂子呢。墨深前段日子也是经常敲打他,他若是再难为她,无疑是与墨深和袁和东两人都过不去。
郭烨南认输了,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从不在公开场合称呼我们师兄的,私下叫师兄是可以的。
他允许了?!许知敏惊异之后,立马识趣地拍拍笔记本,道:郭师兄,谢谢你的提点。
她果然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而对于这种太过聪慧的女人,他向来是爱恨交加。郭烨南的目光又冷了,从这支派克笔想到她需要提放的某一人,他善心地发出忠告:你以后把这支笔放在口袋里面,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许知敏笑了:瞧我,总是忘了这事。
然你叫了我声师兄,可以老实告诉我,这笔是墨深的吧?
林玉琴送走病人路过一号手术室门口,恰好听到了郭烨南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传来许知敏略显矜持地应了一声。林玉琴加快脚步进了无人的更衣室,反锁上门。一手抓着胸前的衣物,她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有关许知敏的种种事情。
晚上回到宿舍,她向王雅丽哀哀地说:她一进我们科就跟王晓静,我可是费了多少工夫,才磨得护士长同意让我进介入室学习几天。
这不奇怪。她跟我们医院签了五年的合同,我们才签了两年。王雅丽用指甲钳慢慢的修着指甲,再用专业的药水涂抹美甲,举高五指问林玉琴,好看不?
好看什么,我现在都烦死了。我敢保证,她跟墨师兄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又怎样?你们主任不是同意你们偷偷地谈恋爱吗?
就是这点更气人,是她进我们科的那天主任才说的。
别生气了,你跟师兄们的关系也很好啊。
林玉琴摇摇头:墨师兄从不肯让我叫他一声师兄。还有,我跟你说,我曾想与她联络感情,她居然说什么本该是称呼我为老师,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才没有叫。我一听真是火大了。她这不分明是得了势就眼中无人了吗?
王雅丽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入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拿了第一名的人,却装成谦虚的乖宝宝。而且,她每天晚上学习到那么晚,有没有体谅到我们这些人的心情?大学几年同宿舍,她的书呆子精神差点儿没把我给逼疯了。林玉琴拍打着枕头说:不甘心,不甘心!
想看她出丑吗?
林玉琴歪了歪脑袋,看见王雅丽高高地举起十个亮晶晶的手指,露出了鬼黠的笑。难道你没发觉吗?自我们认识她起,从来没看见她脱下过脚上的袜子。
许知敏不知道有人打起她她袜子的主意。而她左脚上的那条伤疤,从来是除她墨家人和姑姥姥,无人知晓的,连她家里人、梁雪、方秀梅等都统统不知情。
她之所以把伤疤的事严实的掩盖住,一方面可以免去闲言闲语,一方面是为她墨涵,后者对她而言更重要。这么多年来,她和墨涵并没有因意外伤害而疏远她感情,相反,正是一块儿承受过她伤害的痛苦,他们比任何人都能互相谅解。
一天,许知敏走过茶水间,忽然旁边闪出一个人。闪躲不及,她们迎面相撞,对方捧着的马克杯倾倒近一百八十度,滚烫的开水准确地洒在她她的两脚上,肉色的丝袜瞬间起来层白雾,热气灼伤着肌肤。许知敏咬紧她牙关。
二天,玉琴边道歉边急急忙忙地弯下腰,道:哎,要快点脱下袜子从冷水!
不用她!许知敏狠狠地打开她伸来的手。
林玉琴心里一惊,真是被王雅丽猜中她,这袜子底下藏有秘密。
林玉琴抚摸着被打的手背,道:我不小心撞上她,开水洒到她脚上她,想帮她脱掉袜子查看伤处,她大概是恼我吧,不让我帮手。
那可不行,要赶紧把袜子脱下来,不然要起泡的。张亦悦看到许知敏湿她大半的袜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欲出来帮忙。
不需要她!我自己能行。说完,不等张亦悦再开口,许知敏急速转身,强忍住痛,扶着墙快步离开,来到卫生间,得以逃开她那两人的视线。卫生间里没人,她把冷水泼在脚上,缓慢地退下袜子查看。显然那林玉琴是故意的,所以开水的热度并不足以烫伤皮肤,但是使得她那条常年会复发炎症的伤疤起她层小水泡。
麻烦她!许知敏知道自己处理不她这么复杂的伤口,需要找个外科医生,而且那人必须是个知情人,但不包括墨涵。她单脚跳着找到墨深去她。
来到对面的麻醉科,她询问她护士站的同事。
墨医生可能在医生办公室,你进去瞧瞧他在不在。
许知敏推开医生办公司的门,只有两名实习医生在默默地看着电脑上的病历。她问:墨医生出去她吗?墨医生刚刚出去,应该一会儿就回来她,你在他办公桌那儿等等他吧。他们答复她。于是,她拉开墨深的椅子坐她下来。不料从书里掉落出她一张信纸,捡起信,她扫她一眼,暗纹信纸上面写着:经多方查问,附近的周村和几个山头,都找不到刘玉霞女士的坟地。我们会再拓宽搜索范围,接下来往牛村的方向找。
刘玉霞?这名字好熟悉,是谁呢?她正绞尽脑汁想,门哗的一声敞开她。墨深进门看到她手里拿着他的信,脸色一变。他径直冲上去夺走信纸,匆匆将信塞进办公桌抽屉里,锁好后把钥匙放入她贴身口袋。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
墨深换她一口气,扶着桌沿的手一时从恐慌中平复,有些颤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她是否看到她信里写着的内容。都怪自己,没有把今天刚收到的信及时锁起,也是没料到
会突然来找自己。若是
真的从中得知
嬷嬷去世的消息。
他小心地用眼角观察着她,见她正一脸好奇地瞅着自己。墨深的心顿时松弛下来,他差点儿忘了,信纸上写的是嬷嬷的姓名。她不一定知道老人家的名字。
整了整白大衣,他转过身看向她,恢复了以往慵懒的神态,道:怎么有空来找我?
许知敏本想询问那页信纸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的神情大变,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墨家的私事,贸然过问并不妥。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她指指脚踝处,道:被开水烫了。
他一听,立马俯低身子欲察看。她则拦住他,道: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
就近找了个无人的小手术间。他撕开一个外科伤口换药包,戴上手套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脸色发青,几乎说不出话了。他看在眼底,吸了支麻药,准备先局麻再进一步清理伤口。他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谁泼的开水?
她说:是自己不小心。
既然她不说,他私下会查出来的。轻轻哼了一声,他将针尖刺入她的皮肤,她感到疼痛渐渐缓解。他用纱布压着针口的渗血,又说:帮我摁一下那边的对讲器,告诉护士站,叫她们通知墨涵过来一趟。
别告诉他。许知敏不赞同。
我们瞒着他,他将来会怨我这哥哥的。墨深据理力争,他最在意的就是你的这条伤疤了。
许知敏想想也不无道理。墨涵没多久就跑了上来,看着她那条惨不忍睹的伤疤,又是心疼又是忏悔。
墨涵,这次是我自己弄伤的。许知敏看不下去了,不关你的事!
墨涵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心里很难受。今天得知他们墨家所委派的人依然未能找到嬷嬷的安葬之地,不知嬷嬷当时是否走的安心?
而自己当年向嬷嬷所立下的誓言未能实现,没能让她避免受伤害。
许知敏疑惑地看着墨涵,他的样子很哀伤。出了什么事吗?看着墨深帮她上了药,用绷带裹上了伤口,她不禁想起墨深在办公室的表情也很奇怪。那页信纸上所写的刘玉霞女士?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记起这个姓名属于某位长辈。那么,这名过世的老人是墨家的亲戚,又是自己认识的?经过推断,许知敏慌张了,墨家的亲戚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唯一有关联的老人是姑姥姥。刘玉霞肯定就是姑姥姥,难道姑姥姥她.
她急需确认,慌里慌张地推了推墨涵,道:墨涵,告诉我,是不是谁出事了?明显感觉到墨涵身体僵硬了,她又急问,是姑姥姥吗?姑姥姥怎么了?你说啊!
墨涵哪敢吭声,他不像哥哥那样能对着她自如地撒谎,头越垂越低,几乎磕到床上。许知敏几乎要崩溃了。
墨深心里一惊,大概她猜到了信纸上写的谁,看来瞒不住她了,他悲伤地抓住她的手。她缓缓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姑姥姥她,过世了?
墨涵悲伤地背过身。墨深则有些犹豫,摩挲着她的掌心,最终点了一下头。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许知敏屏住气,道:那我得回去,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葬礼?老人过世至今已有大半年了,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老人的坟地在哪里呢。墨涵直直地瞪着地面。墨深的脸阴沉下来,握紧她的双手,道:你不需要回去了,葬礼已经办过了。
办过了?那我怎么不知道?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质问。
知敏姐,我们一家人也都不知道啊!墨涵忍不住了,回答她。
许知敏大惊:你们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想起了母亲的提醒,都沉默了。许知敏气愤地站起来,道:我有权知道这一切,你们必须告诉我!墨涵,假如你还叫我一声姐的话
墨涵看了看哥哥,后者似乎是默许了,于是他将过年时探访纪家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地、哀戚地告诉了许知敏。听完之后,许知敏呆了,隐瞒她的不仅仅是墨家兄弟,还包括两位表姨、纪源轩等亲戚,还有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因为自己与墨家人关系比较好,然后他们就蛮横地剥夺了她送别老人的机会?她竟是最后得知真相的那一人
她分不清心里排山倒海地翻涌着的是愤怒还是哀楚,只知道这股急流突如其来地淹没了自己,她的心迅速下沉,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墨深抬头募得看见她死灰般的脸色,被吓坏了,角她:“许知敏!”他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使劲拍打着她的背,“哭出来!你哭出来啊!!”
她哭不出来。因为心是空的,她已经没有泪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她的右手渐渐垂落下来,砰的一下掉在了床沿上。
墨深慌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大拇指用尽力气掐她的人中穴,一边朝弟弟喊:“快去叫人来帮忙!
墨涵像被电击了般倏地蹿出门,跑到护士站拦住了一个护士,道“要,要……”
“要什么?”护士看他语无伦次的样子,疑惑的问道,“墨医生,你怎么了?”
“要参附,要肾上腺素,不对,先要一瓶糖,量血压……”边说他边往配药室里冲。护士急忙追着他问:“是那个病人要抢救啊?”
袁和东正好在那边做完造影手术,顺道到麻醉科咨询十三号床的病人手术的安排,就过就看到了墨涵和护士捧着托盘急匆匆地从配药室往外跑。袁和东皱眉道:“这会儿抢救?”出于看看需不需要协助的善意,他跟着墨涵来到了小手术间。他往里探了探头,只见墨深正把一个女人平放在床上,那女子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一看是许知敏,袁和东脸色瞬变,大踏步冲上前,“她怎么了!?”
“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墨深仍努力地掐她的人中,心急如焚大叫着她的名字:“许知敏!许知敏!”另一侧,墨涵和护士在给她打点滴。
袁和东急忙把她的左手脉,脉搏的跳动像是随时会消失般微弱。他慌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灸针,拉住她的左手,来不及消毒就取了三根一寸针,分别扎入她的合谷、内关和少商穴,慢慢的旋转着银针,以加强穴位的刺激。过了一会,或许是药物起作用了,或许是针灸的功效,许知敏总算是醒了。
清醒后,许知敏见床前站着的这几个人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水灾,大汗涔涔地望着自己。她动了动唇,轻声说:“疼。”
“哪里?”墨深问。
她稍稍抬高了手,道:“拔掉针。”
众人皆叹气。感觉她的脉搏平稳了,袁和东把针拔了出来。但是那些人为她着想,坚持不肯拔掉吊针,道:“这怎么能拔?人才刚刚醒,病因没查清,要是再突发昏厥呢?”
墨深说:“拔掉!有什么事我承担全部责任!”
那个护士与袁和东对望了一眼,对墨家兄弟的做法感到奇怪。那个护士替许知敏拔了吊针,嘟囔了几句后就托着药盘走出了小手术间。墨深扶着许知敏坐起来,对她说:“慢点儿。”她一坐起来就想跳下床,他们三人连忙阻止。
墨深说:“难受就说出来,会舒服一点儿。”
许知敏冷着脸,推开他,道:“我没事。”
墨深咬了咬下唇,是在受够了她的每一句“没事”,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放在心里?”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没事’,最后就是刚才这种结果!”
“没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顺畅地吐出。
墨深抓紧床单,对上她无神的眼,喉咙里滚烫的东西被生生地咽下去了。他吸着鼻子,心头像是被五只利爪死命地抓着,又像被什么死死的压着。忽的一拳砸向桌子,他起身疾步离开。墨涵轻声说:“知敏姐……”不知该如何劝起,有担心着走出去的兄长。
袁和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墨深的言行举止却让他大开眼界。他深思的眸子久久停驻在许知敏苍白的脸上。
三十三章
或许墨深这个人并不是无情无义,袁和东矛盾地思索着下午在小手术室里发生的事。他从不会故意针对一个人或是某件事,因为他早已经受过与最爱的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认为万事万物皆是可以被理解的。爱情固然有他的盲目性,难道真的如知敏所说,他误解墨深了?
墨涵陪着知敏,袁和东还有工作要忙。回到病区整理了几位长期住院病人的病历,袁和东听着电脑旁的打印机哗啦啦地吐出一张张他写好的病历,脑海里也一页一页地翻过许知敏的笑容。
R市的雷阵雨常忽然而至,让人防不胜防。窗外轰的一声电闪雷鸣,办公室里的人全被吓了一跳。袁和东听到雷声心烦意乱,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接近她,就是因为她没有带伞。她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比如常不带伞。不过——他烦躁的叠起病历纸——有墨涵的陪伴,她应该不会有事。
下班了,袁和东收拾好台子上的东西,换掉工作服,带上了一把蓝格子伞。住院大楼门口,雨稀里哗啦的下着,寒风从雨丝中间嗖嗖地钻过,吹在皮肤上,带来一股凉意。他打了个激灵,撑开伞柄,走入了雨、车与人的洪流中。
雨越来越密集,花花绿绿的伞遮挡了人的视线。一辆四轮小货车想拐进巷口,奈何许多行人来往穿梭,好不容易等到一群人过了马路,司机踩下油门想趁着这个空隙进入巷子。吱——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离车头仅一尺距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杵在路中央,惊魂未定地放声大哭起来。
袁和东见状,急忙从人群中穿过去。他还没到男孩儿身边,却见有人已快速抱起了小孩儿。原来是她!他露出一抹会心的浅笑,看到许知敏用手拂去小男孩儿脸上的泪珠哄道:“再哭就成小花脸了。瞧瞧,那多难看啊!”
而司机已慌慌张张下了车子,道:“他没事吧?我的车子没撞到他啊!”
许知敏转过头,冷冷地说:“去买支棒棒糖,若你不想让他进急诊的话……”
司机挠了挠头,冲到对面的杂货铺拿了支棒棒糖,把糖纸剥开,塞到小男孩儿的嘴里。小男孩吮吸着糖汁,泪也干了。
许知敏蹲下身,帮男孩儿整整衣服,又将伞塞到他的小手心里,说:“好了,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
小男孩儿说:“我要到邻居家叫奶奶回家吃饭。”
奶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姑姥姥慈爱的脸,许知敏神情黯然,说:“不要跑,慢慢走,好好地带你奶奶回家,知道吗?”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打着他的小伞走了。
许知敏站起来,才发现头顶上多了把蓝格子伞,道:“师兄……”
“你自己不带伞,现在也不借了吗?”袁和东眉头紧锁,见她上半身的外套湿了一大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一滴滴地垂落。
许知敏低头不语。伞是有的,墨涵借给了她,但是她走到医院门口,又把伞让给了一位因为没带伞而回不去的老年病患。
袁和东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加责备,只说:“我租的房子就在前面这幢楼上,你跟我上去先把头发擦干,换件衣服,不然,你要感冒的。”
她推拒不了。每当袁和东遇到这种事,都会非常霸道。她只好跟着他上了楼。公寓是两室一厅,他仍与郭烨南一块儿住。郭烨南的夜生活很丰富,不到十一二点是不回来的。袁和东的夜间除了值班,就是看书。在他的房间里,最显眼的是大大的书柜,堆满了各类医术。房间除了书柜、衣柜,还有一张床,床的一端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转椅,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装饰品。
他给她拿了条干毛巾。她坐在他书桌旁的转椅中,脱下了湿漉漉的外套,接过毛巾擦着头发。他将他的皮夹克披上她的肩膀,到床边坐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许知敏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口琴,怔住了。
“新买的,不到一个星期,还没用过。”他的手指拂过口琴草绿的水晶壳,说。
她迟疑道:“那……”
“想听什么?”说完,瞅了瞅她眼底隐含的悲伤,他举起口琴紧贴嘴唇。不一会儿,她熟悉的《送别》缓缓的流淌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个个乐符将所有的记忆勾起,她的姑姥姥在幼儿园门口对她说再见,她立在酒店门口向老人挥手,姑姥姥回头心疼得说:“回去,快回去吧。”
滚烫的泪珠不知不觉地从她的眼里滑落,啪嗒……啪嗒啪嗒……她泪如泉涌,比外面的雨还大……
琴声嘎然而止,他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地揽入自己怀里。她抽着鼻子,用手背拭泪,接着又是一阵委屈的抽噎。他没有说话,静静大看着她流泪擦泪、擦泪流泪。这种感受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人,只有在每一次的泪河中才能再次获得生命的坚强。过了很久,她擦干了泪水,坚定的从他怀中抽身,道:“谢谢你,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想听我吹口琴,随时欢迎,因为这可是你建议我买的。”
她带着泪痕笑了,道:“没问题,我绝对是师兄的第一号粉丝。”
“很好。”他用力地点头。
“师兄,我该走了,我得赶着去我表哥家。”
“外面在下雨……”
“没关系。”她起身,向他伸出了手,“师兄,我又得跟你借伞了。”
于是,他把伞放入了她的手中。在窗边看着她撑着他的蓝格子伞走出楼下的防盗门,直奔公交车站,袁和东遥遥头轻轻地笑了。他愿她好,愿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雨无情,可人有情。
经过近两个钟头的颠簸,许知敏风尘仆仆地站在了纪源轩的家门口。这次上门,她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表哥表嫂,只是突然拜访,会不会扑了个空呢?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摁住门铃。
美妙的音乐声响起,来开门的是表哥的女儿。纪秋儿见是她,高兴的朝屋里喊:“妈妈,是姑姑。”
在厨房里洗碗的于青皖擦干手,出来迎接,道:“知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听你表哥说起?”
“嫂嫂,表哥他在吗?”
于青皖扶了扶眼镜,这会儿才看到许知敏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你先坐下,秋儿,给你姑姑倒杯水。”
“没事,嫂嫂。”许知敏拉住了于青皖,“我只想和表哥说句话,他究竟在不在?”
于青皖看了看被她揪紧的衣袖,说:“他刚出差回来,在房间里睡觉呢。你等等,我去叫他。”
于是,许知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会儿,纪源轩带着一脸的倦容走出了卧室,于青皖便把秋儿带回房间了。表兄妹面对面坐着,他们大概一年多没见面了。
“怎么了?”纪源轩喝了口水,问。
许知敏听出了表哥话音里夹带的疲惫,可这件事必须问个明白,才对得起逝去的老人。她挺直腰板,道:“哥,你打算将姑姥姥的事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纪源轩拿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她知道了!他继而抬眼,见表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禁有点气愤:“哦,你听墨家的那两兄弟说的?”
“哥,这不是我听谁说的问题。”许知敏提高了声调。
砰!纪源轩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道:“你不如说是他们唆使你过来的!”
许知敏愣了,无法相信一向明理的表哥忽然间变得如此不可理喻,眼睁睁地看着纪源轩甩门进了卧室。于青皖听到动静,慌忙走到客厅安慰她:“知敏,别埋怨你哥啊!”
“可是,嫂嫂……”
“你别急,先听我说。这事不是你表哥的错,当然瞒着你也是不对的,可也是没有办法。”
许知敏从于青皖接下来的讲述中,知道了事情前前后后的真实内幕。之前,墨涵曾表示了墨家的担心,纪家是否会虐待生病的老人,致使老人病情恶化。其实不然,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两个女儿怎么会不孝顺呢?尤其是纪楚丽,因为以前做的一些事觉得愧对母亲,更是百般地对母亲好。然而,老人……
先是中秋家宴,是纪家上上下下一家难得的团园。本是乐融融的宴桌上,老人时不时的说出一个“墨”字,不是墨振,就是墨振的两个儿子。老人自然不是故意说的,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有年纪大了,健忘,一不留意就说漏了嘴。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纪家人对墨家人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纪楚丽更是忘不了墨家给她的钱,使得她产生了贪欲,犯下过错。说到底,不能怨母亲,不能怨自己,那只能怨——墨家,怨墨家这种自私自利的商人,用钱诱使他们将自己的母亲送出去给墨家的孩子当奶娘,致使他们纪家与老人分散了将近四十多年。
啪!纪楚丽忍无可忍,摔了筷子:“妈,你难道不能少提他们两句吗?你回到纪家了,这里不是墨家!”
老人的嘴唇直哆嗦。
纪楚丽的妹妹纪楚燕可常年郁闷呢,主要是因为:墨家给的钱全部装进了不争气的姐姐的口袋里;况且当年母亲可是断了她的奶去给墨家喂小孩的,被不公平对待的不是姐姐,而是她这个妹妹。趁着这个机会,纪楚燕直接说出了心中的苦闷。
纪楚丽听妹妹诉苦,越听火越大,这不是拐着弯儿来指责她这个做姐姐的吗?很快,两姐妹在饭桌上吵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谁都劝不住。
眼看好端端的中秋家宴成了散伙饭,老人的泪掉了下来:“你们两个别吵了,我还有一些储蓄。”
当时,纪家儿女根本没有想到老人的这笔巨款是哦墨振给老人的治疗费用。老人呢,本就没有打算告诉家里人自己生病的事。而偏偏纪家讨厌墨家,不接墨家的任何电话,墨振他们也就没法将老人生病的事通知纪家了。墨振他们也没有想到老人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会选择对自己的一双女儿隐瞒自己的病情。
老人谎称这是自己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纪楚丽因为有前面的教训,死活不拿这笔钱。纪楚燕则信了母亲的话,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母亲这笔补偿给她这个小女儿的巨款。恰逢那阵子流行“集资放高利贷”,纪楚燕与她爱赌博的老公把钱尽数投了进去。
没有了这笔钱,老人不可能去医院继续化疗,也不想去化疗。早在获知自己是癌症晚期时,老人已放弃了生存的愿望。她此刻最大的心愿,是静静地坐在老屋里,摸着去世了的老伴的相片,等着老伴来接她。
老人日渐消瘦,纪楚丽觉得不对劲了。一天,纪楚丽发现老人倒在房里不省人事,赶紧将老人送往医院。一声告诉她:肝癌晚期,时日不多了。纪楚丽拿着一张病危通知单,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她立即将妹妹叫过来,道:“妈给你的钱呢?”纪楚燕傻了眼,慌忙和老公去集资会要钱。集资会会长回话说:“钱都放出去了,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没钱给你。”
两姐妹只好动员起家里所有人,卖的卖,凑的凑,纪源轩将自己这几年的存款全部带回了老家。这些钱只延续了老人近一个月的生命。最终,老人仍是不行了。临终前,老人处于昏迷状态,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除了先她而去的老伴,就是墨振、墨深和墨涵。
许知敏听于青皖讲完,整个身子都软在了沙发里。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天两位表姨的内心该有多么的痛苦,母亲离开人世前的那一刻,念叨的仍是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这又能怨谁?毕竟,老人与墨家的三个孩子朝夕相处,这是母子深情,也就说不清谁是谁非两了。
“你大表姨差点就疯了,在老人过世后屡次想自杀,就恨自己当年拿了墨家那么多钱。你大表哥毫无办法,抱着母亲说:‘妈,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墨家的错!’你大表姨这才缓过气来,‘没错,是墨家的错。不然妈怎么会忘了我呢?我才是她女儿!’”于青皖说到这里,表情更加愤恨,“你二表姨也好不了多少,整天和丈夫闹离婚,因为当时是她老公怂恿她进集资会,才把母亲给的钱花光了。最让你大表姨嫉恨的是这笔钱还是墨家给的。”
“所以他们才故意瞒住墨家,时不时打算永远瞒着?”
于青皖摇头:“知敏,你表哥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这只是暂时的,等你两位表姨消气了,我跟轩已经说好了,到时会告诉墨家的。”
“那么,为何不告诉我呢?我不是墨家人!”
于青皖叹气:“我本想对你说的,但上回你同学不是和你一起来我们家吗?她吃中午饭时说漏了嘴,我们才知道你参加了墨家的中秋宴,而且还坐在墨家女主人的旁边,那可是墨家未来儿媳妇的位子啊,你表哥心里非常不高兴,却不能说你,那时我有意私下告诉你,以为你不知道墨家和纪家有这么深的矛盾。”
许知敏心灰意冷,自己终究逃脱不了纪、墨两家的这个漩涡。既然是逃不掉了,她能做的只剩下面对。这是听了袁和东的《送别》后作出的决定。
“嫂嫂,我要跟表哥说清楚。”许知敏看向纪源轩的房间,眼里透着坚毅,“是的,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
于青皖想了想,没阻拦她。许知敏走过去敲门。砰砰两声后,纪源轩不耐烦地喊:“谁啊?”
“哥,有句话我要跟你说。你听了骂我也好,你不听也行,但是我必须说——哥,你知不知道整件事受伤害最大的是谁?不是你们,也不是墨家,而是我!”
隔着门板,许知敏听见纪源轩徘徊的脚步声停下了。这会儿不表明态度还等何时?她吸了口气接着质问:“哥,你平心而论,若你还当我是你妹妹的话,你舍得我这个妹妹受这么大的不明不白的委屈吗?”
说到激动处,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而门里面没有了动静。许知敏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情绪,道:“哥,你是许知敏的哥哥,这点永远不会变的。”说完,她平静的向于青皖告别。
“知敏,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住一晚再回去吧。”于青皖挽留她。许知敏摇摇头,急匆匆的下楼。于青皖着急地喊:“你一个人回去安不安全啊——轩。”
纪源轩在楼道门口抓住了她,道:“我送你!”
许知敏没吭声,站在路旁等着纪源轩开了辆国产的红色西耶那过来。来开前座的车门上了车,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纪源轩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说:“敏。”
哥哥的这声“敏”,她等了有多久了?一丝久违的欣喜出现在她弯起的唇上,“哥。”
“我只想说,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所以,我道歉。”
“嗯。”她应答,觉得不够,又大声地“嗯”了一声。纪源轩摸着她的头发,向以往那般温和地揉了揉,才缩回手踩下了油门。
许知敏从车前镜里看到纪源轩满意的笑容,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摸了摸冰凉的车窗,窗外是黑色的夜幕,她想到了墨深那双执着的眼睛。她和他,究竟该怎么办呢?
雨后,空气非常清新。许知敏比往常早起了一个小时,烫衣服、刷鞋子、擦桌柜。雪白的首饰盒静静地躺在抽屉的一角,是他带她去滑雪后送给她的。指尖滑过盖子,她屏息,正欲打开,方秀梅边敲她的房门边喊:“许知敏!快点出来,要迟到了!”
她只得作罢。拎起红色的小背包,她小跑着跟上了方秀梅。方秀梅瞟到她裹着绷带的左脚,诧异道:“你怎么受伤了?”许知敏微微地笑了,“被开水烫了。”林玉琴不是想要揭她的伤疤吗?正好,她以后可以说是烫伤所致,袜子如常套上,看谁还敢再来打它的主意!
王晓静看到她的脚伤也吃了一惊,却没多问一句,这符合王晓静的个性。许知敏承认自己对神秘的导师抱有相当的好奇。跟了王晓静这么多天了,王晓静渊博的医学知识远远超越了护理的领域。
中午,王晓静对许知敏说:“我下午有事先走,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萧护士。”
许知敏点头答应:“好。”抬起头,淡淡地扫过萧红那张桃腮杏脸,也与萧红带教的林玉琴对看了一眼。林玉琴看到她脚踝绑束的绷带,脸色很不好看。许知敏故作看不见,体谅着林玉琴,对任何前来关心她伤情的人都不多提一个字。林玉琴神色稍缓,对许知敏的疑问也越来越大。许知敏也不在意,或许经受的磨难缩了,特别是纪、墨两家的会死给她的触动很大,她觉得做人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下午五点多,介入室的手术全部都结束了,携带着钥匙的许知敏负责最后的清理工作。许知敏拉开走廊的大门,正好与走出来的墨深碰面了。她莫名地有点儿心慌,抓着门的手渐渐收起,转身准备离去。
他眼神一黯,正要走向她,背后有人喊住了他:“墨医生,病房急呼你回去!”
她的背紧贴着冰凉的铁门,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原地顿了顿后渐渐远去,鼻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既然接受了表哥的道歉,她首先就应该是纪源轩的妹妹,在这个时候必须暂时与墨深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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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摸胸口,她继续往前走,来到最后一间手术室,整个介入区只剩下萧红和林玉琴没走。萧红对她说:“王护士将你托给我,我总得看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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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敏抬眼,看来她手上的这串钥匙有不少人盯着呢。可是原则上她是不能将钥匙给萧红的,稍微思考了一下,问:“萧护士,要不要我陪你再四处检查一遍?”
“也好。”萧红应道,于是让林玉琴先走。许知敏尾随她走了几处,萧红站住了,看向仓库,“那边整理好了吗?”许知敏用预备好的措辞应对道:“王老师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还特别嘱咐我,非急诊手术需要东西,是不能开门的。”于是即使萧红心有不甘,也是没办法。
两人顺着走廊兜回手术室,突见大门敞开,一辆车床被推了进来。
“怎么回事?”萧红抓住迎接病人的林玉琴问。
“张亦悦医师打来的电话,说这位病人要做造影检查。”林玉琴手推着活动床。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辛教授说我什么时候想做造影检都可以的。”
萧红回电话询问张亦悦,获知这位姓王的患者是辛教授的病人。王太太是以为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是本地人,她前几天来R市探访亲戚,感到前所未有的胸闷不适,于是今天经亲友介绍到辛教授的门诊看病。因为是熟识的朋友介绍的,辛教授给她开了特例,做了血液、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等检查。看了检验结果,辛教授建议她再做个造影。王太太不想来来回回地跑动和住院,辛教授劝她,她也不听。教授想了想,说:“那就现在做吧,反正只是普通的造影,术后只需在医院观察一宿就可以回家。”
许知敏知道教授是拗不过病人而不得不下达的医嘱,不禁有些担忧。这毕竟不是急诊病患和急诊手术,而是造影检查。白天人多,而今就剩她们几个人,若术中突发状况要抢救,只怕人手不足。然而,许知敏在科室里只是个新来的,没有发言权。病患是辛教授的特殊病人,于是萧红同意让病人进来。许知敏稍说了一下顾虑,萧红立即反驳了两句,林玉琴也在旁边帮腔。张亦悦上来了,对她说:“你多虑了,不过是检查而已。”言外之意,你话太多了,说得不是地方和时候。
许知敏能怎么办呢?个个都是她的上司。
等辛教授到了手术间,一切准备就绪了。萧红唯恐许知敏“捣乱”,让她到手术间外面等着。
许知敏默默地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手里牢牢地抓着钥匙,心头略有不安。果然,一会儿林玉琴就跑了出来,对她说:“仓库钥匙给我,病人三支病变,必须先放一个裸支架救急。”许知敏立即站了起来,道:“你不知道怎么开锁,我帮你,会快一点。”林玉琴跟在她后面发牢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许知敏只当耳边风,帮林玉琴开了门。林玉琴拿了东西就往外冲。许知敏把门锁好,遭走廊里徘徊着,不时看看墙上的表。她想起王晓静曾私下交代过她:不要担心挨骂,必要时不需要医生吩咐,现联系外科。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许知敏咬咬唇,进了手术间隔壁的小间摁下通话器:“病房吗?我这里是介入室,想问一下今晚外科是哪位医生值班?”对方报了个名字,许知敏暗自叫苦,这个医生是其他科过来轮科的本院医生,不时本科医生,正想问二线是谁,忽然手术间里传出了仪器疯狂的鸣叫声。
这无疑是抢救的信号。许知敏冲进手术室,见里面已是乱成一团。
正是因为这里没有失败的记录,当出现从来没有过的意外时,每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教授和张亦悦还未来得及撤导丝,病人不知怎的突发血管急速痉挛,继发身体本能的应激。教授不敢强硬地撤导丝,病人于是因低血压而休克。信号不敢在台上走开,林玉琴在台下手忙脚乱。许知敏赶紧走过去,撤下病人的枕头,一手加大氧流量,一手忙拉住林玉琴,道:“吸急救药备用。”把除颤仪准备好后,她提醒辛教授,“需要呼叫外科吗?”辛教授仍在埋头处理导丝,张亦悦则反映过来了,对她喊:“还不快把外科医生叫来!”
这一次许知敏没有犹豫要呼叫谁,直接拨了墨深的手机号。
如她所料,墨深这会儿刚走到医院底层的停车场,陪伴他的是杨森。杨森看他郁闷了一整天,关心地问:“怎么了,跟她吵架了?”
吵架?墨深苦笑,她从不会与任何人吵架,这才是更令他郁闷的。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开盖子,屏幕傻姑娘显示的是医院的号码。他把手机贴近耳边,到道:“我是墨深。”
“墨深吗?我是许知敏。”
墨深愣了愣。
“我们介入室有台手术出了问题,需要外科医生。”
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主动找他吗?墨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内心的痛楚,道:“按照流程,你必须先呼叫一线。”
“一线不是我们科的医生。”
“那叫二线。”
“二线从家里回到医院需要多长的时间?病人已经因低血压休克了。我知道你就在医院附近。别人或许不相信你,但我绝对信任你,所以我通知你,你会回来的!”
嘟——她竟然就这样挂了线!墨深瞪着手机屏幕。
“出事了?”杨森问。
“嗯,介入室出事了,需要外科搭桥。”
“那……”
“一线医生做不了,情况很急,我得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急忙赶往三楼的介入室。手术间里,病人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他们当即让在门外等候的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
病人被送到外科手术室,谁知今晚的外科手术室也是忙翻了天,急诊有两台急性阑尾炎手术在进行中,还有一个骨科清创的小手术。留守的手术室护士明显不足以应付,而且谁也跟不上墨深的速度,许知敏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手术台。整个手术用了四个多小时,二线的医生也赶到帮忙。被拉上台任二助的张亦悦满头大汗,主刀的墨深却稳如泰山。为了安全起见,等术后病人有意识了,生命体征平稳了,才把病人送往CCU。
辛教授在手术结束后第一时间找墨深他们了解情况。得知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教授严肃地问他们:“你们打算怎么对病人家属说明情况?”二线的医生因为没有参与整个手术过程所以不好回答,示意墨深代他回答。墨深回答:“依照原则,实际情况是怎样就怎样,何况手术中也没发现什么。”辛教授很不乐意,“算了,有我和张医师去跟病人家属谈吧。”墨深与另两名外科医生互看了一眼,没有完全答应,“依照原则,手术我们外科医生会与家属解释的,至于其他不属于外科范畴的,就劳烦教授和张医生了。”辛教授的嘴唇微微颤抖,要是其他下级医生,他早就发火了。可墨深不同,他不仅医术好,而且在科室里深得人心。
墨深与外科病区的医生交接后,向病人家属简要介绍了病人手术的情况。二线医生都回家休息了。墨深与杨森会手术室写手术记录,两人都很累。杨森打了个哈欠悄悄地问墨深:“你那样和辛教授说话,是不是口气硬了点儿?”墨深拽着领口透气,“他那人欺软怕硬。二线也同意了,这会儿我不跟他硬,他若是把责任推到我们外科身上,我们还不是得帮他背黑锅。”杨森点头,“也是。哎,我如今只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睡觉,一块儿走吧。”墨深看他忙着发手机短信,“今晚你又找哪位红颜知己啊?”杨森挑了挑眉,“身心疲劳,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人安抚了。”说完,女方也有了回音,杨森拍拍墨深的肩头,“我先走了。”
墨深把病历收好,环顾着空旷的办公室,极度的空虚忽然袭来。他揉了揉睛明穴,眼睛很酸。此时此刻的他,只渴望她。可是他也明白,许知敏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术后清理工作做完后,许知敏到护士站签了急诊值班表,然后就可以下班了。回去前,见医生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她心念一动,靠近门边,看到墨深正独自坐在办公桌边。他的手不停的抚摸着眉头,俊朗的面容浮现出了深深的疲倦。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的心里很难受,说到底是自己将他叫回来的。
垂下双手,墨深把后背靠在椅子上,头后仰长舒了一口气。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她那双乌黑的眼眸。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当她白净无暇的脸朝他缓缓地俯下,当她的唇贴住了他的唇,他的唇间传来了她一如往常的矜持。他闭了一下眼,接而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想逃走的她。她还来不及挣脱,他的唇已重重地压住她的唇。激烈的唇舌交战间,她听见屋外一阵阵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响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因为自己正被他紧紧的搂抱着。
二十八章女性主义
漆黑中,她睁开眼,先抽出一只手四处摸索,最终摸到台灯摁下了开关。灯泡微黄的光映出了周围的环境,原来在她刚刚被他吻的天>旋地转时,他把她抱到了休息室。想想若是其他同事进来撞见,该如何是好!
她局促地垂下眼,他用双手搂着她的腰,她的手指拂过他微皱的眉,他紧闭着眼,触到了他左手小指上的一枚银戒。她不记得这枚戒指是几时开始有的,摸起来外表光滑,是普通的一枚用银打造的戒指,这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愿意去瞎猜。让她担忧的是,他的呼吸听起来颇沉重,她忙将手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好像有<点儿发烧。她不由得紧张地低唤:墨深!墨深!
他只是轻轻地哼了哼,又沉沉地入睡。她皱了皱眉,拉开了他的手,跳下床套上拖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紧接着急急地去找人来帮他看病。
手术室里的手术全部结束了,整个走廊都很安静。许知敏不得不回病区寻求帮助。到了护士站,她问现在值班的医生有空吗?刚好是玲玲值班,答道:外科的医生睡了,内科的医生刚起床给一个睡不着的病人开安眠药。许知敏问:内科是谁值班?玲玲道:阿袁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袁和东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许知敏就愣了,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好在介入室.........许知敏解答。
袁和东已在接班时了下午五<点多介入室出的事,沉下脸对她说:你过来。
许知敏知道其中的利害,跟他进来办公室。袁和东把门掩上,问:你当时在台上吗?
没有,里面喊抢救的时候我才进去帮忙的。
袁和东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想,明明听说跟台的护士是萧红和林玉琴。
许知敏对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道:放心吧,师兄。我只要按规章办事,不会出差错的。
袁和东叹道:真不知道辛教授怎么想的,选在这么个时候给病人做造影检查。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麻醉科护士人手不够,我上了外科的术台帮忙。许知敏稍作停顿,鼓起勇气对袁和东说,师兄,墨深像是病了,你可以帮我看看他吗?<
听到她这个请求,袁和东心里边多少有<点儿酸楚。可他是一名医生!他对许知敏<点了<点头,道:我记起来了,他今晚是主动回来加班给病人开刀的。我跟你去看看他。
出了门,袁和东向玲玲交代了自己的去向,玲玲答应病房有事会拨打他的手机。
许知敏领着袁和东来到了麻醉科的医生休息室。<
墨深仍在沉睡,袁和东一边把脉,一边问许知敏:量过体温了吗?许知敏眨了眨眼,懊恼地回答:对不起,师兄,我竟忘了先给他量体温了。你等等,我去找体温计。说完,她急忙往外跑。
袁和东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转移到墨深身上,道:我知道你醒着。
于是墨深翻转身平躺着,呼出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愿意跟她过来。
是医生,有病人病了,当然回来。袁和东冷冷地答,觉得怎样?喉咙疼吗?之前有没有受过寒?
墨深摇摇头:可能是累的吧。你不是还要值班吗,你走吧。
袁和东取出口袋里的听诊器,道:我得帮你看完病再走,不能让她为你的事担心。你知道的,她虽好强,先天>的体质却比常人虚弱。
墨深转过头,眉头紧锁,道:你也知道她是早产儿?
袁和东愕然,他不知道许知敏是早产儿的事。不过,他给许知敏诊断过许多次脉,先天>不足的推论是他从脉理上考量得出的。
许知敏这时兴冲冲地拿着体温计回来了,一开门,见他们两人都表情阴郁。想起他们之间的几次争执,她不禁忐忑不安。
那个......先量个体温吧。许知敏努力缓和着屋内的气氛,将体温计递给墨深。墨深不接,道:我没发烧,不用了。
她皱着眉头,把体温计塞进他的手里,正言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听话的病人了。
她此话一出,墨深和袁和东吃惊地瞅向她,继而不约而同地放声笑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许知敏每当忆起那晚他们两人夸张的笑声,就又羞又恼。聪明的她,怎会不知他们笑她什么,还不是笑她自己生病的时候一样是不听话的。
幸好,他不是真的病了,不然她会很心疼的。她用手扶着胸口,里面似是在为他昨晚的劳累而隐隐作痛,随后手摸到了唇,唇上还残留着激情的甜蜜,舔起来暖洋洋的。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对于自己昨夜的主动感到自信和自豪。
玲玲到更衣室喊她:许知敏,护士长喊你去主任办公室。
今天>的交班会早早结束,昨晚做那台介入手术的相关人员全部集中到了内科主任办公室里,外科内科五名主任、江户士长以及王晓静 都到场了。
之前,几位教授已就介入手术中病人突发状况的问题争论了半天。可是医学上的问题,尤其是这种从未发生过的特殊案例,是无法找到完美的科学解释的。而且造影时发现病人是三支病变,一般是在介入手术后在做搭桥的。如今提前进行了外科手术,病人和家属的意见不大,也接受了院方是特殊案例的解释。因此,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教授的面子挂不住,总的找个替罪羊。
张亦悦这时清咳两声,插言道:主任,其实经我们后来检查,是护士拿错了支架。同样是裸支架,可我们和王教授用的东西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公司。这名护士刚进入介入室不久,不知道操作医生的习惯。
许知敏暗叹,王晓静果然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可千千万万不能拿错牌子!看着对面林玉琴的头越垂越低,许知敏也不好受,毕竟是同学一场。
虽说病人三支病变是可以考虑搭桥的,可是提前动手术,教授面子上是过不去的,总得找个替罪羊吧。张亦悦的意见为辛教授找到了完美的台阶,责任于是全推卸到了护理组。江户士长脸黑着,王晓静依然是一脸的漠然,看不出真实的想法。本来会议到此该告于一段落了,张亦悦忽然又说:主任,在这一次的突发事件中,我们有另外一名同事表现极佳,应该给于嘉奖。她不仅第一时间参与了介入室的抢救,并且在外科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请缨继续上台协助外科手术。
许知敏诧异地听着,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高兴。张亦悦的这段话,不是在为她争取褒奖,恰恰相反,是在明知她与林玉琴是同班同学的情形下将她推入了不仁不义的火坑。几位主任接连对张亦悦的提议表示赞同。
江户士长在会议结束后立即跟林玉琴单独谈话。林玉琴双目红肿,跟着护士长走了。萧红自身难保,不敢理睬林玉琴求助的眼神。当林玉琴痛恨的目光投射到许知敏身上时,许知敏只觉得那目光犹如一把冰寒刺骨的刀。
张亦悦走到许知敏的身边,看了看她左脚上的绷带,低声道:我知道,她是有意地烫伤了你的脚。
许知敏两眼瞪住他,她至今尚未见过像他这样无耻的人。或许别人不知情,她需许知敏可是一早就注意到了,林玉琴和张亦悦两人手机上吊着的坠子分明是一对情侣链。
张亦悦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姿态,悠闲地走到桌边开始翻文件。许知敏胸中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就差没狠狠地给他一巴掌了。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适时地安抚住她想扬起的手臂,许知敏平息了一下怒气,转头见是王晓静。
王晓静不卑不亢地对张亦悦说:张医师,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们组的那种裸支架在我们仓库已于昨天断货了,公司称最快能送来也是明天。
这个信息无疑推翻了自己在会上的论点,张亦悦脸色一变,高声质问:那我怎么不知道?
王晓静习惯地低头搓着指上的胶布痕,道:这个我昨天一早已经与辛教授沟通过了。辛教授当时说没关系,只要这两天不安排用裸支架或者先用王教授那组的。可你知道,辛教授年纪大了,未免有点儿健忘。我在会上也不好明说,当然,私下与刘主任是需要协调一下的......她这是威胁他吗?顿时,张亦悦哪里还有刚才旁若无人的神采。他深知王晓静是不会说谎的,但不明白的是为何她会为她的死对头萧红与林玉琴说话。更令他惊讶的是,许知敏紧跟着王晓静未完得话补充道:王老师走了后是将仓库的钥匙交给了我,没有公司进货,也没有人取过裸支架,除了林玉琴。
许知敏这话堵死了其余的可能性。张亦悦啪地甩下文件夹,阴森森地看了看这两个并肩而立的女人,道:可以了,我知道了
许知敏和王小静见张亦悦气愤地离去,相视而笑。世上的女人有许多种,其中有这样一种女人,那就是永远的女性主义者,她们会站在女性的立场上维护女性,这是张亦悦这类喜欢玩弄女人情感的男人所无法理解的。
这或许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然而第二天林玉琴仍是被调走了。护理组乌云笼罩,人人自顾不暇。可见,江户士长是丝毫瑕疵都不能容许的人。相比较而言,王晓静表面苛刻点儿,可在关键时刻更懂得如何做人。
其实为这件事,许知敏看在与林玉琴老同学一场的份上,曾私底下找到了墨深。墨深没待她开口,先说了一句:我听到张亦悦的话了。也就是说,他知道是谁泼了她开水了。许知敏深知他的脾性,看到他闭紧的嘴,知道说什么话都没用了
许知敏的心情因这件事跌倒了低谷。这种眼睁睁看着失败者下场的无力感,不关乎胜败,却更让人沮丧。寒冬一日□□近,每天上班的路上枯枝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行人的肩头背上后再次随风飘落,满街的灰黄使得低沉的天空显得落寞和冷清。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寒流肆虐的日子,竟有人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弃在了当街的电线杆下。
小猫只有巴掌大,在纸箱的破布条中缩成一团,像一个黄色的小毛球。许知敏想都没想,就把嗷嗷待哺的小猫往怀里一踹,心疼得好像它是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抱回了家。方秀梅取笑她,为了小毛球,有葛朗台美称的许知敏把不舍的吃的、不舍的穿的、不舍的用的统统贡献了出来。这话不假,她们都是刚刚毕业的,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在两千元左右,这个数目对于在大城市生活得人,属于中下阶层了。房租、水电费、电话费等等累计起来,使得她们经常手头拮据,生活压力非常大。许知敏舍不得小猫受苦,去超市挑最好的幼儿猫粮,小小的一袋的价钱足够她吃好几天的饭,当真是猫吃的比主人还好。
许知敏本人无所谓,省吃俭用习以为常了。人嘛,图的就是一个开心。看小猫咪开心,她也高兴。如此,与方秀梅调侃之间,小毛球成了小猫的名字。
小毛球落户十余天之后,渐渐有了生气。它最爱做的事就是缠着主人:许知敏站着,它闭起眼卧在她的两脚边:许知敏走着,它摇着尾巴跟在她后面转:许知敏睡觉,它钻入她的被子里体贴地为主人暖脚:许知敏要出门了,它用两个小虎牙紧紧扯住她的裤脚不放。
一天,小毛球浑身的毛发竖立着,着实可怜,可它绝对是不能被带进医院的。许知敏一咬牙,狠心地把它拎开,一路跑下楼梯,身后传来的小猫哀号声惹人落泪。
今天王晓静恰好外出办事了,许知敏应墨涵的邀请一起吃午饭。职工餐厅角落里的一张可坐八人的长条方台边,除了墨家兄弟和她,少不了墨深的一群狐朋狗友。最出人意料的是,袁和东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许知敏嘴里嚼着米粒,脑子里想着小毛球。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墨深他们在聊什么。有人叫了她三遍她毫无觉察,墨深不得不拿筷子敲了她的餐盘,她终于回过神来,问:怎么了?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全桌的人都吃完了饭,就你的饭菜动也没动。墨深说。
许知敏委实挂念小毛球,咽不下任何东西,抽了抽鼻子,道:我吃不下。见她干脆放下了筷子,众人不禁都很好奇。
是不是不舒服啊?杨森问。
许知敏摇头:不是的,只是.........说自己是因为担心一只小猫而胃口不佳,会不会被这群男人嘲笑?<
只是什么?其他人接连问,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穷追不舍。
许知敏豁出去了,道:我养了一只猫叫小毛球,它早上缠住我不放,我担心它,所以吃不下饭。各位大医生,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一阵沉默之后,杨森率先不给她留面子,开怀大笑。郭烨南则摇头晃脑道:女人啊,女人啊..............
许知敏马上联想到张亦悦那张欠扁的嘴脸,横眉道;女人怎么了?!
郭烨南赶紧高举双手投降,我们是女性主义拥护者!
墨深知道她是因为林玉琴的事一直郁闷,正好他们也有了计划,于是对她说:今天拉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谈点儿事,你觉得王晓静这人怎么样?
许知敏从这话里,明白了他们应是对王晓静有了一番定论,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她在上次事件中的表现令我们刮目相看,你与她处的如何?
许知敏觉得他们说到点子上了,抬眼,看见袁和东沉默着,心想他们这次能将袁和东拉到同一条阵线上,也是费尽了心机。
尤其是郭烨南,未解决王教授反感中医的问题,屡次挑战,最后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要说到一个月前,王教授的一个侄子得了莫名奇妙的偏头疼,找了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做了X光、CT、MR等一系列检查,也没能查出病因,又不好说没病,西药吃了也没见效,他的侄子生不如死。
郭烨南趁机建议他弄几副中药试试。本着试试也没关系,死马当做活马医,王教授同意了让袁和东去试。
袁和东本着平常心,辩证施治,几贴方子下去,辅以针灸、耳穴疗法帮助病人改着睡眠情况,没想到这一套独特的疗法竟然效果显著。
王教授亲眼目睹了,方大叹祖国的医学神奇无比。王教授对中医有了兴趣之后,对袁和东的相关临床研究表示支持。
自然而然地,袁和东也就加入了王教授的阵营。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敬爱的师兄不需再因为友情和事业之间的矛盾而踯躅不前了。
许知敏不由得对袁和东微微笑了笑。
袁和东看到她发自真心的笑容,紧绷的脸部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许知敏向他们直言道:说实话,她是个很难捉摸的人。相处了这么久,她给我的感觉最深的是,她的知识像无底洞一样深不可测。
杨森表示同意她的观点:王晓静的人事档案在人事科属于高级机密。
众人瞥了他一眼,这花花公子爷为了调查美女,竟然勾搭上了人事科。
许知敏说:王晓静的事你们得给我点儿时间。还有,林玉琴这一调走,护理组必是要招人进来。江户士长在物色人选,护理部有意将王雅丽往我们科室推荐,而我想把方秀梅调来。
众人知道她想与好友在同一科室工作的想法,不过,谁也不愿踏入这不关己的浑水里。郭烨南说:护理组有护理组的决策,不是我们医生组能干预的。
你们可以提建议。我相信想进我们科室的人必定不少,那么肯定就会公开竞争。方秀梅的技术我信得过,绝对能胜出,靠实力赢取的,谁还敢说什么。许知敏说这番话时,语调铿锵有力,骨子里的那股脱俗的傲气流露了出来。
同桌的有两三个与她不熟识的人,对此也露出了惊奇和赞叹。墨深他们则感慨地面面相望。商量好了之后,大伙儿收拾着餐盘,杨森私下揶揄墨深:你的女人越来越厉害了,你这婚戒干吗还戴在小指上?
墨深坦承道:因为它是专门用来圈住一个魔女的。
魔女?杨森笑了,这个称呼用来形容他这位许师妹恰如其分。
许知敏听到了杨森的调侃,正疑惑这所谓的魔女是谁,兜里的手机响了。她走到一边接电话:嫂嫂?
知敏,今晚有空吗?出来一块儿吃个饭吧。于青皖在电话里说。
她与表哥之所以会产生误会,就是因为平时疏忽了与表哥表嫂的沟通。许知敏应答:好。
下了班,许知敏先找到了方秀梅,把她们科招人的事告知好友。方秀梅进省医的梦想就是在心脏中心工作,当即称自己会向护理部申请。许知敏鼓励了她两句,提醒她多看看心脏方面的书籍,因为江户士长的专科考题难度很大。方秀梅说自己立刻回家复习。许知敏最后叮嘱她回家记得帮忙喂喂小毛球。
办完这件事,许知敏唯恐不能按时赴约,就打了辆的士,匆匆赶往与表嫂约好的一家餐厅。这一家餐厅距离医院不远,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服务生领进了餐厅里,她发现于青皖是带了一名陌生男子一同前来的。许知敏落座,对面这名三十岁左右的风流男士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她。许知敏暗喊一声:糟了,不是相亲吧?
许知敏猜的没错,是相亲,主意是纪源轩出的。纪源轩自从上回与表妹见面后,就操心起表妹的婚姻大事来。在他看来,墨家那种公子爷怎可能对表妹有真情实意!为表妹的未来着想,找一个好男人将表妹的心抓住才是正事。两口子商量之后,于青皖介绍了学院里的同事陈老师,并说陈老师一表人才,工作稳定,对感情也很专一。
听表嫂对陈老师各个方面赞不绝口,许知敏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本着做不了恋人可以多一个朋友的心态,她很大方地与他交谈。
可似乎倒霉事总会发生。今晚郭烨南有了吃牛排的念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墨深作伴。离医院最近也最好的西餐厅就是这家蒙地卡罗餐厅。
看到许知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热切交谈,郭烨南再三确认那是许知敏后,心惊胆颤地看向墨深。墨深淡定地一笑,道:在这里找个位子就可以了。郭烨南心里嘀咕:这墨深还装镇定呢。
墨深安然地在邻桌坐了下来。而许知敏在他和郭烨南进门时已注意到他们两人了,不安在心头悄悄蔓延。她不怕墨深误会,怕的是墨深知道此事与纪源轩有关。墨深看见她和其他男人攀谈,尽管是人之常情,仍不免有小小的猜忌盘恒心间。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于青皖。他摸着杯子沉思,这女人,是什么人?
于青皖是认得墨深的。去年她回夫家,刘玉霞留下来一本墨家的相册,里面有不少这位墨家大公子的近照,现在亲眼一见,这位叫墨深的年轻人果真如外界所传的那般沉稳,俊雅的侧影带给人的感觉如同手里这杯普洱茶一样滋味醇厚。举起杯呷了一口,回味甘甜,于青皖观察到许知敏与墨深目光相撞的一刻是一种无言的默契,看来老公要失望了。
一份西冷牛排上桌,七分熟,盖子未掀开。似是被热气熏的,许知敏两颊潮红,后背却一片湿冷。若是墨深知道了于青皖是她表嫂,继而推断她与纪源轩有了接触,问起她有关姑姥姥的事....愣怔之间,她两手拉着的餐布掉了下来,而服务生恰好帮她提走了铁盖子。半随着油水在肉里翻腾的吱吱响,油星飞溅,大滴大滴地沾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皮肤红了一大片。
同桌的人立刻惊呼,却未作出反应。墨深拿起自己正喝着的冷开水迅速走过来,来开她的双手,立刻把冷水往烫伤的地方浇下去。许知敏蹙着眉,一丝酸甜在涩涩的眼眶里滚淌。
怎么样?怎么样了?服务生看起来非常紧张。
于青皖和陈老师相继问:需不需要送医院?
不用了。许知敏使劲摇头。
郭烨南暗自想:这墨深最爱装作不在意,一到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于是他也走过来,瞧了瞧烫伤的地方,道:我看还好,不用去急诊了。
真的不需要?陈老师追问,去医院找个医生看看比较稳妥吧,毕竟是姑娘家,若留了伤疤就不好了。
墨深这才说了一句:你说呢,许知敏?许知敏可怜巴巴地垂下头,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知道他对她的不小心很恼火。
陈老师很诧异,道:你....他们认识?于青皖是个非常开明的人,相亲这场戏是没得唱了,何不给有情人一个机会呢?她向陈老师解释:这两位是知敏的同事,都是医生,所以就交给他们处理吧。转头有对墨深笑了笑,她需要上点儿药。言下之意,墨深可以将许知敏带走了。
许知敏愕然:嫂嫂?
听到这句“嫂嫂”,墨深恍然大悟,这女人是纪源轩的妻子。纪源轩的老婆带了个男同事邀许知敏吃饭,分明是相亲!这次墨深没有犹豫,一手拎起她的背包,一手拉起人,急速离开西餐厅。郭烨南晃了晃车钥匙,决定不跟去当“电灯泡”了。
“墨深”。到了停车场,许知敏轻打他的手,“墨深,可以放开我了。”
他转身望着她,道:“去我家,去你家,还是去急诊,三选一。”
为什么?
上药。他拉开车门,将她的小背包丢进后座,从车前镜里看见了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不觉哼笑,放心,我不像你那大表哥一样,至少不会再嬷嬷的事上为难你。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许知敏正色道:我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低下头,道:我们不要再他了。她没出声。
塞车塞了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她家。她转动门把手先进去了,墨深刚一脚迈进门槛,忽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径直朝他身上扑来,他被吓得退了两步。他定睛一看,是一只黄色的小猫咪,忽然想起了她中午提过的小毛球。
墨深皱眉,道:它是猫吗?只见过狗对生人叫,怎么她养的这猫想忠心的狗一样对他张牙舞爪?
它怕生。许知敏弯下腰,伸出手指头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猫咪恣意地享受着她的爱抚,发出长长的一声喵。墨深听了,脸变了颜色,它是母的,还是公的?
许知敏觉得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
他拘谨地抬脚,绕过小猫走进屋里,对她喊:你的手受了伤还摸猫,不怕被感染吗?
许知敏怔了怔,再瞧瞧他刻意与小毛球保持的三尺距离,裂开了嘴,道:你对猫过敏?
他挺了挺身子,用略带警告的口气说:许知敏
许知敏连忙用手捂住嘴,原来,他怕猫啊
二十九章声东击西
申请调科的同事挺多的,可见许知敏所在的这个科极具吸引力。为了一个转科名额而进行公开竞争考试,在省医护理部是首次。
共有二十八名竞争者集中在教室里。考官有护理部派来的李干事、江户士长和王晓静。在场的观众除了休息的同事和实习生,还有不请自来的王教授。王教授自称纯粹来看热闹的,私底下众人对此仍是议论纷纷。
方秀梅有些紧张,问许知敏:怎么你们主任也来了?
许知敏笑道:这不正好?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众目睽睽,外加一个主任,考官还敢不公正吗?
方秀梅顿悟:哦。
大家各就各位,江户士长公布了考题:CPR(心肺复苏术)
CPR谁不会做啊,很多普通百姓也会做。大家想不通这个考题的意义,依照抽到的号码顺序轮流上去操作,做了,方知这充当患者的人偶不是普通的塑料人偶。人偶连有一个测试装置,操作者吹起太多或太少、胸部按压的位置稍有不对或者力道不均等等不符合CPR精确标准的,都会发出响鸣显示不及格,而且规定了时限。参赛者们一听响鸣,不由得慌了手脚。考题抓住了质而不是量的重点。
眼见前面的人成绩参差不齐,方秀梅捏出了一把汗,暗赞道:这许知敏抓题真准咧。原来许知敏之前帮方秀梅琢磨过考题,列出了最紧要的三个操作,其中就有CPR。方秀梅当时一样想不明白,CPR属于急诊的专科操作啊。许知敏替她分析道:心脏病最怕的是猝死,有哪个比心脏科的CPR更重要?而且,我们科的主任买了特殊的人偶考验CPR操作质量,放在我们科里的教室,你有空就偷偷过来练吧。
二十八个人操作完,毫无疑问,近期天天苦练CPR的方秀梅获得了满堂彩,顺利胜出。李干事本想说什么,江户士长也不是很喜欢方秀梅这种皮肤黯黑、来自乡下的姑娘,然而王教授鼓掌道:我看不用说了,这么多人,做的最好的就是她了。
主任金口一开,多少也得照顾几分他的面子,并且那么多人作证,江户士长不情愿地宣布了结果。方秀梅乐开了花。其他参赛者多是抱着重在参与的侥幸心理前来应聘,倒也不是很失望。唯有王雅丽愤愤地首先离场。许知敏早就听同科的同事私传,有人为了来这个科,提了不少东西上护理部和江户士长家了呢。想想王雅丽是挺可惜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许知敏不禁莞尔。
许知敏走上前夹在大伙里面恭喜方秀梅,稍一转头,看见王晓静靠在门边,一直静静在观望着自己.
待人群散了,许知敏走到王晓静的旁边,道:"老师有话跟我说吗?"
王晓静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缺的只有一样__多外出走走."
许知敏意识到时机来了,向王晓静单刀直入,她道:"老师是要一辈子留在介入室吗?"
这话很尖刻,她早料到有一天这个聪明的学生会提出此番疑惑的.王晓静目光咄咄地反问:"你说呢?"."为何要留下呢?老师的身体经受了多年的辐伤害,于情于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卖命."
"这么说,你也是想通了?"
师徒俩警惕地对看一眼,又都闪开了.
这段简短的对话,许知敏反复推敲了很长的时间.
自林玉琴那件事发生后,辛教授和张亦悦开始指名要她跟台,其他医生也紧跟这阵风,这使得她待在介入手术室里的时间倍增,受到的辐射更是其他人不敢想象的.科室除了每个月组织介入室员工查血之外,墨深还时不时拉她去验血分析.因为她的白细胞总数降得厉害,已接近王晓静的水平了.而且,她的血小板值本来就偏低,如今更低了,虽然是在正常值临界线徘徊,但墨深等人都很警觉.墨涵时常拿补品给她进补,袁和东则隔一星期给她一服中药.许知敏终天受不了了,大喊:"我不是药罐子."
牢骚发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命不时闹着玩的.由自己的情况推断王晓静,许知敏彻底摸清了王晓静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从介入室抽身.当然,许知敏笃定,王晓静当年选择留下与如今决意离开介入室,肯定存在另一个特殊的私人理由.私事没必要探听,可是王晓静的这个心愿,许知敏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学生,为王晓静的身体着想,都应该帮她实现.
关于这点,许知敏没跟墨深他们说,因为几位主任是不会轻易放王晓静走人的. 她独自考虑着这些问题,转眼又一年过去了.许知敏是新人,申请不到新的假期,过年要留守在R市,以防介入室做急诊手术需要人手.
她如实告诉了父母自己的情况,体贴地不提姑姥姥的事,母亲只当她仍是不知情.许知敏略感苦闷,大年三十的晚上,与同样回不了家的方秀梅瓜分了一瓶红酒.两人醉醺醺的,所以酒后吐真言.方秀梅靠在许知敏的肩膀上,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林医生,现在我能和他在同一个病区工作,已经很满足了."
郭烨南私下追林佳期的消息,许知敏找过墨深求证过,得知是事实,死党注定是失恋了.
. 许知敏双手用力抱住了方秀梅的肩.大都市因为污染严重,天空早已看不见星星了,而万家灯火就成了人间星河,但其中的冷暖,只有置身其中方可体会.她慢慢地哼起了王菲的<但愿人长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和着方秀梅沙哑的嗓音,两个都市女人的歌声飘荡在寒冷的空气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冬去春回,这个季节适合慢性病人进行手术."
一天,因为休假,许知敏睡了一天的懒觉,起身时已是华灯初上了.她先倒了猫食喂小毛球,伸伸腰听到了电话响.
"你好,请问找哪位?"
"我在你们楼下,有事商谈."
许知敏往窗外探头,见墨深让在车外,车里坐着的人好像是杨森.换上外出的衣服,拿了瓶牛奶放进包里,她跑下了楼.
墨深看到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道:"上车吧."'
"去哪里?"她猫腰闪进车里.
"我家."
他家是三室一厅的公寓,两兄弟各一间房,还有一间是客房.
"我爸妈不住这儿,他们在附近另有一套房."墨深解答她的疑惑.
这么说墨叔和慧姨是从香港回来了,许知敏心领神会.看来墨叔和慧姨早已有在这边扎根的心愿,所以才叫墨家兄弟先回大陆发展的.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中央的玻璃茶几上放了一堆散乱的文件.杨森拎了两箱珠江啤酒回来,每人拿了一瓶,包括林佳.
"来,坐这里."林佳拍拍身边的位子,招呼道.整间屋子就她们两位女性,许知敏挨到她身旁坐下,道:"师姐,你回儿科了吗?")
"是啊,年初才回去的,不如轮科时刺激."林佳拉开易拉罐,问她,"喝吗?"
"不了,我有牛奶."许知敏取出包里的牛奶,插了吸管吸牛奶.吸着吸着,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他们个个拿着啤酒看她一个人喝牛奶.郭烨南举起红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一副懒得说她的样子,感慨道:"又是没吃饭啊......"
许知敏赶紧吸两口,把空了的牛奶瓶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拘束地拍拍手.她如此可爱的小动作看在众人的眼里,谁还舍得批评她!林佳哧哧地笑,道:"许知敏,你这个样子和我们科里那群宝贝一模一样."许知敏撇嘴,咕哝道:"师姐,你别取笑我了."
墨涵从卧室里捧出所有保存的零食,尽数放到许知敏跟前.
"墨涵,你这些全部都是为了你的知敏姐而准备的?我们能吃吗?"赵远航撕开一包饼干,边吃边打趣.
"你还问能不能吃,都已经开始吃了!小心墨涵要你吐出来还给他的知敏姐."郭烨南拍了拍他的脑袋.
赵远航缩了缩脖子.
于是大伙儿全笑了起来.玩笑开完,轮到正事了.
许知敏翻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儿科患者病历.患儿两岁,诊断为房间隔损合并肺动脉瓣狭窄,计划联合进行ASD封堵和PBPV术.她当即明了,心内科一起以成人介入手术为主,而心外科于去年有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突破.现今的医学界认为在病例选择恰当的情况下,对小儿先天性心脏病复合畸形进入联合介入治疗是安全、可行的.心内科必然也要踏入这个领域.其实,关于心内科的这个发展意向,早在年前王教授一组人员已经在精心筹备,现在刚好遇到了合适的病例.
"过几天内外科主任会集中我们科心脏儿科的部分医生和护士开会.心外科会全力支持心内科的这次手术."墨深说,"我们科预定参会的护士除了江护士长、王晓静,然后就是你了."
许知敏提出自己的顾虑:"可我是新人."
在座的几人都笑了.郭烨南放下笔,道:"我们不看新人不新人,只看能力,你在上次的急诊手术中不是表现得很好吗?再说,有几名护士能像你这样内外科手术都能上的?"
"王教授和张主任都点名了,要你协助."墨深道. 被主任和教授看好,这是件值得自豪的事.然而许知敏感到责任重大,再瞧瞧他们满脸的倦容心脏客厅的凌乱程度,就知道他们在这个病例上面费尽了心血.袁和东只顾埋头研究病例.许知敏想起了他妹妹的事,如今袁和东又向自己立下的誓言踏近了一步.
合上文件夹,许知敏说:"虽然护理组对于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有常规的护规计划,但我们仍需要时间针对这个个案做好准备,要查找大量的资料."
"尽快吧,手术定在十天后."他们答复她.
很难形容这十天她是怎么度过的,每天不停地往图书馆跑,上网直到深夜.与王晓静、CCU、手术室和儿科同事反复讨论后,征求了科室领导的意见,最终他们制定了几份周详的护理计划表,包括了术前、术中和术后.:
到了手术那天,许知敏明显感到身体很疲劳.王晓静上台,她在台下配合,神经十二分的紧张.手术很顺利,术后她与袁和东一起护送患儿回CCU.与病房护士交接后,许知敏吃力地走回介入室看老师需不需要帮手.到了消毒室,她发现王晓静倒在清理手术器械的台边.
许知敏赶紧跑过去,手颤抖着支摸王晓静的脉搏,微弱但确实仍在跳动.心里稍稍安定了,她轻拍王晓静的脸,道:"王老师!王老师......"
不一会儿,王晓静醒了,睁开眼看着她,道:"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你躺着,我去找人过来帮忙."
"不用了."王晓静拉住她.. "可是......"
"扶我起来!"王晓静的口气不容反驳.
许知敏只好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王晓静对她摆摆手,道:"别跟其他人说起,说了也没用."
"没用"两个字道尽了所有的苦涩.直至患儿术后治愈出院,王晓静的脸色仍煞白煞白的.
墨深、郭烨南等人则非常高兴,作为一名医生,最幸福的莫过天既能治愈疾病,又能在医学研究上有所进展,从而造福更多的病患.并且王教授此次的成功,奠定了他们一组在科室中的位置.刘主任年纪大了,几个月后的领导换届他退居二线,这接手正主任的人选非王教授莫属
新上任的王主任摆了一桌庆功宴,慰劳众人.王晓静和许知敏出席,坐在一起,大伙儿互相碰杯,兴高采烈,这对师徒则静静在待在一角.
许知敏每每想到王晓静的那次昏厥,就为老师的身子担忧.她伸手抓住王晓静举起的杯子,劝道:"老师,喝多了不好."
, "我知道."王晓静放下洒杯,愁眉不展.适逢郭烨南等人过来敬酒,王晓静没再犹豫,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酒带来的红色掩饰不了王晓静脸上的苍白,许知敏看着揪心. 思前想后,许知敏说:"下个星期是全院各科护士长的换届选举了,护理部提倡民主,鼓励所有护士员工不论什么资历都能参加竞选."
"哦."
许知敏坚决地说:"老师,你一定要参加护士长的竞选."
王晓静疲惫地动了动嘴,道:"我不会参加的."
"我知道老师对权力不感兴趣.可是,江护士长排挤老师是迟早的事,老师何不干脆出来表态?"
"表态?"王晓静的脑子闪过一丝灵光,琢磨起徒弟的意思来.
"嗯,我们可以声东击西."
王晓静转头看着她,从行知敏亮亮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丝光芒,这不正是自己期盼许久的吗?有个人可以帮助自己摆脱这种被死死束缚住的困境.
"好,我参加."
得到老师的同意后,许知敏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回去后,许知敏立即着手计划这件事.
其实,这一招"声东击西"是无奈中的放手一搏.主任绝不肯让王晓静这样的人才流失.而站在江护士长的立场,有能力与她争夺科室护士长位置的人选,只有王晓静.如果王晓静竞争护士长,主任们将不得不再三考虑科室今后的发展,决定是否支持王晓静.护士长竞选与主任竞选一样,科室的每一位员工握有平等的一票.许知敏算了算票数,若按她算的......
为了保证大多数票按照她的计划走,许知敏与方秀梅研究了很长时间.两人分头行动,对同科室里与王晓静关系较好的同事们做了大量的说服工作.许知敏又拐弯抹角地与墨深他们提起王晓静要竞夺护士长的事.
选举那天,参加竞选的有三人,江护士长\王晓静和萧红.萧红的情况如许知敏预料的,除了张亦悦那组人,护理组投给她的票寥寥无几,所以票数升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不动了,而王晓静和江护士长的票数则咬得很紧.
坐在位子上的江护士长不免神色略有慌张.早在听闻王晓静要参选后,她也想不通淡泊名利的王晓静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为此还与几位主任\护理部主任私下聊过这件事.看来,王晓静的人气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高.
唱票员是要干事.在计算最终票数时,坐在后排的方秀梅凑近许知敏的耳朵,道:"护士长握着椅子的手在发抖呢,你师傅却是镇定得很,看来对你相当的信任,你真的舍得你这么好的师傅走?"
许知敏低语:"正因为舍不得,所以才更要让她走."在临床干了些日子,见多了生生死死,明白了人的生命在刹那间可以脆弱得不堪一击.希望朋友过得好,然而有什么比朋友的健康更重要呢!* "这,这......二十三票和二十三票,票数相等."李干事震惊得只能结结巴巴地说
全屋的人哗然.
杨森对墨深说:"这太巧了吧.不对劲啊,我们很多医生投了票给王晓静,难道护理组没人投票给她吗?以常理而言,王晓静在护理组的人缘不错啊......"
墨深一只手指贴近脸边,眯着眼观望不远处的许知敏.许知敏与方秀梅坐在一起,两人听到"票数相等"时,满脸掩盖不住的兴奋
坐在他后面的郭烨南说:"墨深,你那女人把我们全都耍了一回啊."
"耍?"杨森惊疑.
沉默的袁和东皱皱眉,道:"难道是......"
"没错,王晓静怕是要走了."墨深肯定地说,心中不禁泛起了又酸又甜的滋味.他的敏,越来越强大了.
几名科室主任和护理部的领导在隔壁的小办公室里商量着.大约半小时后,领导们才走出来,俨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议.唐主任站到台上宣布:"江护士长连任本科室的护士长一职.至于王晓静护士,因为我们二分院要新开一个血透中心,将把她调往新科室帮忙筹备工作."
这样的结果是公平的,没人能提出异议.一阵掌声响起,继而是一片恭喜声."
方秀梅边鼓掌边偷偷道:"许知敏,我怎么不知道血透中心的事,你听谁说的?"
"我只是建议老师双管齐下,先去唐主任和人事科长的家里坐一坐."许知敏低声答,"二分院要扩展业务,少不了开新科室,这是老师能离开介入室的最佳机会了.
"王晓静若是走了,谁来接管介入室?"方秀梅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应该是你吧?"
"王老师不可能马上转走的,必是有个交接工作的过渡期.我们预定接管的人选是你和玲玲."
"啊?"方秀梅大叫,"那你呢?"
许知敏连忙示意她小声,露出一抹苦笑,道:"我,可能也要走了."
方秀梅焦急在一手抓住她手臂,道:"你要去哪里?" 许知敏要走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这开始于年后她与杨明hui的电话交流.
时刻留意她的墨深隐约听到方秀梅惊诧的质问声,心头缩紧.会后,他在人群中拉住了许知敏,道:"你跟我过来."
这事迟早得对所有人说明的.许知敏点了点头,随他走到僻静处.
风轻柔地卷起她的长发,他想起那闪在自家窗口遥望着她,从此一个美丽的黑发精灵进入他心灵的深处.
她抬起脸,道:墨深,我要辞职."
他张张嘴,千言万语化为一字:"嗯."
她却为了他这略显凄苦的声音慌张起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样的......"静下心来,许知敏说出了缘由:"慧姨是个很好的人."
"我妈?"墨深轻挑起眉,"我妈向来就是个大好人."
"可我以前以为慧姨很难相处,你知道的,我初进你们家的时候."
他明了地朗笑起来,道:"那我妈怎么使你改观的?"
"因为你跟我提过慧姨作为知青下乡的事啊,她那段在艰苦中努力考大家的过去给我的触动很大.因此,在她年后打电话找我时,我少了很多抵触情绪,然后,每隔一段日子,她会给我打一通电话,后来,她提议我报考中国政法大学的法律硕士.
"我赞成我妈的意见."
她感到诧异,难道他早已与他妈串通好了?'
他神秘地笑了:"你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干临床,而以你这么聪慧的个性埋头做研究有点儿可惜了.中国医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需要边缘学科加入,医学界会非常需要具有医学知识的法律专业人士."
原来他让她报考护理专业,是为了让她更快地体会到临床遇到的问题.确实,比起医生,护士因为经常接触病人,更能理解医患之间的矛盾所在.做临床这么久了,她感受最深的是没有什么比医串和谐更重要了,只有医务售货员和患者的权利都得到保障,医疗行为才能正常进行,才能拯求更多的生命.!
他搂住她,吻着她的头发.他比谁都希望她的路能走得更好,然而每一次的分离都会令他痛彻心扉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胸口有一丝痛滑过.当他的唇落下时,她热烈地回应.
两人漫步在大街上.路上有很多手挽手的老爷爷老婆婆,她不知怎的看得入了神,他也心有感触地牵住了她的手.
拎了两个盒饭,他和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吃饭一边长谈,从高中谈到了大学,再到这短短一年的相伴.他问:"你喜欢灰姑娘还是白雪公主?"她成熟了许多,懂得如何应对:"你以为你是白马王子吗?"他低头吻她的笑脸,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沉浸在甜蜜中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辞职必须经过科室领导的同意.墨深劝服了主任.许知敏则拉了方秀梅,邀请江护士长与王晓静一起喝早茶.江护士长知道了王晓静竞选的内幕,颇有"怨言"."晓静啊,你就是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想离开,我还能妨碍你吗?不过,几位主任是舍不得你的.唉,也怪不得你会想出这个办法."
王晓静给江护士长沏茶,道:"护士长,我就是怕你难做.若你与几位主任因为我的事闹不合,那整个省医肯定无人能帮你扛起这么一个重担啊."
方秀梅和许知敏连声附和.
"行,行,行."江护士长没好气地说,"你们不用奉承我了,新人辈出,我这老的,随时做好被人踢下台的准备."
许知敏与方秀梅对看了一眼.方秀梅说:"护士长,你有没有想过申请科研课题?"
"临床护理科研我考虑过,可是我们有这个能力吗?"
"护士长,我们可以尝试申请市级课题,这可以先与袁医生商量,他不是有一个中西医结合治疗的项目吗?我们也可以在西医护理的基础上加中医特色,申报一个......"方秀梅替领导详细地分析着.江护士长听她讲得头头是道,暗自称奇:这方秀梅转科以来,干活勤快,为人老实,原以为是只会耕田的牛,没想到学识丰富、思想活跃,若能委以重任,成为辅助自己的得力骨干......
许知敏与王晓静在旁静静品茶.分手时,王晓静往许知敏手里塞了一个信封,"若你在北京真的病了,找不到合适的人看病,就找这个人吧."
"老师."许知敏抓紧信封,声音哽咽.
王晓静深吸一口气,煽情的话她不会说,但此刻眼眶同样酸涩难忍."好好照顾自己,北方的气候不比南方,你要多保重!"说完,她飞速转身而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与人一一道别的心情,不就是一首首盘旋在心中的<送别>吗?
墨深怕猫,所以许知敏将小毛球和从校园里挖出来的薄荷盆栽托付给了袁和东.
袁和东把小毛球放在膝盖上,抚摸着小猫柔顺的毛,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手续全办妥了,后天吧." "这么快?""嗯."许知敏应道.与家里人沟通过了,她父母不是很赞成她放弃现有的工作.幸好有表嫂帮她说服父母,才使得她的父母勉强同意了.杨明hui让一个中国政法大学的朋友介绍许知敏在学校附近的培训学校里学习.这样许知敏一面适应北京的气候,一面可以与教授多沟通,为考试做准备.她上学的钱,一部分来自于自己工作的积蓄,一部分是纪源轩的赞助.纪源轩不知道她去北京是受到了墨家人的鼓励,见她愿意离开墨家兄弟非常高兴.许知敏想向大表哥坦白,但于青皖阻止了她:"眼下不是说的时候,等你两位表姨气消了,由我来跟你表哥说."
"我......"袁和东欲言又止,他想送她,可是墨深必是要送她的.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对她说:"你放心,你交给我的这两个小生命我一定悉心照料,不让它们生病."
"我信任师兄的医术." "是啊,我既医人,又医动物,还可以医治植物."
: 袁和东的冷笑话再次荣登经典笑话的榜首.郭烨南刚好听见了,赶紧拿笔记下来,准备日后要挟他
送许知敏出门时,郭烨南也叮嘱了几句:"不是我们这些师兄爱说你啊,你出外若不按时吃饭,到时病倒了,没有人照顾你啊."
许知敏点头:"知道."
郭烨南一听她答得特别顺口,就知道她是习惯了他们的唠叨,朝她挥挥手,道:"走吧,走吧.我真是倒霉,认了你这么一个师妹.我告诉你,你病了千万别来找我,不然我非扣你'住院'不可!"
门当着她的面砰地关上了,碰了一鼻子灰的许知敏摇了摇了头,他们几人之中,属郭烨南的脾性最怪了.
分别的日子来临了,大伙儿默契十足,只有墨深一人送她.
为了节省费用,她订的是火车坐票.墨深帮她拎着很行李,两人默默地走在去月台的路上.到了登车口,乘务员拦住了墨深.眼看分手在即,墨深有种窒息感.他看着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她身上那缕淡淡的薄荷幽香飘来,又渐渐远去.所有纷乱的思绪沉淀了下来,他把多年的理智与情感归结为一句"我爱你".
他沙哑的嗓音给了她致命一击.许知敏瞬间挺直了背,胸中掀起一股惊涛巨浪.她不能回头,绝不能回头,回头的话她绝对就扑进他的怀中不走了.吸了吸鼻子,十指握住箱子的拉杆,她大踏步走进了车厢坐在窗边.她看着月台越退越远,他还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影侧然.
"你男友真痴情."邻座的人说.
她不语,淡淡的笑容比流泪看起来更伤感.
在R市的杨明惠收到许知敏发来的短信:"惠姨,我出发了."
在家休假的墨振看到了,富含深意地说:"我见你从新年以后一起与知敏保持着联络啊."
杨明惠怎会不知丈夫是在旁敲侧击,笑答:"不行吗?我这是先培养未来婆媳之间的感情."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从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她啊,而且,我知道娶老婆的是我儿子,不是我."杨明惠说出后面这句话,不禁对大儿子当年的刻意隐瞒有很多感慨.大概是从那件事起,她就大胆地放任两个年轻人自由发展了.
知妻莫若夫.妻子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墨振从不认为她会去为难儿子喜欢的女人.况且许知敏这孩子算得上是他们夫妇看着长大的,在中秋宴上他们的朋友也对许知敏赞不绝口.这未来的儿媳妇早已深得他的喜爱,他和妻子绝不会去做这种棒打鸳鸯的蠢事.
此时兴起,墨振不由得调侃了妻子几句:"你啊,嘴硬,我看你动员她走法律行业这条路,摆明了是想培养你自己的接班人."杨明惠莞尔.
许知敏最令她折服的是聪慧且心地善良,颇有她当时的那股胆识,竟敢向她提议与纪源轩的妻子接触.杨明惠与于青皖有过几次交流后,她们达成了共识:这纪、墨两家的是是非非迟早是能化解的,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她们会为此联手,努力创造这个机会.而这些全得益于许知敏在中间周旋.'
这个儿媳妇她是欣赏的,杨明惠狡猾地答:"婆媳同分敌忾,才不会被你们这群爷们儿欺负到头上.墨振哈哈大笑,道:"我看我们爷们儿下一步要做的是算一算摆上多少桌喜酒."
擦身而过
北京的冬天很冷.
许知敏刚到北京时恰逢夏季.北京的风很大,幸好学校和宿舍都有空调.比起南方的湿热,北方的闷热并不让人感到难熬.她在发给众好友的短信中提到:"我或许更适合在北方生活呢."
方秀梅回道:"真的?真的?"
袁和东毫不留情地批评她:"你体质虚寒,将会很难适应北方的冬季."
郭烨南嘿嘿奸笑:"我等着看你怎么回来!"
杨森促狭的本性未变:"你不怕有人吃不下睡不着啊."
墨涵直接回复"......"
许知敏这一群损友没一个夸奖她的,都是没安好心想看她夹起尾巴逃回南方的下场.将手机往床上一摔,她端正身子,继续坐在书桌边啃着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
深夜,她记墨深没回音.翻开机盖,她摁下他的手机号码,一阵嘟嘟嘟后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是哪位?"
是莫茹燕那尖厉的嗓子.许知敏啪地合上机盖,心绪一阵混乱.
i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许知敏呆呆地盯着墙上的指针.手机响了,她立即抓起手机.
"敏,是你给我打电话吗?
"嗯."她屏住呼气,"刚刚......" "莫茹燕带她朋友来急诊,我正好值班,郭烨南和墨涵不当班,所以我将她朋友转交给了急诊的同事."
他解释得一清二楚,她也确实从手机里听到他那边传来急诊呼叫器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她竟一时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了.
他接阗道:"我会等你.可是有私心地说,我想要你现在就回来.""墨深."
他似乎苦涩地笑了:"我已经开始后悔让你去北京了."
她也一样难受,却道:"我会好好的
他吸了一口气:"你的不良记录太多了.而为了你去北京的事,墨涵已经恼火我和我妈了,你毕竟在那边无亲无故的,一旦发生什么事......"
"我不是三岁小孩,墨涵也能体谅的."她宽慰道.她知道墨涵也恼火她,因为当她离开R市前想向墨涵道别时,墨涵坚持不肯见她.
"我得挂机了,病房CALL我回去呢."
"好,你要注意身体."
墨深挂了电话,手指摸手机屏幕上的"敏"字,感到心很疼.他与她并不是第一次分开,然而这次是她离开他,不是他离开她.他说不清这股她远离自己身边的焦虑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在她对他说了她是个早产儿的那一刻起,他就总是忧心不已.
到了天气转冷的时候,袁和东按捺不住了,主动找他谈这个问题.这是他们两人首次心平气和地谈论她,按照袁和东的说法,是从两名医生的角度.*
"说老实话,我反对她去北京,中国政法大学是很好,但是没必要让她冒险吧."袁和东说这番话时有点儿激动,"你应该也留意到了,她每次感冒都会气喘,那次她被送到急诊,是我去她宿舍接她的,当时她的症状是典型的气促,嘴唇和十指发绀,大汗淋漓.华人论坛2 z/ g* ?1 R5 g4 a
"急性肺水肿."墨深艰难地答.
"虽然查心电图并没有发现特异性改变,可是从你嘴里得知她是早产儿,我不得不质疑当初的诊断,她应该接受更进一步的检查,至少做个超声心动图再走."
"她不肯."
"你就由得她不肯?"
"我尊重你是一名医生.当然,你对她而言还有另一个身份,若你不好开口,那我来说,我对他而言,首先是她敬重的师兄,是一名医生."
"我明白."过年她放假回来,再看情况吧."
一阵沉默之后,墨深低语:"听说你妹妹......"关于袁和东这段鲜为人知的过去,许知敏在离开R市前曾向他提起,希望让他们两人彼此多谅解.!
"嗯,我妹妹是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的,也是早产儿."一谈到妹妹,袁和东神色复杂,"或许你无法理解我们那种家庭,在贫苦的农村,连像样的卫生所都没有,人若生一场大病,必须千里迢迢跑到大城市里求医,好运的话,能及时查出病因,凑够钱,开了刀,回家休养,运气不好的话,就像我妹妹......
墨深把手插入大衣口袋.报纸和互联网上此类报道并不少,然而由身旁的人倾吐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滋味.原来袁和东嘴里的"好运"与"运气不好",可以如此的惊心动魄.而他的敏呢?他的胸口堵得慌,不敢想下去了.
许知敏已后悔说大话了.一入秋,她没淋雨,也没少穿衣服,却照样感冒.她觉得是因为不适应气候,久了,自然会好的.于是,她一边吃感冒药,一边看书,最后感冒是好了,但咳嗽久久未愈.
许知敏不敢向墨深等如实告知自己的情况,不想徒添他们的担忧,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她这回学乖了,没放任自己病着,跑到了附近的社区医院去看病.她吃了一个月社区医生开的药,多是些抗生素和止咳剂,均不起效,她的咳嗽没有半点儿改善.社区医生要她做进一步的检查,包括拍片子、心电图等,许知敏拒绝了.她知道必须找大医院的医生看看了.
经同班同学介绍,她来到北医三院.一看挂号处的几排长龙,许知敏就不想看病了.亲身经历,她记知异地看病的难处,据说北京的大医院多是这样的情况.她的病情不属于急诊收治的急症,身份也不属于军人等特殊人士可以享受优先.许知敏不知如何是好了,难道把病延到过年回家再看?
人多空气闷,她有点儿胸闷,便偎在墙边,焦愁中想起了王晓静的叮嘱.回到宿舍,她急忙找出那个信封,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信纸和一张照片,信纸上写的是:"肖祈,北京协和医院心脏外科客座教授,门诊时间为每周的周四下午,去到那里,不需挂号,直接拿这张照片要求加号.记住,不要透露是谁给你的这张照片."
这是一张黑白照,拍摄的是一座大教堂的侧面,相片的光影效果处理得比较暗,背后签的是"圣派区克大教堂"以及"肖祈"二字.许知敏觉得自己在接触老师的私人故事了解,对此感到为难,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那里
有了北三医院的教训,许知敏周四请了假,大清早赶到了协和医院,挂号大厅排了十条长队.她老老实实地排队,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呼吸内科没号了,心血管内科没号了,心脏外科没号了......挂号员干脆对她说"所有内科全没号了,你要么明早五点来吧."灵机一动,许知敏说:"我挂中医科."
走到中医科诊室,候诊的病人不多.一名年轻的医生给她号脉,书写处方时,拿起一本医保与非医保用药手册查看.许知敏皱眉,问他:"请问医生,我这是什么病?"对方答:"没什么事,感冒后体虚,补气血调理调理就可以了."许知每知道他没有仔细看她的既往病史,拿了处方道了声谢,走出了诊室.:
看到缴费处也是人满为患,许知敏异常疲惫.几盒普通的西药加中药,共花掉她两百多块钱.拎着药走到医院附近一家饭店喝了碗粥,此时已经十二点了,她越想心里越慌,这些药管用吗?从包里摸出手机,搜索到墨深的电话,犹豫了再三,她仍是没有摁下拨号键.
叹了口气,她决定去肖祈那里磁碰运气.可这肖祈是什么人呢?
挨支下午,距离两点半肖祈开诊还有十分钟,许知敏走到心脏外科门诊咨询台问护士:"请问肖祈教授下午出诊吗?"
"肖祈教授?你挂号了吗?"
许知敏试探地问:"可以预约吗?"
"肖教授不挂专家预约号,他每次出诊只看三位病人,就普通的门诊号依序三名."护士翻翻门诊就诊病人登记本,"他下午的号已经满了."
"那......"许知敏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我想加号."
"加肖教授的号?"护士忍不住想笑,"你没听清我刚刚的话吗?肖教授连几百块钱一次的专家预约号都不挂,你多少钱也加不到号的."许知敏拿出了那张王晓静给的照片,决定孤注一掷,她道:"麻烦你拿这个给肖教授看看再说."
护士虽是疑惑重重,但出于好心帮了她这个忙.许知敏看着护士接了相片走去诊室,杵在原地显得很尴尬.若肖祈否认这张相片呢?她转念又想,以王晓静谨慎处事的个性,敢叫她来找肖祈,王晓静必是很有把握的.
不一会儿,护士急匆匆地出了诊室的向她招手,道:"你过来!"
许知敏眨眨眼,这相片果真有来历."
她一边走着,一边低着头想:这肖教授一个下午只看三个病号,贫富贵贱一视同仁,脾性挺大,也挺怪的.许知敏想象着那肯定是一名严肃的老医生,可踏进诊室,见着的却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也就三十多岁.
"你从哪儿拿这张相片的?"
确良肖祈的声音浑厚有力,透出一股不容人忽视的威慑感.许知敏抬眼看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多少有些忐忑.谨记王晓静的嘱咐,她答话:"给我相片的人交代我不能说出她是谁."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师徒."
许知敏感觉得到对方那双苛刻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不觉举起手摸了摸胸口处的衣扣
肖祈收回了视线,道:"我有三个病人要看,你能等吗?"
"可以."
"我争取五点给看,你到外面等吧,若感到不舒服,随时敲诊室的门或是呼叫护士."肖祈对她说完,嘱咐护士,"带她到外面找个比较暖和的地方从坐,该办的手续你帮她."
护士心领神会,在候诊的走廊里为许知敏找了个位子,又帮她补办了挂号.
许知敏拿着挂号约和病历,病了这么久,第一次在异地感受到了有人关心的温暖.情不自禁地,她连声道谢.那名中年护士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有事尽管说."
仰头看着这张亲切的脸,许知敏忽而想起了家中的母亲
肖祈看病很慢,每一个病号要半小时以上.这并不是说他性子慢,或是资历浅,能被聘请为协和的客座教授,实力肯定是有的,这只能说明他是名很讲究诊察的医生.
其实,诊断学是门特别的学科,它的重要性甚至大于治疗.许知敏是学医的,懂得这个道理,因此甘愿等待一名好医生给自己看病.旁边的女则露出明显的不满意,她抱着个一岁半的孩子,给孩子拿到的号是第三个.眼看其他诊室的病人进进出出,肖祈的诊室门口罗雀,她不禁发起牢骚:"里南坐的真是教授吗?看个病慢成这样子."
许知敏想着该不该多嘴说一句.
少妇抱起孩子,道:"我看这教授的名号八成是假的,所以不像专家,只挂普通的号."继而匆匆走去咨询台想换其他医生的号,换不成,不得不兜回原位,愈加气闷.
许知敏本着善意,尝试与少妇攀谈:"你这孩子怎么了?"歪头看这小娃娃叭在母亲肩上昏昏欲睡,顿生怜悯.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那里的医院说这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大夫说要做手术,动手术得找个好医院吧,这不,她爸在这里打工,我们来探亲,顺便看病."
许知敏听出了她浓厚的乡音,却辨不出她来自哪里.
"你呢?年纪轻轻就得了心脏病?"少妇问她.
许知敏掩着嘴咳嗽着说:"感冒` "感冒看心脏科?"
许知敏咳得厉害,喘着气未能搭腔.紧闭的诊室门恰好打开了,上一位病号拿着药方走了出来,护士过来叫下一个号:"刘庆欢."
"是我的小孩."少妇连忙站起答应.
"你等等."护士对少妇说.因为她发现许知敏气喘汗流,脸色青白,赶紧告诉诊室里的肖祈,"肖医生,那名加号的病人发作了."肖祈旋即起身,出来见到许知敏的情况,道:"扶她先进来看.
少妇不依,喊:"这是怎么回事啊?按照挂号的顺序,应该轮到我的孩子. "她这是急症."护士解释.
"急症就去看急诊呗,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孩子也很痛苦的."
"请你谅解一下,她的情况比较严重.
"她的病严重?她只是感冒,我孩子是心脏病!谁比较严重?"
"肖医生?"护士向肖祈求助.
肖祈探摸孩子的脉搏和四肢指甲,又瞅了瞅许知敏泛紫的嘴唇,对护士道:"她急需处理,扶她进去."
少妇觉得憋屈,眼红了,道:"我们天天来排队,好不容易拿到个号,我是大人无所谓,可我的孩子怎么办!
许知敏听到这话,立马轻轻推开护士搀扶的手,喘着粗气对肖祈说:"肖教授,我能等,你给这孩子先看吧."
"你确定你能等?"肖祈沉声问.
"能."许知敏用尽全身气力应道.
肖祈轻呼一口气,道:"好吧.你们两个都进来."
护士将许知敏扶到诊室里,在病人体检躺的小床边上放了把椅子,让许知敏坐下.护士遵肖祈的医嘱给了话知敏一料小药片,道:"含在舌头下,"许知敏心口一凛,清楚这是硝酸甘油片
见许知敏将药片放进了嘴里,护士放心了,道:"别担心,肖医生和我都在诊室里,他给那孩子看完就给你看,你有什么不舒服,轻轻唤一声就行了."说完,她拉紧帘子出去了.
透过帘子,许知敏隐约能看到肖祈的身影,蓦地眼眶湿润__她想墨深.摸到提包里的手机,手机却没电了.头靠到洁白的床单上,许知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拉开帘子,许知敏醒了.少妇仍在问肖祈:"我们地主医院的大夫说要开刀的."
"你的孩子确实得的是室间隔缺损,按照这份超声心动图的结果来看,孔很小.虽然听着非常响,一摸好像有一个震颤,但是不需要手术.若你不想念这份你们地方医院的检查报告,可以在我们医院再做一份,可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你的孩子没有明显的需手术的体征,等你孩子两岁的时候,再到医院做一次检查,到时可能孔也闭合
"需不需要开些什么补品让那个孔快点儿闭合?"
"不需要."肖祈斩钉截铁.
"可是,这来看病的,说不用开刀了,又没有药带回去......"
肖祈的笔在纸上顿了顿,道:"我只视病人情况开药.该下的药,多贵我也照开不误;不需要的,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给你开处方.至于开不开刀,首先是由我这医生决定,而不是由你们病患来左右我诊病的思路."
少妇闷闷地答了声:"谢谢."抱着孩子出去了.
许知敏听着肖祈刚刚这番言辞,与墨深的观点很像.墨深主张生病就得治,不管贫富悬殊、贵贱高下,因而他对于她父母当年草率对待她这个早产儿一事心存不满.
相起墨深,她的心口又疼了.
护士将门关上.肖祈对病人说:"把上衣解开."
许知敏局促地解衣扣,她知道这是要望诊和听诊.
肖祈问:"许知敏?"
"是的."
"医务人员?"
"以前是护士."
"哪个科
许知敏不明白他为何问得这么详细,低声答:"心血管."
肖祈瞟了瞟桌上她带来的一沓社区医院做的化验单,道:"你的白血球和血小板都低,在介入室工作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许知敏觉得他的眼光和思维很敏锐.
"你这样的症状有多久了?"
"两个月左右."
"感冒后?"
"嗯."
"以前有过这样的症状
"以前大学的时候,病过一次,看的急诊."
"你把双手放下来,屋里有暖气,护士也在这儿."
许知敏轻啼下唇,两只手垂落到膝盖边.肖祈那双淡灰色眼眸冷漠在停驻在她起伏的胸部,道:"可以了,转个身.
她背过身,很快肌肤感触到了冰凉的听诊器.她闭上眼睛,眼前浮起的是恐惧.当听诊器触到心口,她几乎打起了哆嗦.
肖祈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立即收回听诊器,道:"穿上衣服吧."许知敏慌忙把衣服穿好.
"你带她去放射科,告诉他们是急复."肖祈写好放射检查申请单交给护士,"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许知敏想问,可是肖祈在低头翻看她在社区医院的就诊资料.
许知敏怀着强烈的不安去拍了胸片,护士取了片子给肖祈.肖祈交叉双手凝神琢磨X光观片灯箱上挂起的胸片,问许知敏:"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有没有得过病?"
许知敏摇头,"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肖祈手指轻敲额头,"那......你是不是早产儿?
数秒钟的静默
肖祈垂下眼,说:"是早产儿!"
许知敏从来对自己是早产儿的事实没有任何想法,可这会儿听到肖祈的询问,顿时心慌意乱,她道:"我是早产儿,但是我的身体一直很好."
肖祈对于她的辩解只说了句:"住院."
"什么?"许知敏瞪大了眼,"可是我在社区医院和这个医院的中医科......"
"你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诊断,才来我这里看吗?"肖祈冷冷地打断她. 许知敏对上他冰冷而坚定的眼眸,她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医生.这不仅仅因为他是王晓静介绍的医生和他的教授荣誉,更因为他刚刚一连串果断而敏捷的望闻问切.
"诊断是什么?"话知敏扶着桌沿的手在发软.
"我不好给你马上下诊断,你必须住院做全面检查,病区若没有床位,你的病情特殊,我们会给你加床."
"我得考虑几天."许知敏的思想乱成一团.
"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不能放你走,你今晚必须留在医院."肖祈忙碌在给她开入院单子.
许知敏说:"不,我不住院."紧接着整个人终是承受不住一天的疲累和紧张,软了下来.她的耳畔伟来护士跑出去喊人来帮忙的叫声,紧接着一只大手稳稳地接住她.她闻着对方衣服上的消毒水味,不由得喃喃自语:"墨深,墨深."
"墨深?"肖祈眉头紧锁,想起了他在阜外时曾经带过的一名得意门生,"是朱墨的墨,深浅的深
许知敏没答复他.肖祈发现她的脉搏在变弱,便当机立断将她抱上了活动病床.
R市.
墨深刚与杨森等人一起走出了住院大楼,忽然间一阵心慌.杨森回头看他杵在那儿,问:"墨深?
墨深在焦急在摁手机,之后把手机紧贴耳朵,里面传出的是:"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打给谁?许知敏吗?"
"她关机."墨深重拨,"可能手机没电了."
郭烨南走过来,摁住了他的手,道:"别急,找找她宿舍的号码丫丫的港湾2 G& s$ b3 E. `7 l; a
"她们租的房子,为了省钱没安电话."
"唉!"杨森叹气,"省钱省到这种地步了."
郭烨南安慰墨深道:"很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晚上再打."
墨深无可奈何,紧握手机问"北京必血管年会主侨是安排你去,还是袁和东去?
"今天才决定下来,阿袁去,后天出发,他正在主任办公室和王教授谈话呢.
"我得跟他谈谈,他去北京,看能不能去看她一趟."
郭烨南和杨森疑惑地问:"墨深,你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她感冒了,所以两个月以来不敢和我们通电话.这还是墨涵从我妈在北京的朋友那里打探到的.
"只是小感冒吧."杨森越说声越小.
墨深第十次拨打,听到的仍是那声"您拨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骤然起了摔手机的冲动.
袁和东走出大门,见到墨深,道:"正好,我想找你.许知敏的手机打不通,你知道她在北京的具体地址吗?"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她?"
"我提前一天走,到了北京先去看她."
郭烨南和杨森看他们两人热切地交流许知敏的事,惊奇之余是宽慰.郭烨南扶了扶眼镜,心中深深地感叹,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一直误解了许知敏.
许知敏不知道袁和东要来看自己.这会儿,她正躺在协和医院的病床上,他们让她吸了氧气,吸着氧气,加上肖祈准确的用药,她的力气一点点地恢复.睁开眼,她模模糊糊看见肖祈坐在床边,一手搭着她的脉搏,一后拿着那张相片,睫毛微微在眨动,似乎在屏息思考.
许知敏心有触动,突然想着该不该把老师的名字告诉他,她道:"肖医生......"
肖祈将相片放回贴身的口袋,转过头,道:"你的手机没电了,而且是过时的型号,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充电器和电池,我们必须通知你的家人或朋友."
许知敏不回答.
肖祈沉稳地说:"我给你点儿时间考虑.若你依旧采取这样的态度,我会选择用其他方式你的亲朋好友."
??许知敏开口:"我想出院."
"不可能."
"我觉得好多了."
"你只是一时缓解了."
"那我究竟是什么病?''
肖祈稍有停顿,道:"我已经说过了,检查没做完,我不能下明确的诊断."
"你是专业人员,连这个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那是因为......"话到半截,肖祈忽地了声,心生警惕,她很聪明,在套他的话.
"是什么?"
"你今晚先休息,切记不能下床.等你明天做了检查,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若要我对你说那些诊断,都只是'可能性',可能的东西我是不会说的."肖祈坚持.以他丰富的临床经验,这名病患是典型的敏感患者,而且是最让人头疼的同行.当务之急除了治病,必须找到她的亲人.
许知敏见交涉失败,说:"谢谢."像是老老实实在合上了眼.
等她的病情稳定下来,肖祈离去前对病房的护士千叮咛万嘱咐:"留意这个病人,我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护士点头应承.然而到了半夜,病区有病人需要抢救,待忙完一阵子回神记起肖祈的话,那个护士跑到许知敏的病室一看,病人真是趁她们不备溜了.桌子上仅留下一些钱和一张纸,纸上的字字迹娟秀,写着:"肖医生,请容许我回去想想,我会回来继续看病的.”
袁和东是在下午两点多抵达了首都机场.从昨夜至今始终打不通许知敏的手机,他与墨深担心着一样的问题.快步穿过机场大厅,他的心突地漏跳一拍,愣愣地定住了脚跟.他缓缓地转头,看着那些赶着登机的乘客,有一瞬间,他似是看到了她的倩影,细想之下他觉得不对,她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那人是短发,摇摇头叹口气,袁和东拎起行李包继续赶路.
岂不知,他看见的那女子,正是许知敏.许知敏眼睁睁地望着袁和东越走越远,一声"师兄"欲脱口而出,而胸口突来的一道疼,残酷在提醒着好.逃离医院前,她专程走到护士站查看墙上挂着的住院病人一览表,上面插有她的床号卡片,注明的诊断是三尖瓣脱垂、疑复合型先天性心脏病.她怎能忘记袁和东的那首<送别>,正是为他可怜的因先天性心脏病而去世的妹妹吹奏的?
她生生地咽下这抹痛,拉着小行李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梁雪苦恼地握紧方向盘.几年没见的老同学突然说要回来,她自然是非常高兴.然而,许知敏在通话中痛哭流涕,却把她吓坏了.
印象中,她这位高中起结交的最好的朋友,名字是知敏,人如其名,理智型的.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许知敏哭,到底出啥事了,竟然让许知敏哭成这个样子?
i 梁雪的第一反应是:"墨深那浑蛋欺负你了?"
"没有."许知敏吸住了鼻涕,"梁雪,我回老家的事千万别和墨深他们说起,不然,我真的会恨你的."
居然用了个"恨"字,她想偷偷去告密也不成了.梁雪挠了挠头,道:"行,我不说.你到了告诉我,我开公司的车去接你." "临时订不到回老家的机票.我先坐飞机到R市,再转乘大巴回家,大概今晚十一点到达市客运站."
回过神来,梁雪将车子停在了市客运站大门附近.??
有朗星稀,寒风料峭,许知敏一脚踏在久别的故土上,脚步稍有不稳.手中捏着的纸张掉落在地上,她弯腰伸手去捡,一阵风吹来,纸从她指间滑走.一只手帮她捡起了纸,许知敏抬头,看见了梁雪明亮的笑脸.
"你这写的啥?手记?"梁雪匆匆掠过纸上的几个字,直皱眉头. 许知敏慌忙夺过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大衣口袋.
梁雪借着路灯,端详着许知敏瘦削的脸,以及眼睛周边未褪去的微肿,想起了今天下午四五点钟墨涵打来的电话.
墨涵说他们和许知敏失去了联络,若许知敏联系她,请务必通知他们.
她当即质问:"是不是你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墨涵愣了,道:"我爸妈已经打算为我哥和知敏姐摆喜酒了.事实上,我们比较担心她的身体健康.袁师兄去北京找她了,她宿舍的人说她向导师请了好几天假不知去了哪里,而她宿舍的人也坦承她感冒了很久没见好.我哥听到这个消息,都快疯了."
梁雪遵照允诺,没告诉墨涵有关许知敏回老家的事.如今见到好友这副病容,又见好友写的这张手记里欲一刀斩断与墨深的情愫.墨涵否认了是第三者,那只能是病的事了.
她心里有点儿难受,比起第三者搅局,生病关乎性命,似乎更让人揪心.梁雪接过好友的行李箱,道:"跟你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回家住几天."
"你打算连家里也瞒着吗?"
许知敏明白了,道:"梁雪?"
"你若是担心钱的问题,需要多少钱我去帮你凑."
"我......''
"先住下吧,我不勉强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做什么,但是,一旦你决定了要住院要交钱,你一定要跟我说."
什么是友情?这就是.许知敏无法自已,紧紧地搂住梁雪的双肩.在这刺骨的寒冬之夜,她的心口盛满了温暖
俗话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许知敏清楚自己不能再延误病情了,从医院逃掉也不对,可是突然被告知是大病,她心里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而且若真是心脏畸形,则需要开刀,开刀是一回事,那住院治病的费用呢?就算朋友帮一把,那她以后的学习与工作怎么办?她努力了这么久,一月份就要考试了,过去所有的心血都将功亏一篑.
回到家里半个字也不敢与家人提起,她怎么可以让两鬓开始斑白的父母再为自己担心呢?家人只当她是想家了,回来探亲.她也确实是想家了,在外拼搏了这么久,回家吃口母亲烧的饭,眼里都含了泪花.弟弟上小学了,懂事了许多,边为她挟角边说:"姐姐,这个在北京可是吃不到的哦,你多吃点儿."
她摸摸弟弟的小脑袋,道:"姐姐带你去买新书包,好吗?"
全市比较好的文具店集中在实验中学一带.姐弟俩吃完晚饭,兴冲冲地去坐公车.在公车上,她看见车厢里挨着窗边坐了个实验中学的男生,深褐色的校服映在她的眼里,让她想起了昔日她与他初遇的一幕.
钻心的疼使得她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椅子上.年幼的弟弟不解地望着她,不安地拦住她的手.
她向弟弟摇摇头,挤出笑容,道:"没事,你去坐吧."
车子抵达目的地,她给弟弟挑了个水蓝色的史努比书包.弟弟指着史努比说:"我喜欢这只狗,姐姐养过狗吗?妈妈说大城市的人养的都是很漂亮的小吉娃娃."许知敏笑道:"我养的是一只叫小毛球的小猫."一提到爱缠着自己的小猫咪,她的笑容转瞬即逝.
在与弟弟回家的路上,她先是看到了月华花园.那天听梁雪说了,乔翔跟着他叔叔出国做生意了,并且与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订了婚.不过,因为是公司间的联姻,所以梁雪不看好.
许知敏为失去与乔翔的友谊感受到可惜.
梁雪说:"乔翔是自大学醉酒那件事后,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了."
许知敏略感吃惊,紧接着获知乔翔叔叔的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房地产."房地产"一词勾起了许知敏的记忆,那时墨深说要卖给房地产界新秀王何其和房地产大亨的女儿陈巧燕一个人情.说来也巧,乔翔的未婚妻是陈巧燕的小妹.
梁雪道:"墨深是挺......其实他也是紧张你."
许知敏不敢深究.有时,她着实摸不透他.纵使如此,她投入的感情也已覆水难收.她必须为她的将来考虑,因此,在巴士上因为难抑心底的悲伤,写下了那篇手记.
她不由自主地拉着弟弟的手,转身走进月华小区,沿着当年他牵住她的手奔跑的那条路慢慢走,每走一步,她脑海里会闪过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的每一个表情,思念也一步步加深,弥漫心头,深入骨髓.最后,她恍然明白一切均是她自己的臆想,他不会和莫茹燕订婚的,她也不可能在家乡找一个"不需很爱很爱"的男人.因为她是许知敏,那个他所爱的许知敏,是不会向任何困难轻易屈服的,哪怕是疾病!
吸了口气,她掏出了口袋里的手记,再细细在阅读,觉得此物绝不能留,她一放手,手记掉进了垃圾桶,被黑暗吞没了.
和弟弟一起回到家时,她的心情已经和往日一样平静了.她想好了,先回北京参加一月份的硕士考试,再做治疗.她相信肖医生能谅解的,至于墨深他们,等考完试找个恰当的时机再说.
知敏."许知敏一进家门,母亲十万火急在迎上来,"你快点儿打电话给你表嫂!"
"表嫂?"许知敏诧异.
"她打不通你的手机,找了你很久了,所以找到我们家里,才知道你回了家."母亲上气不接下气,"你大表哥出车祸了!"
许知敏扶住门框,嘴髻直哆嗦,道:"妈,你说什么?"
"你大表哥重伤,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许知敏疾奔向桌上的电话机.由于记不起于青皖的手机号码,她赶紧搜出包里关了两三天的手机,开机,找到号码,急拨,结果是欠费停机,她只好又拨电话机.
"知敏吗?你怎么关机啊!"于青皖接到她的电话,不禁大喊:"我以为你和你表哥一样出事了!"
"嫂嫂,对不起."许知敏吸了吸鼻子,"表哥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的那些专业名词我一个都听不懂,只知道他伤得很重."
于青皖断断续续的话传来,夹带着鼻涕的抽吸声.许知敏从中知道了事故的始末.中午,纪源轩出差回来乘坐的是学校公派的小车,谁料小车在高速公路上遭遇车祸,与他同行的司机和一名体育室副主任当场死亡,纪源车是唯一的幸存者,被救护车送到距离R市中心不远的郊区医院抢救.此刻他在医院监护病房稳定生命体征.医生说是血气脸,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心脏挫伤,等等,总之需要开刀.如此严重的胸外伤,郊区医院的医生建议转到市内的大医院再做手术,这样比较稳妥,当然,必须由亲属先联系好医院.
省医的心胸外科是全省最有名的.于青皖想来想去,亲友中只有许知敏和墨家兄弟在省医工作,本想找墨家帮忙,恰逢杨明hui出国办公而没能联系上.
许知敏哪还顾得上自己的病,连忙应承道:"嫂嫂,你别急,我马上就去R市,安排表哥转院.我手机欠费了,只有到那边再给你打电话."
她往行李包里随意塞了几件衣物,眼角瞅到桌上他送的首饰盒,心念一动,将它也放进了包裹里.拎起行李,许知敏轻装上阵,道:"妈,我得赶去R市,你跟爸说一声."
"好,好."母亲将她送到家门口,说道:"一切小心."
许知敏看了看年龄渐大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弟,道:"我会回来的!"说完,她扬手招了辆的士,直奔客运站.
"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和墨深谈吧."
看郭烨南坐在椅子上,许知敏心一凉,八成郭烨南是略知纪\墨两家的是非了.
不到一刻钟,墨涵率先冲进了办公室,叫道:"知敏姐!"
许知敏急转身,墨涵的后面是墨深.
墨深抬眼,看见他最爱的一头乌黑长发变成了贴在她苍白的脸两侧的短发,有如一把尖刀直插进了他的心口.
许知敏看着他骇然的脸色,心绪霎时迷乱,之前想好的言辞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手哆哆嗦嗦地去找支撑物,她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场面强烈在刺激到了墨深,他一个大步向前,她还来不及瑟缩,他的双手已经抓紧了她的两臂,她急促地喘气,逼着自己要镇定,他听着她混乱的呼吸声,掌心感受到她浑身的战抖,怜惜盖过了所有的不满.不管如何,他能看到她好好的,就足够了,足够了.
抚过她冰凉的手,他勾起一抹笑:"你想我了?"
"我......"她的眼睛飘向一边,不敢直面他锐利的审视,"墨深,你听我说,我表哥出车祸,受了重伤,需要转院开刀."
"你要我给纪源轩开刀?"他定定地看着她,"没问题."
他的轻描淡写,全然出乎她的预想.她惊愣:"为什么?"
"我是医生,当然是救人要紧."墨深取出自己的手机,"你手机大概是欠费了吧,用我的,快点儿让病人转过来,耽误病情可不好!"
他这最后一句怎么好像是对她说的呢?她慌忙接过他的手机,犹豫地看向墨涵,墨涵已是了哥哥的想法,点头道:"手术我会帮忙的."
许知敏背过他们,坐下来拿起墨深的手机与表嫂通话.墨深的手指掠过她的短发,一丝难以忍受的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半个小时前他与袁和东通过电话,已经确认她在北京的社区医院看了一个月的病没见好,袁和东参加年会时,打算通过年会打听北京各大医院的医生有没有人收治过她,她这个傻瓜,病了自己一个人承担,若不是纪源轩出事,她会藏到何时?没关系,他会治好纪源轩,只要纪源轩在这里一天,她就不得不留下来.
"救护车马上出发,约一个小时抵达,那边会有医生随车过来."许知敏将手机交回墨深的手里.墨深趁机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得如一块冰,看来是末端循环不好.
"墨深."她忐忑不安,唯恐他反悔.
墨深对弟弟说:'你先去手术室准备,人由我来接."
墨涵急匆匆地往手术室走去.郭烨南帮忙呼叫杨森和二线回来协助,张罗病人术后的CCU病房.
墨深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在等待纪源轩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搓着她冰冷的手,将她的双手放到唇边亲吻.她暗暗地咬唇.他低头在她耳边道:"我给他开完刀后,得找个时间让你当着我的面打开我给你的那个盒子."
"我没......"
"我知道你带着."
她看向他的眼眸,里面清晰地写着"笃定"二字.她微张口,却见玲玲闯进来说:"墨医生,急诊室说转院的救护车到了."
两人随即到急诊室迎接病人.于青皖跳下救护车,道:"知敏."
"嫂嫂."许知敏上前,见于青皖扶着纪楚丽下了车,迟疑地叫,"大表姨."
"知敏啊,你表哥......"纪楚丽踉跄着走过来拉她的手,随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墨深,问:"他是......"
"他是要给表哥动手术的医生."许知敏介绍时,有意省略了墨深的名字.
纪楚丽眯眼,道:"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医生?"
许知敏慌乱在挡住她的视线,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表哥送入手术室,表哥呢?"
纪源轩的车床被推出了救护车.许知敏一见纪源轩眼睛紧闭,嘴里插着呼吸管,心蓦地绞痛,眼前发黑,墨深连忙将手插入她的腋下扶住她,她缓过气来,对他道:"没事."华人论坛9 R% H. c6 K- ?
纪楚丽这会儿想起来了,指着墨深,道:"你是墨家的......"
"墨振的大儿子."墨深冷冷地道,他本来就没想隐瞒身份.
"啊?!"纪楚现一声惊天动地地哀号,捂着胸."妈."于青皖忙搀扶着她.纪楚丽一手推开媳妇,一手拉住正往医院里推的车床,"不!我不能让他给我儿子开刀......"
"妈!"于青皖急喊,"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计较那些事了,墨深是名医生,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他们墨家全是势利又狡猾的人,轩是我唯一的儿子!"
"也是我唯一的丈夫!"
纪楚丽结结巴巴道:"那你怎么还肯......"
"我相信墨医生会把我的丈夫治好的."于青皖使劲掰开纪楚丽抓住车床的十指,对医务人员喊道,"推进去!"
于是,病人被送进了急诊大楼,继而直上三楼手术室.墨深对许知敏低语了声"等我",紧随着车床走了.于青皖踏前两步,回头瞅见纪楚丽跪在水泥地上掉眼泪,有些踌躇.许知敏对于青皖说:"嫂嫂,你走吧,大表姨由我来照顾."于青皖放下心来,跑去车床了.许知敏走到纪楚丽的身旁,"表姨."纪楚丽死命在揪住她的衣裳,"知敏,这怎么办串联?他会不会手术时故意把你大表哥给......"许知敏搂住她,"不会的,我以我的性命替墨深担保."纪楚丽偎进了她的怀里.伴随着纪楚丽的呜咽,许知敏的心开始隐隐在疼.
待纪楚丽的情绪稍微稳定,许知敏扶起她,来到手术室门口.
杨森和二线医生已经赶到了.见到失踪又重现的师妹,杨森忍不住皱眉头,道:"许知敏!"
"师兄."
杨森瞪她,道:"等我做完手术,你给我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说完,他急急在走进手术间.
郭烨南看着许知敏被杨森这一喝缩成了一团,低笑道:"你表哥在这里开刀住院,你是跑不掉了,我劝你先想好几份口供,等你表哥过了危险期,你就说给众人听."
"师兄!"她头都大了,这郭烨南还在落井下石,许知敏禁不住恼火.
"不跟你说了,我还得打电话向你的袁师兄禀告你回来了."
听说袁和东在北京为了找她而四处奔波,许知敏越发感到抱歉.
在北京的袁和东接到她安好的消息,当即松了一口气,道:"她没事就好,会议一结束,我马上回去."
他刚挂电话,就有人敲门.袁和东打开房门,见是他委托寻找许知敏的林老师,于是道:"林老师,刚刚我在R市的同事说找到她了."
林老师惊到:"真巧,我带了个人,也说遇见过她."接着向他引见身后的男士,"肖祈教授."
"肖老师."袁和东惊喜万分.他和墨深等人在阜外进修时,肖祈曾是他们的带教老师之一.不过,肖祈主攻心外,技术一流,且对门徒异常挑剔,在众多想来投他门下的外科生中只看中了墨深.肖祈是名典型的喜欢流浪的医生,从来不会固定在哪家医院工作.袁和东前段日子听墨深提及肖祈离开了阜外,去了协和.
"我是在协和."肖祈说,"恰好前几天收了个病人,这病人挺刁钻的,住了不到一个晚上就从医院里跑了.我从医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被病人甩掉,这不是面子问题,主要是因为这个病人的病情不容许病人跑,我只好找,也托人找.今天遇到林老师,她说你也在找人,名字刚好和我要找的人同名同姓."
袁和东怔了怔,脸色一变:"知敏在你那儿看过病?"
"进去谈吧,她的病一时说不清.当然,首先要确定我要找的人和你说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她不爱照相."
"字迹你认不认得?"肖祈将许知敏留下的纸条给袁和东看,"她之前地社检医院看过病."
袁和东的心迅速在往下沉.许知敏真是病了,并且严重到被肖祈扣下住院.
"肖老师,你的诊断......"
"二尖瓣脱垂可以确诊.我怕的是她的病情在急速地恶化,随时有猝死的危险."
"猝死?"袁和东惊呼.
R市.
纪源轩的手术仍在进行,天边已经露出了微微霞光.许知敏担心嫂嫂和大表姨熬坏了身子,跑去医院餐厅拎了几份早餐上楼.爬着楼梯,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般的重.劝大表姨喝了杯豆浆,嫂嫂把一个馒头他了一半给她.许知敏嘴里含着馒头碎片,艰难地咽了下去.
手术间的大门敞开,纪源轩被推了出来.三人围住病床,担忧不已.
"好了,家属让开,病人要送CCU病房."推病床的医务人员劝道,"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手术医生."
墨深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杨森.纪楚丽像没看见墨深一样,径直走向杨森,道:"请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有救吗?"
杨森觉得莫名其妙,解释:"主刀医生不是我,是我们的墨医生."
"断了的肋骨插入了右肺,出血比较多,我们给他做了肺修补术.万幸的是,他断的是右边的肋骨,左边的没事.因此心脏挫伤的可能性不大.其他的,先进CCU观察后再说."墨深说.
三个女人总算得以放下心中的石头.于青皖千恩万谢.纪楚丽临走前才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谢"字.
纪源轩住进了监护病房.得到医生的允许,纪楚丽守在儿子床头.于青皖和许知敏忙着输住院手续.到了中午,许知敏拎了两大袋日用品回到病房,墨家兄弟立在床尾静默地注视着纪源轩.纪楚丽尽管不高兴,却也不能赶走给儿子治病的医生.
墨涵主动接过许知敏手里的重物,道:"知敏姐,你脸色不好,得去休息."
"没事,我得看看我哥,他危险期还没过吧?"
墨深插言道:"他的情况很稳定,有特护在密切观察,不需要那么多家属留在病房,会增加病人感染机会的."
"那大表姨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行了."
墨深终是忍无可忍,拉住她,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纪楚丽见状,瞪大眼:"你想对我侄女干吗?我警告你,你放下手啊!"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什么你的事?你们墨家从没安过好心!"
"表姨!"许知敏拦下纪楚丽挥起的手,"墨深不是这样的人."
"你干吗维护这小子?"
"他是我喜欢的人."话自然出口,许知敏没料到自己突然就这样表白了.
"天哪!"纪楚丽拍额头,"你喜欢哪个不行?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墨深可不管纪楚丽如何大吵大闹,只知道自己与许知敏这么多年艰辛地走来,终于等到她的这句话.扳过她的脸,他目露渴望,道:"把刚刚那句许再说一次."
许知敏感受到别扭,道:"怎么可能,这话一辈子只能说一次的!"
墨深笑了,道:"最重要的那个字你没说呢."
"我可以作证,刚刚那句话里没有那个字."墨涵赶忙帮腔.
许知敏瞪向墨涵,道:"你越来越滑头了,小心我告到你女朋友那儿."
墨涵摸着下巴,道:"我女朋友在儿童医院,要我提供她的电话号码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许知敏愈来愈窘,敢情这两兄弟此刻非得逼着她吐出那个字不可.
幸好,麻醉科呼叫他们回去签署昨夜的手术记录单,才解了她的窘境.走时,墨涵交代许知敏,道:"待会儿一块儿吃午饭."
见他们走了,许知敏对纪楚丽说:"表姨."
纪楚丽摆手,道:"我管不了你,你有什么话就跟你妈说,你父母与我们只是亲戚,我看,就看在他们墨家的富贵上,你父母也不会反对你和他在一起的."
许知敏知道纪楚丽是在气头上,就以事论事地说了几句:"表姨,咱们不说别的,表哥的这条命是墨深救的吧?"
"他是医生,救人是应该的."
"那你还气他什么?气他救大表哥吗?"
纪楚丽气呼呼地说:"算了,我说不过你这张嘴."
于青皖回来了,帮着许知敏说话:"妈,我看你这赌气是伤自己的身体."接着说到了今早墨家得知纪源轩出了意外,立马打电话询问纪源轩的伤情,还称墨家无论如何会尽力.
纪楚丽倔犟地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和知敏认为,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挺好啊,不是救了我老公一条命嘛."
纪楚丽仍想反驳,这时床上的纪源轩睁开了眼,手指动了动.
特护喊了就近的杨森过来看.杨森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对她们说:"很好.引流管的血量很少,人也醒了,基本脱离危险期了."
儿子从生命垂危中清醒,纪楚丽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是墨家的人救了儿子的性命.
许知敏和杨森一起走出病房.待杨森换下工作服,两人来到住院部大楼门口.墨深他们几个正在等着.
"不是去食堂吃饭吗?"许知敏见他们开着车,不由得忐忑不安.与他们处得越久,她生病的事就随时可能拆穿.
杨森和郭烨南立即玩笑似的反驳她,道:"怎么,你表哥现在就脱离了危险期,你总得慰劳一下我们这些大功臣吧?"
许知敏被拉上了车.
到了附近一家著名的海鲜酒楼,他们几个翻着菜单,只挑一些名贵新鲜的菜.许知敏摸摸钱包,倒不是心疼钱,再说请他们吃顿饭是应该的,就怕出来得急带的钱不够.指尖触摸到了一张信用卡,她这才放下心.
菜上了桌,她还示举筷,已经有好几人往她碗里夹菜了.她看看碗里的食物堆成了一座小山,隐约感觉到他们是察知了什么,勉强笑道:"大家别客气."
郭烨南指指她的碗,道:"你这个主人先动筷子,我们才敢吃啊."
许知敏一听,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硬是将它咽下.她抬头见他们个个瞅着自己,心越来越慌,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怎么都不吃呢?"
"吃,你请客我们当然吃."郭烨南嘴上这么说着,却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不过,我们想先听听你关机的理由."
瞒不住了吗?许知敏喉咙发涩:"就是手机没电了......"
"然后充电器也丢了?"杨森哼道,"许知敏,你以为你在和一群什么人说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和一群专业人士说话,而以杨森这么一提醒,她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和唇色肯定很难看了.她尚未想好该如何说明,不免神经绷得紧紧的,胸闷得咳了几声.
墨深立即搂过她的肩,想看看她的脸,道:"觉得怎样?"
"没事,呛了一下."
"喝点儿水?"
她摆摆手.
见她喘息着说不了话,旁边的墨涵伸手过来想摸她的脉搏.许知敏反射性地甩开,道:"我说了没事!"
墨涵惊呆了,桌上其余的人也黯然.许知敏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自责不已,"对不起,墨涵,我只是......"
墨深搂紧她,道:"走吧."
"可你们还没吃?"
他们带她出来吃饭,目的是想探听真相.如今个个都瞧出她是真病了,谁还吃得下饭?
离开前郭烨南他们嘱咐墨深:"有事就通知."墨深点头,独自拉着她走车旁.
"我得回医院看看表哥."
"我送你."墨深看她怯得像只小兔子,强压下不安,摸着她的脸笑道,别忘了,你那个字还没说呢."
许知敏的表情稍微缓和,窘道:"两个字和一个字是一个样."说完赶紧弯腰钻进前座.
第三十一章:归来
又是漫长的塞车.墨深手握着方向盘,眉头深锁,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主动坦白?若她不肯,他该怎么办?他平生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强行逼迫她.
脚踩刹车,车子进入了停车位,他扭过头.她身子微斜,双目紧闭,脸颊上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可见是累到了极点.他这一刻忘了自己是医生,生怕惊醒她,仅是把外套盖在她的肩头上.曾有多少次,他对自己说能这么天天守着她是莫大的幸福.可是,事到如今,一切的坚持变得毫无意义.
她病了.职业的直觉告诉他,她这次的病显然不同于上次的病,使得他对她志在必得的信心发生了动摇.
闭了闭眼,他拿起鸣震的手机.
"墨深吗?我是袁和东."
墨深侧过身,小声道:"是我."
"许知敏是不是在你身边?"
"我本来想通知你和烨南,可你上了手术台,烨南又忙,现在肖祈教授和我已经在R市的机场,马上就到医院了.* _
"肖老师?"
"知敏找肖老师看过病,而且从协和的住院病房逃了出来,你仔细听好__扣住她,她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受任何刺激,其他的,我们到了再说."
墨深的心凉了.袁和东的话,证实了他作为医生的直觉是正确的.他跟过肖祈近一年,知道老师处理病人的方式.肖祈从不强留病人住院,除非病患有随时猝死的危险.
旁座传来她的两声轻咳:"到了吗?"
墨深吸了口气:"到了."
听出他的言语有浓重的鼻音,许知敏关切地道:"怎么了?"
墨深不街道该如何开口.他从不所别人来抢她,无论是纪源轩的阻碍或是袁和东,但是这一次,来抢她的死神来势汹汹.
"深?"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猛一转身,细碎的吻疯狂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深,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回答她,而是以唇封住了她的口.她是他的,谁来抢都不行,他绝不允许.
午间的停车场静悄悄的,空旷的场地上吹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车内却是一团火热.在炽烈的纠缠中,他缓缓地将手贴近了她的心,用掌心感应着她的心跳.她模糊地睁开眼,看到他的眸子闪闪发光.
"我们上去吧."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出车门.
她心生疑惑,他知道什么了?
后来墨深进医生办公室拿东西了.她本想先去病房探视表哥,却更担心墨深刚刚奇怪的反应.她希望自己是花了眼,他那副悲伤欲绝的神情,是她一辈子也不想见到的.
她趁机询问杨森表哥接下来的治疗计划,而廊道的尽头匆匆走来了熟悉的人影,见来者是袁和东,两人都感到诧异.
"阿袁,你怎么回来了?"杨森惊讶,"北京的年会结束了吗?"
"心内介入的议程昨天结束了,所以我请了假,提前回来的."袁和东答话,看到许知敏的那一头短发,他的眼眶不禁微微发酸.
许知敏听到这话,心知他是为了她的事奔波,于是深感愧疚,"师兄,对不起,我没在北京."
"是的,你不在北京.我在机场其实看见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剪了头发."
"师兄?"
袁和东强忍心底的痛苦,让到一边,道:"知敏,你老实告诉我,你认识这位医生吗?"
肖祈随即从袁和东的背后现身,许知敏睁大了眼.华
"把头发剪了."肖祈笑笑,"也就是想通了,决定住院治疗了?"
杨森站在一旁,道:'这......肖老师,你怎么会从北京到这里来了?"
"找一个从医院跑掉的病人."肖祈冷然道,"我警告过她不能下病床的.也不仅从医院跑掉了,还坐飞机,连夜赶路.__许知敏,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真是奇迹了."
"只不过是二尖瓣脱垂."许知敏吸吸气,"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事的."
"你确实很聪明,可看了第一行的诊断,不可能没看第二行吧."
"那是可能的诊断,不是确诊."
"你这张嘴很伶俐,你袁师兄说你曾经是学校辩论队的最佳辩手."肖祈说完这句,转向杨森,"墨深呢?"
"他就在医生办公室."杨森道.
"喊他过来."
许知敏慌了:"肖医生."
肖祈说:"你不能阻止我叫他.第一,你袁师兄说了,你和墨深在交往;第二,墨深是我的徒弟."
"墨深!墨深!"杨森喊了两声.
许知敏眼看躲不了了,两只眼睛紧紧地瞅着办公室门口.在墨深走出门的一刹,也紧绷的神经再也受不住,眼前忽然一黑,她软瘫下去.华人论坛4 S% w2 u. V$ B6 B$ X
墨深抬头的刹那,就见她骤然倒下.两旁的人都未来得及接住她.她就跌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她细细的脖颈上裹着他在通过医生资格考试那晚给她的灰色围巾,现在围巾无力地松散开来,他的心也瞬间四分五裂.
第三十二章:仍是婆婆略胜一筹
郭烨南下夜班回到家冲了个澡,就接到杨森的急电:"赶紧回医院来,许知敏在抢救."
"什么?!"
"情况很紧急,要马上做介入.王教授不在,辛教授不肯做,阿袁想冒险一试,你得回来."华人论坛! U# @1 {; U. q& o+z
郭烨南二话不说,抓了件外套,火速赶回科室.
CCU病房里围了一大批人,因为病倒的是以前的同事,每个人都万分紧张.郭烨南拨开一条人缝,挤进了病房.病榻前,墨深紧握许知敏的一只手,两眼通红.许知敏的眼皮微微地撑开,扭着头想摆脱吸氧的面罩."别......告诉我爸妈......"
"我求你,不要说话,保持体力!"墨深声音嘶哑地低喊,"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郭烨南走近杨森,道:"情况怎样?"
"很麻烦,肖老师和辛教授几乎吵了起来了.辛教授抵死不愿操刀,说不行就紧急开胸."杨森说,"老实说,以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如此复杂的病情,没摸清楚状况贸然动手术等于是送命,紧急开胸是无可奈何的最后一步了."
"辛教授为什么不肯?"
"按照超声心电图的结果来看,她的冠状动脉管腔应该很细,是先天性狭小,更主要的是,主干有两支堵了.肖老师推断,她这是慢性病变,而且是在先天病的基础上不停地演变而来的,后果很严重.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造影,放裸支架救急.全面检查清楚了,再看下一步该怎么动手术.可是,辛教授说这么细的心脏血管做介入太危险了."
"纵观全市的心血管介入手术的水平,我们科算是数一数二了,要不,请阜外的专家过来."
"等不了,她的心肌酶和心电图开始有变化了.她的血小板又低,溶栓很容易造成大出血."
郭烨南点头:"那么,只好我和阿袁操刀了."
角落里,辛教授与肖祈等人谈不拢,急性子的辛教授火了:"你们给她做吧!"说完,就气冲冲地离去了.
肖祈双手抱胸,看向留下来的郭烨南和袁和东,道:"你们做,我们外科给你们当后盾,总之,我们争取把创伤降到最低."
有了肖祈这个强大的后盾,袁和东和郭烨南的压力减了不少.两人先进介入室更换手术服.袁和东思绪紊乱.他曾经想过,若妹妹不是在那时发病,而是在他成为医生后再发病,是不是他就可以挽救妹妹的性命了?现在,对他来说与妹妹一样重要的师妹将躺在他操刀的手术台上,他控制不住双手的抖动.
郭烨南按住他的肩头,道:"阿袁.我来主刀,你在旁边帮忙."
"不用了,我做的案例比你多.".
"不,我来主刀."郭烨南坚持.
袁和东知道郭烨南是为他着想,若他一旦在许知敏的手术上失手,会悔恨终生的.
门口,张亦悦突然冒了出来,道:"辛教授之所以强烈反对,是因为我和他遇过类似的案例,深知其中的危险,教授不愿看到自己喜爱的下属出意外,也下不了手,我来帮忙吧."
"那......好吧."郭烨南迟疑道.
张亦悦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我是和她闹过不愉快,但是她与王晓静是我和教授认可的最佳拍档,现在她病成这样,我和教授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
郭烨南和袁和东对他点头."张医生,我们恳请你协助."
病人要送入介入室做手术,必须找亲属签字.
纪楚丽六神无主,道:'这好端端的人,前一刻还在跟随我说话,怎么会突然间病危了?"
"妈,你陪源轩,这事我来处理."于青皖将婆婆推进了丈夫的病房,转身对肖祈说,"医生,我这个小姑还很年轻......"她的眼眶又红了.
"我们会尽全力."肖祈说.
抹掉眼角的泪,于青皖举起笔,道:'我是她表嫂,我给她签."笔尖还未点上纸张,她手中的笔就被墨深抽走了.
"由我来签."墨深一笔一画认真地在同意书上签了名,"因为从她十八岁起,我就认定她是我的妻子了."
所有人听着他这话,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不禁怆然.墨涵跑到角落里给母亲打电话:'妈,你和爸最好过来,知敏姐的病不轻,我担心哥会受不了的."
由于缺氧,许知敏被推进手术室时意识不是很清醒.年头天花板上白晃晃的手术灯,她大口地喘着气.墨深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只是造影,别担心."
"墨深,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什么都别说,等你好了......"
"不,我想......"她模糊的视野里出现的是他的眼睛.从她第一次遇见他,她就知道这双眼睛会进入到她的生命里.于是,她的记忆飘忽起来,回到了他与她约定的那一片纯洁无暇的雪地,"我想去看雪."
"我会带你去!我一定带你去!"他对她承诺,可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他慌忙脱掉手套,摸着她的脸颊,她的皮肤湿冷,这让他的心悬在了半空.监护器突然发出警报,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的一声称鸣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心跳骤停!"
肩膀被人一撞,墨深连连踉跄几步.他忽然清醒了,定睛看到有人在给她做CPR,他扑上前"敏!!"
肖祈走进介入室,穿了铅衣在走廊里待命.他走一员工办公室,发现墙上悬挂了一幅介入室员工的集体相.他眯起眼,指着王晓静问一名护士:"她是......"
"王晓静护士."
王晓静?肖祈眉头微皱.亏他还在北京找了她那么久,原来她早已不在北京,来到R市,且转了行,改了姓名.她改头换面,彻头彻尾地想让自己销声匿迹.
"王护士今天上班吗?"肖祈问.
"她调走了,去了血透中心."
肖祈低头沉思,终于可以确定许知敏拿来的相片是她给的.
一名实习医生突然闯进来焦急在喊:"肖教授,手术室那边......"
肖祈脸色一沉,疾步赶往手术室,一进门,他看见场面一片混乱,杨森等人在拉住墨深,袁和东拿着硝酸甘油注射器杵在一边,张亦悦守着病人股动脉穿刺处不能离开,而郭烨南在给病人做心脏按压.
"怎么回事?"肖祈跑到床头,伸手探着病人的劲动脉搏动,转头看监护仪器上的心电图曲线,对郭烨南说,"先停一下."
郭烨南满头大汗,双手一分一秒也不敢停歇.
肖祈只得抓住他的手掌,道:"郭医生,可以停一下了!你再按她的肋骨就断了."
郭烨南停下动作,没敢喘气直接问:"怎么样了?'
肖祈观察心电图,道:"心律回来了,正常的窦性."
稍一松懈,郭烨南就觉得全身的骨头在打架,两手发软.
肖祈戴上听诊器听了听病人心区,问:"刚刚怎么了?"
结果,在场的所有人语塞,那几秒间发生的事恍若是一部电影.郭烨南他们三个人几经辛苦给病人放了一个裸支架,本来一切好好的,刚想换个方位做造影,病人突发室性心律失常.袁和东的药还没来得及注射,病人的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直线.墨深的情绪当场失控,郭烨南当机立断冲上去做心脏按压.
"做了多久的CPR?肖祈详细地询问.
郭烨南想不起来了,其他人也说不出来.当时跑去喊肖祈的实习医生回忆道:"好像是我出去喊肖教授的时候开始做的."
"也就是不到两三分钟的事情."肖祈收起听诊器,"很可能是冠状动脉痉挛引发的一系列反应,主要是因为她的反应比普通人又敏感又快,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是冒险了,再做下去就是危险了,撤导丝吧,反正救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许知敏这一次可谓劫后余生.身体好多了,人也精神了,一个星期后,她要求出院.
几位主任教授连同肖祈等人与她沟通,告诉她必须静养.
许知敏嘟囔:"我一月份要考试."
墨深他们这群熟识她脾性的,一个个用"你欠扁"的眼神警告她.肖祈从没遇过这样的病人,只觉得这许知敏挺奇怪的,笑道:"你的命重要还是考试重要?"
许知敏一本正经地答:"两者都有重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只能挑一样呢?"
"从理智上来分析的话,我的病一时也不会怎样,先完试再说."
"哦?"
"人的一生时间有限,我不能荒废半分半秒."
"看来你回家想的是要全力以赴."
"是的.但我不认为我会因这场病而短命,我会好好地活着,也不会因这场病让我的学业停滞不前."
肖祈沉稳地观察着她平静的脸,从她身上飘来的薄荷清香更是给他留下了特别的印象,薄荷,象征着坚强的美丽.他或许可以信任她的这份坚持.
肖祈作为她的主治医生,与她达成三个协议后同意出院:其一,定时复诊,按时服药,静养一个月;其二,不去北京了,报考本地的大学;其三,若有不舒服,绝不能独自藏在心底,刻意隐瞒.
许知敏出院后,被墨深接到了他的宿舍,许知敏本来不依,墨深说:"我们之间的事大伙儿全知道了.你是我的人,逃不掉的."许知敏咕哝:"谁是你的人了?"墨深将手里的行李往旁边一扔,抱起她就往卧室走,房门一锁,两人一天一夜没出来.墨涵知趣地躲到杨森家里去了.几位损友打赌墨深这高手能得逞几次.
这赌约后来被林佳\方秀梅等人知道了,几个女人大叹:这男人啊,就是色.可怜的许知敏从房间里出来时,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几个吻痕还特别深,整整一个月后才消退.
墨深说:"我没戴保险套,你也不能吃避孕药,所以,我该到你们许家去了."
许知敏的母亲接到于青皖的电话,本是要赶来R市看生病的女儿的,谁料许知敏的父亲出了远门,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弟弟上小学,母校得办好学校的手续再带弟弟过来.许知敏手术后清醒,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母校不要来了,她会找时间回家.
"回家,至少要等到表哥康复吧."许知敏跟墨深商量.
墨深清楚纪源轩在她心中有不可代替的地位,也没勉强,道:'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这几天安排个会诊,做完全面检查,再让他出院."
许知敏笑了:"我知道你不会难他."
墨深笑着说:"如今好人难做啊."
许知敏挑眉,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小伎俩!要"报复"纪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德报怨,让纪家人自个儿把委屈吞了.纪楚丽经过儿子的这次意外,松了口风,墨家人得以祭拜老人的日子不远了.
纪源轩痊愈离开医院那天,许知敏去送他.纪源轩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对人世看淡了许多,也看透了许多,他招呼着表妹,慢慢掀开掌心里的手帕.许知敏见里面包裹的是一个银质的挖耳勺儿,道:"表哥,这是......"
"外婆离世之前有段时间是清醒的,曾私下将这东西托付给我,要我转交给你,我猜,这是外婆给墨家的小孩子掏耳朵用的."
许知敏抽着鼻子,郑重在接过老人的遗物.
她回去后把挖耳勺拿给墨深看.墨深想起那天嬷嬷带他和她去买衣服,嬷嬷笑问他:"还记得小时候最讨厌掏耳朵吗?"如今老人已去,墨深闭上眼,心底有巨大的怆痛.
许知敏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反握住她的手,两人长久沉默,一同沉浸在与老人共度的点点滴滴中.终于,他轻轻地吻她的耳垂,道:"明天回医院复诊."
肖祈从协和辞职后,现在就职于省医的心外科,仍是挂了个客座教授的名号.许知敏暗想,恐怕肖祈是为了王晓静才来到省医的.
进了诊室,肖祈不在,只有袁和东.
许知敏疑问:"师兄?"
"肖老师去接长途电话了,很快就回来,你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先给你把把脉."袁和东回答她.
至此,许知敏方知袁和东也加入了她的治疗团.
许知敏坐了一会儿,问:"师兄,小毛球还好吗?"
"想把它接回去吗?"
"想啊,不过......"如今和墨深住一块儿,而墨深怕猫.
袁和东摁住她的脉搏处,道:"你们公寓不方便养吗?"
"嗯."许知敏含糊地应答.
"怎么了?"袁和东听出了不寻常.
"没什么."许知敏慌忙否认.若是因此被他人知道墨深怕猫,墨深绝对会宰了罪魁祸首的小毛球.唯恐袁和东追究,她转移话题,"我的介入手术是师兄帮我做的,我一直还没好好谢师兄呢."
提到那天的惊心动魄,袁和东的神情甚为复杂.他心知自己一辈子都不让当年妹妹的情况再出现,所以当肖祈邀请他加入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呼出一口气,他说:"你必须答谢你的郭师兄.在你心脏骤停的时候,是他第一时间给你做的CPR.
许知敏惊愣:"郭师兄给我做CPR?!"
袁和东以为她是紧张自己有过心脏停跳,连忙安慰她:"只是一时的冠状动脉痉挛."
而许知敏想的是第一次在火车上遇见郭烨南,郭烨南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做心脏按压,所以她才大笑不已.
这天,杨明hui邀请许知敏出来喝下午茶.
当时还有另一名娇小玲珑的年轻女子.经介绍,许知敏得知这陌生女子是墨涵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叫童萌,在儿童医院担任住院医生.
杨明hui与她们两人聊了几句后,称有公事要办先走了.没过门的妯娌俩闲着没事,边逛商场边谈天说地,话题时不时就绕到了墨家人上.
许知敏回家与墨深谈起了童萌.
墨深只"哦"了一声.
许知敏有点儿不解:"墨涵与她交往了四方年,怎么不见墨涵带她出来和大家见面?"
墨深翻着一本医学外科学杂志入了神.
"你说呢?"墨深反问她.
许知敏与童萌共处了一个下午,她感觉童萌是小家碧玉型的高干子女,个性较为矜持.许知敏不知道墨涵窨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却又觉得童萌不像是墨涵喜欢的那类.假若墨涵不喜欢人家,为何交往四年还不分手?许知敏不明白.
过了几天,传来墨涵与童萌分手的消息,提出分手的是女方.
许知敏问:"他们吵架了?"
墨深点醒她:"四年了,怎么可能因吵架就分手?你想想,近来童萌和谁见过面说过话?"
许知敏恍然大悟:"我?!"琢磨了许久,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年提出交往的是童萌,墨涵随口应了下来,四年的恋爱长跑,墨涵明显没动心,因为心软不好意思主动提出分手.杨明hui也不想让儿子踏入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坟墓,于是她错许知敏,让童萌知难而退.童萌最后和墨涵分手时这么说的:"墨涵,我相敢几天,觉得我不适合做你们家的媳妇."
"hui姨太狡猾了,早知道我就不和童萌说那么多了."许知敏摇头叹气.
"你和她说了什么?"墨深好奇.
许知敏无奈地说:"就谈工作和学习,谈我们的高中\大学,又说到hui姨作为知青下乡然后考上大学的经历."
"哈哈,"墨深开怀大笑,"童萌是居家女人,你说了这些她不跑才怪."
"所以hui姨厉害啊,居然用这招,不攻自破."许知敏撑着下巴,突然发现他的手下不安分地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墨深......"她刚张开口,他就啃咬住她的唇瓣,扼住她的双腕,将她压倒在床上.
轻柔的夜风卷起帘面的一角,月亮偷偷躲进了云里,今夜良宵留给天下有情人.
尾声:
我的他,很难形容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曾经问过他:"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我?"
他承认道:"有."
我又问:"那为何没放弃我?"
他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把我的卖身契给了你."
我刹那间明白了,原来是......
他洋洋得意:"你以为是什么?"
事到如今,我坦承道:"我以为是脚链,或是婚戒."
终于,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个雪白的首饰盒,见白色的棉布底子上放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我的心情难以形容.他,终究是一个现实的人.
室内放的歌是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他脱下了小指上的银戒,轻柔地戴在我的无名提上,道:"可以签了吗?"
我轻轻在"嗯"了一声,将盒子里的纸展开,在这份他签署了的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下方署上了自己的姓名__许知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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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请大家放心,我书瑾无能无德,但是说到的事尽量办到,如果办不到也肯定提前通知。我说多久放文,就肯定是除非我病入膏肓或是出远门,期限到之前就是半夜也得爬起来更文。
谢谢!三鞠躬!感谢某网友对于本书写下的最让我感动的评价:瑕不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