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岁的生日,在蹲点加班中度过,骆闻舟还没来得及去怀念,就已经告别了自己的三十二岁。
母亲照例发来微信进行关怀,捎带上父亲的份儿和代表两个人心意的红包——躺在骆闻舟通讯录里那位备注名为“老同志”的微信好友,已经许久没有与他进行过单独的对话。
费渡知道他的状况,骆闻舟明令禁止毫无意义的浪漫,提早给费渡去了消息,让他别守着零点发祝福的消息。费渡倒也回得痛快,干净利索的一个“遵命”,像个服从力极佳的小兵。
于是零点一到,骆闻舟的私人手机果真没有任何响动,倒是同行的队友提神一般喊得响亮:骆队,生日快乐!
“啊,谢啦。”
骆闻舟讪讪地笑着,他怀着一丝明知不该有的期待,掏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被唤醒,提示机主并没有收到新的消息。这一刻的心情,谈不上是五味杂陈,但骆闻舟心里一酸,收起了手机,默默认领了一个人的失落。
清晨,骆闻舟收到了费渡发来的祝福短消息。彼时,他刚咬下一大口的煎饼:夹了薄脆的双鸡子儿至尊版,葱和香菜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喷香的辣酱。看到费渡发来的消息,骆闻舟瞬间觉得嘴里的煎饼不那么香了——
“老大爷,生日快乐。记得按时吃药,多喝热水,禁食发物。虽是废话,但请不要过分熬夜劳累。等你回家。”
正值平日里费渡已正常起床、骆闻舟却还在赖床的时间。骆闻舟人虽没起,眼睛却勤快地偷偷撬开一个小缝,看着费渡在晨曦中穿衣,而后静悄悄地被两只猫尾随着走出卧室,骆闻舟这才阖上了困倦的双眼——他再次睁开眼,必定还会看到费渡,轻笑着,叫他起床。
骆闻舟仿佛看到早已穿戴整齐的费渡,站在床边,等着他自然睡醒,只为说那句一年才能说一次的祝福,还有那些渗透在每一天的叮嘱。
前几日出警,涉案人员反抗激烈,骆闻舟挂了彩。乍暖还寒之际,多亏衣物穿得厚,他的四肢和躯干没遭什么罪,就是苦了没什么保护的脑袋——猝不及防被甩了几拳,鼻子和嘴里全是血。事后去医院检查并处理伤口,轻微脑震荡是跑不了了,幸而鼻梁没大碍,就是有几颗牙被伤了根。
从警校时期的训练到从警后与歹徒的搏斗,骆闻舟虽然过了“把伤痕当功勋”的中二时期,但新伤旧伤累一起,他也的确不像最开始那么在意了。牙也是老毛病了,平时吃饭多少会受到些影响,但骆闻舟不甚在意。这次逃不过了,他只得谨遵医嘱,配合治疗,唯一顾虑的就是该怎么向费渡“交代”。
向父母瞒着伤病是怕老人担心,向爱人瞒着,除了怕对方忧虑,更……怕被轻视。
骆闻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像他知道费渡偶尔拿年龄来调侃不过是玩笑一样——他正值壮年,不论体力还是心力都不亚于费渡。在这场亲密关系中,他与对方势均力敌,谁都不甘于处于弱势。
但是,这并不妨碍骆闻舟兀自焦虑。尤其是在他年长对方七岁,且从事着过度依赖和消耗身体机能的工作的情况下。再过几年,他或许就要调离一线,如果他能……熬到那一天。
费渡没有娇弱到需要他去保护,但是作为年长的一方,作为维护社会治安、保护公民人身、财产安全的警察——骆闻舟当惯了“保护者”,很少有时间去面对自己也是肉__体凡胎的事实。
种牙不是三两天的事情,骆闻舟瞒得了不在一起生活的父母,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费渡。当然,他在“交代”的过程中不忘夸大实情,企图给费渡造成一种“不是老子不行,只怪敌人太狡猾”的假象,以遮掩一时对自己安危的疏忽大意。他讲的时候心里虚,光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全然顾不得观察费渡的反应,直到被对方的手轻轻托起腮帮,问了句更轻的“疼吗”之后……骆闻舟落下了眼皮,嘴上说着的是“不疼”,心里喊着的是“别看”。
脸上的淤青正在消褪,种上人工牙根的牙槽骨却难免因发炎而激发痛感,骆闻舟咽下嘴里被嚼烂的至尊版煎饼,想起自己忘了吃消炎药——从昨天晚上开始,落了两次。
难怪他心里较着劲,总是不舒服,一定是疼痛转移了。
发物扎堆的至尊煎饼是不能吃了,扔了……骆闻舟又觉得可惜。他瞥见了正在就着稀粥吃包子的队友,于是举着自己只咬了一口的煎饼和没开封的豆浆,说要跟他换。
他们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个,但小警员还是很诧异:“骆队,您这……亏大发了啊?”
骆闻舟不要包子只要粥,把煎饼和豆浆放到队友面前的桌子上,而后掏出手机给对方看:“没办法,家里领导下命令,我可不想回去跪搓衣板。”
小警员扫了眼手机,又扫了眼笑得得意的骆闻舟,突然感觉从天而降的“馅饼”没那么香了——这该死的爱情!
骆闻舟如愿换到了“合格”的早饭,他顾不上趁热吃,却是先拍照发给费渡看。虽没卖乖求表扬的话,但意图足够明显,他不信费渡领会不到精神。
费渡回复得很快,不知他是真的没有参透,还是故意避而不谈——只问了句“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家”。
骆闻舟心里暂时没个准谱儿。新接手的案件正处于侦查的关键时期,队里不敢掉以轻心,侦办人员一个个绷紧了神经,就等嫌犯暴露马脚进而一网打尽。回家不是问题,问题是回去了也不一定能睡上一个安稳觉。队员都没回家,骆闻舟身为队长兼负责人,必须坚守阵地。
“尽快。回家提前给你消息。”骆闻舟如是回道。
费渡发来一个“OK”的表情和三个“注意”:注意安全,注意饮食,注意休息。
骆闻舟对着手机,笑得无奈——想不起来他二人何时完成的这种身份的对调。不,或许不是对调,只是他潜意识里逐渐接受了自己可以弱于费渡的事实:接受了费渡是他魂牵梦萦的温柔乡,更是令他安心落意的后盾。
“好,你也是。”
几日后,骆闻舟回到了他的家中。他食言了,没有提前通报费渡,因为案情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侦办人员连轴转,才为自己人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骆闻舟没有着急进卧室,而是在客厅的落地镜面前端详许久:头发有点乱,胡子没刮干净,衣服皱巴巴的,但整体不算太糟糕。他不仅食言,还没有听话,消炎的药没有按顿吃,不规律的作息和不合适的饮食,导致他牙槽骨的炎症始终得不到缓解,再伴有轻微的牙龈红肿和溃疡,口腔内部状况不容乐观。好在外部表现无异,案情也趋于稳定,骆闻舟决定悄悄调整休养,争取在费渡发现之前“恢复原状”。
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脱去许久未换的脏外套,骆闻舟这才想起,他忘了问费渡给他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家里添置了新的大物件。不是“大”惊喜,那就只能是“小”的了。
时值燕城早春的清晨,室内没有暖气的关照,虽不至冷得伸不出手,却也谈不上多温暖。丝丝寒意催促着趋暖的人,向产生热意的地方走去。
费渡尚在安睡,骆闻舟的脚步足够轻,只扰醒了机敏的猫咪。他将食指竖在嘴前,冲着家里的两只猫比了个“嘘”——其实并没有人或者猫打算搭理他。
但是,他们却搭理了擅自闯入室内的春光。猫咪应激地收缩了瞳仁,人也下意识地拉高被子遮住了脸。生物钟混乱的骆闻舟毫无困意,他轻缓地落座于床边,边看手机边等费渡睡到自然醒。
醒来后,问他要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却绝不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已收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