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云心扬,钱响,云意舒的武侠仙侠小说《风雨潇潇独木桥》,由网络作家“南梅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北伐战争在南方各省进行着,在时代的洪流中,许多人颠沛流离。云心扬和云意舒这对姐妹,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她们离开了家乡,辗转来到了上海。长途跋涉虽然疲惫,但是丝毫不影响姐妹俩的心情。从今以后,她们便将会在这里生活。未来的路能否一帆风顺?
“吉和号”客轮沿江而下,一路走走停停,就像巡视北伐战火刚刚烧过的长江两岸一般,时而昂首远望,时而俯首沉思,呜呜的汽笛声,似哀叹,似悲鸣,又似高歌。
公元1927年,北伐战争继续在南方各省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国民革命军兵分三路,由南向北挺进,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直打到长江边。
然而,战场上的顺利,并不能弥合思想上的分歧,一时间,暗流涌动,权力纷争突起,国民革命的胜利果实分裂成武汉国民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
局势突变,随之而来的是宁汉分分合合,国共翻脸决裂,谁都不知道风朝哪一个方向吹,北伐战争因此转向时断时续,甚至一度暂停。
混沌之中,各种势力合纵连横,雌雄对决。时局动荡不安,风云变幻莫测。历史默默地记录着时代的巨变,时代激情挥毫,在神州大地上书写着新的壮烈诗篇。
战争的纷纷扰扰,让各个方向不同的道路上颠簸着四处投靠的行人。
云心扬和云意舒的人生际遇受制于时代变迁,平地再生波澜。危难时刻,她们做了一个对人生具有转折意义的重要选择,裹挟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告别祖祖辈辈世居的江边古城,前往远在大海边的心向往之的繁华之地,不知不觉中,卷入一个新时代的滚滚洪流。
客轮日夜兼程,两天以后,从长江转入黄浦江,旅客们吱吱喳喳,兴奋不已,以为上海到了。然而,黄浦江口不过是上海的边缘,离城市中心还有点儿远。
客轮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在黄浦江上航行整整两个小时,才骄傲地再次鸣响汽笛,缓缓驶向十六铺码头,稳稳靠岸。上海终于到了!
一路翘首以盼,旅客们的心都有点儿累了。
云心扬和云意舒站在客轮的甲板上,静静地注视着黄浦江边的十里洋场。巍峨气派的西洋建筑,匆匆过往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客运码头,从来没见过的大都市的繁华,一切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她们不由得肃然起敬。
她们静悄悄地来了,就像一道移动的风景,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大都市里。时髦合体的学生裙装,垂齐腰际的乌黑顺滑的发辫,一个丰润甜美,一个清秀俏丽,长江的水给予她们白净的肤色,诗书和学识的熏陶,让她们浑身散发着超凡脱俗的青春朝气。
此时的上海,北伐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工人武装起义的震动渐渐平息,车马喧嚣的街景,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谁能想象得到这里刚刚经历的混乱和动荡,谁能想象得到血雨腥风和阴森恐怖并未销声匿迹。
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枪林弹雨,岌岌可危。租界实施戒严封锁,很多路口被铁丝网封住,不能自由出入;英美法日意等国的部队,枕戈待旦,高度警戒,联手抵挡北伐军的进攻。
与此同时,汉口发生群众运动,收回租界;九江发生群众运动,收回租界;南京民众闯入一所教会大学,造成一位美籍人员被流弹击中。英美舰炮以此为借口,耀武扬威地从长江上往南京城发射炮弹,炸死炸伤很多平民。
战事一触即发的上海租界,却千回百转,最终安然无恙。
然而,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没有进入租界的北伐军调转枪口,武装起义的工人们遭到灭顶之灾!上海成为许多人闻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多少人在惊恐中快速逃离,多少人还在藏匿中惊魂未定。然而,成千上万的不明真相的人已经纷至沓来,趋之若鹜,满怀期待地来到这一片享有治外法权的特殊之地,追寻新的生活和梦想。
云心扬和云意舒拎着沉重的行李箱,紧跟着如水般的客流,亦步亦趋地上了岸。
人群四面散去,像变魔术似的,瞬间就不见了。
她们一下子傻眼了,远游的过客,最害怕夕阳西下,人在天涯。她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惶恐和胆怯在她们的心里弥漫开来。就在她们茫然四顾之际,一辆黄包车跑过来,车夫主动招揽生意。
长年风里来雨里去,车夫面容沧桑。云心扬瞅了瞅他,没有推辞。傍晚时分,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她们最需要的就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家合适的旅馆安顿下来。
云心扬说:“我们要找一家旅馆。”
车夫说:“侬可晓得旅馆的名字?”
云心扬说:“只要合适都行。”
车夫为难地笑了一下,说:“小姐,上海的旅馆分甲乙丙三个等级,侬想住哪个等级的?”
云心扬说:“丙级的是不是很差?”
车夫说:“丙级的是不太好,大多在爱多亚路东新桥一带,两三角钱就可以住一个晚上。便宜是便宜,不适合侬这样的小姐住。”
云心扬点点头,心里很感激这位车夫的好意和耐心,继续问道:“乙级的旅馆要多少钱?”
车夫说:“乙级的一夜5角到3元钱不等。”
云心扬说:“我们就住一家乙级的旅馆。”
车夫说:“晓得了,那就去三马路吧。”
两个人没法坐同一辆车,她们等了一会,又来了另一辆黄包车,姐妹俩一人坐一辆,行李箱横放在脚边的拉杆上。一前一后,两位车夫拉着她们飞快地跑起来。他们先沿着江边一直跑着,然后往左一拐,又往西跑了一段很长的路,停在一家旅馆前。
“小姐,三马路到了。”车夫对云心扬说。
云心扬抬头,飞快地扫一眼前方,看见对面楼房的招牌上有“旅社”二字,放心了。
“多少钱,师傅?”她问道。
“一人两角,共四角。”
云心扬找来找去,没有找到零钱,给了他们一块大洋;车夫扒拉着找回一堆铜板,正好方便她们零用。
两人下车,拎起行李箱朝对面的旅社走去。暮色之中,华灯初上,刚刚在沪上流行的霓虹灯突然亮起,散发着亮丽绚烂的光芒,照耀着旅社高耸的大楼,气派时尚,美轮美奂。
云心扬和云意舒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倒吸一口气。
云意舒警惕地说:“姐姐,这旅社是不是很贵啊?”
云心扬想了想,说:“进去看看再说吧。”
她们费力地拎着行李箱走了过去,刚到门口,服务生赶紧出来帮忙。门厅很温馨,前台很热情,她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
云心扬说:“我们需要一个房间住一晚,多少钱?”
前台礼貌地说:“你们要什么样的房间?”
云心扬说:“你们最便宜的房间是多少钱?”
前台说:“我们四块钱一个晚上的房间,带卫生间,现在打折半价,很合算的!”
云心扬不太明白什么是卫生间,心里盘算着,犹豫起来。
最后,好奇使她下定决心,她说:“我们就要两块钱的房间吧。”
前台说:“好的,请稍等。”
然后他麻利地给她们办理入住手续,并告诉她们,明天的早餐是免费的,12点之前退房,否则,要多收一天的住宿费。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拿着钥匙,上楼。她们找到自己的房间号,打开房门,迎着暮色,看见地板上铺着地毯,深感惊奇。
她们怯生生地走进去,放下行旅箱,打开灯,关上门,立即感觉与世隔绝,自成一统,仿佛占山为王成寨主。房间里床铺被褥整整齐齐,明窗净几,环境雅致。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似脚不着地,如坠云里雾里。
房间里还有个小房间,这又让她们很惊奇。这大概就是卫生间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进去,摸索着打开灯。抽水马桶和淋浴器吸引了她们的目光。两人站在那里看来看去,云意舒随手拉了一下淋浴器的开关,刷的一声,水柱自天而降,淋在她们的头上,吓得她们叽哩哇啦地一阵乱叫,赶紧推回把手。
这时,传来敲门声,云心扬去开门,服务生送来了开水瓶和茶杯。
服务生看见她们的头发是湿的,像淋了雨,问道:“抽水马桶和淋浴器,你们会用吧?”
云意舒赶紧说:“你能教教我们吗?”
服务生走进卫生间,一边介绍一边示范。他说:“抽水马桶用完之后,按这个,就冲洗干净了;淋浴只要扳这个,蓝色表示凉水,红色表示热水,可以两边转动,调节水温。”
两人仔细看着,频频点头。她们不停地道谢,服务生微微鞠躬,谦逊地转身离去。
关上房门,云心扬和云意舒相视一笑,叹道:“好先进!长见识。”
两人坐在床上休息,紧张的心情渐渐舒缓过来。
云心扬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被子,说:“你看,很干净。”
云意舒看了看,说:“是挺干净的。两块钱虽然有点贵,但我们两个人住也合算。初来乍到,安全第一。”
云心扬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庆幸初来上海,平安落地,不用流落街头。
六月的时光,江南已是夏季,再过一段时间,梅雨季节就要来了。
云意舒说:“我有点渴了。”
云心扬说:“我也有点儿,晚上就喝点开水吧。天已经黑了,就不要出去了,明天早晨有免费早餐,再多吃点。”
云意舒说:“是,晚上出去不安全。在船上摇晃了两天多,胃口也没有了。”
云意舒倒了两杯开水,放在桌上凉着。
她们商量着明天的行动,想来想去,觉得住旅馆太贵了,应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她们又议论了一会时局,困乏了,很疲惫。
云意舒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撩开窗帘朝外张望。
夜幕早已降临,夜色斑驳陆离,四周明暗不一,车马声依然喧闹,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各栋楼前高高地挂着的招牌一字排开,一个比一个明亮,晚间繁忙如白昼。
她不禁暗自感叹道:“这样的夜市,哪里还会有?”
她又打了个哈欠。
云心扬说:“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云意舒说:“管它几点,洗洗睡吧。”
云心扬附和道:“今天夜里好好地睡个安稳觉!”
两人洗漱一番,终于睡下。躺在这陌生而柔软的床上,偷得片刻的心安神宁,睡意沉沉,真的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晨,两人从睡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梳洗完毕,站在窗前向楼下看去,只见街头各色商店鳞次栉比,行人车辆已经来来往往,都市的忙碌比哪儿都开始得早,心情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们下楼去吃早餐,到了餐厅,被拦住。服务生告诉她们,每个房间只配一个人的免费早餐。两人很尴尬,云心扬让云意舒吃,自己上楼等待。
云意舒扫视一下餐厅,大致了解了这里的规矩,然后斯斯文文,把自己爱吃的都品尝一遍,感觉心满意足。吃完早餐,上楼,昨晚没吃,早晨又吃得有点急,她禁不住打起饱嗝。
云心扬开门,见妹妹打着饱隔进来,笑道:“味道不错吧?”
云意舒不好意思笑起来,说:“还行。”又补充道:“姐姐,你早点出去吃吧,昨晚都没吃,太饿了!”
云心扬收拾一下,拿了手提袋,说:“我这就出去。吃完早饭,我就直接去周边转转。你在这里等我,看好行李。”
云意舒说:“知道,放心吧!快点上来啊,12点之前要退房。”
云心扬说:“嗯嗯。”
云心扬开门出去,云意舒看着她下楼了,方才关上门。
云心扬来到一楼,看见前台坐在那里闲着没事,朝他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走出旅馆,她站在门口向两边张望,看看应该往哪边走。
忽然,她瞥见她们昨天下车的地方就是旅馆。她们下车时,只顾往前看,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就有“旅社”两个字。看起来就跟这家旅馆不是一个档次了。大概昨天车夫把她们拉到那家旅馆门口,她们却进了另一家。
她自个儿笑起来,心想:“这大概就叫阴差阳错吧。”
她看着大清早的,不想那么早就跑到人家旅馆里去问这问那,所以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往另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走到拐角,看见有早餐店,就进去了。她要了一碗粥和两个蔬菜包子,细细品尝着,感觉跟家乡的味道不同。
吃完早点,她随意溜达,一边走一边看。她看见英文路牌,看见电车,看见教堂,看见巡捕、巡捕房……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因为老家也有那么一块租界。不过,老家的那“一里洋场”等级森严,偶然路过而已。
这一带是商业中心,各种店铺一家接一家,是各类文化产品的集聚地,报馆印书馆特别多。这时候,正是各大报纸经销商到报社来取报纸的时候,街道狭窄,人来车往,交通十分拥挤,街市的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生意经。
渐渐地,她看出了门道,这里的街道呈东西南北交叉走向。东边靠近黄浦江,尽一色的西式洋楼,巍峨高大,不是洋行就是商行,进进出出的都非等闲之辈;往西,商铺店家越来越中国味,烟火气十足,各行各业,要有尽有。
太阳升得老高了,早晨的清凉散去,阳光灿烂。云心扬继续往前走,走过好几个街区,围着旅馆绕了一大圈,看见各式各样的民宅区,都有些老旧,封闭式,留有一个铁门进出,名叫某里某坊之类,统称里弄。她感觉这一带人员嘈杂,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并不是理想的居住地,就一直没有进去。
在回去的路上,有报童从身边经过,吆喝着:“卖报!卖报!”
云心扬感觉很新鲜,她不想空手而归,顺便买了一份《申报》。
回到下榻的旅馆,已近中午。
云意舒听见敲门声,赶紧开门,看见姐姐,松了口气,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退房还来得及吗?”
云心扬喘口气,答道:“这里住着还挺舒适,住几天再说吧。搬来搬去,很麻烦。”
云意舒点头表示同意,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有收获。”云心扬拿出报纸给她看。
两人在床上坐下来,云心扬简单地述说了一遍她的所见所闻。
云意舒说:“下午你休息,我出去转转。”
云心扬说:“我是往南边去的,你换个方向,往北边去看看。”
“好好。”云意舒答道,一边站起身。
“午饭你就在外面吃。”云心扬说,“回来的时候,随便给我带点什么。”
“知道了。”云意舒拿了手提袋,出去了。
云心扬送她出门,叮嘱道:“路上看着车。早点回来!”
云意舒嗯嗯答应着,下楼去了。
云心扬关上门,重又坐到床上,她随手拿起报纸,叹道:“这报纸真厚!”
此时的《申报》20个对开版,可以消磨很多时间。
云心扬从前到后大致翻阅了一下,觉得上海的报纸有高度、有深度、有广度,既报道评论政经时事,也关切记载日常生活,内容五花八门,风格雅俗共赏,篇幅有长有短,事无巨细,都能娓娓道来,令人大开眼界。
首先,她重点关注了广告页面,她看到了大学招生启事,心中一阵惊喜,觉得报纸上的广告才靠谱,认真细读起来。
这一面刊载了好几所大学的广告,没有她久闻大名的交通大学和圣约翰大学。各个大学招生启事的内容都差不多,主要介绍学校的办学条件、师资力量、招生专业、考试时间、学校位置等等。其中有一条特别引人关注,那就是,几所大学同时开放校禁,第一次招收女生,允许男女同校,这时国民政府成立后的新风气新时尚。
云心扬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然后她又翻到首页。头版头条,日本侵略山东!报道中详细介绍了日本在到达青岛之后的所作所为,反映了国民政府的态度,以及上海民众的反应及应对措施。
读着这些激昂的文字,云心扬心潮澎湃,深刻地感受到国家衰弱,民族危难!带着沉重的心情,她翻到第二面,接着往后看……一直看到明星轶事、花边新闻,忍俊不禁,才暂时忘记了前面的烦恼。
“读报纸真像读百科全书。”她想,“以前从来没有发现报纸这么有趣!”
云心扬翻到教育版,看到一篇批评大学教育的文章,讽刺有些私立大学只注重经济效益,教学设施简陋,教学质量不佳,成了“文凭工厂”。文章讲了一个学生因为经济困难,如何在学校艰难度日的故事……
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传来了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
云意舒回来了,她热乎乎地走进来,浑身都有点出汗了。
“太阳还挺厉害的。”她说。
“现在已经是夏天。”云心扬说,随即又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云意舒点点头,说:“往北有条南京路,很繁华。我也去里弄里看了看。哎呀,围墙之内,生活气息好浓啊!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小商小贩,要有尽有。家家户户住着两三层的楼房,晒洗的衣物晾在半空,有的门口还放着马桶。怪不得叫里弄,大概就是琐碎的生活关在里面弄。”
“上海的住宅跟别的地方完全不同,但老百姓的生活是一模一样的。”云心扬总结道,“这大概就是四面八方的人都往上海来,最后大家却能融合到一起的原因吧。”
云意舒说:“去里弄里逛逛,就知道房子该怎么找了。多问问,总会找到的。”
云心扬点点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云意舒摇摇头,答道:“没吃。我买了两个饼,一人一个,将就一下。”
云心扬看看窗外,说:“好。”
她拿起报纸,又说:“这报纸上有大学招生启事。”
她把广告页抽出来,递给云意舒看。
云意舒接过报纸,坐在床上,逐一细读,笑道:“看起来都不错,不知道是否进得去。”
云心扬又把教育版那篇批评私立大学教学质量的文章挑出来,说:“你再看看这篇文章,批评私立大学的。报纸真有趣,一会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
云意舒看了几行,苦笑一声,说:“先前只担心大学进不去,现在还要担心进去了发现大学不好!”
云心扬说:“我准备明天到学校去看看,实地考察一番。现在学校应该还没放假,可以跟学生打听打听情况。”
“你准备去哪一所大学?”云意舒问道。
“先去国立交通大学和圣约翰大学去看看,然后再看别的大学。”云心扬说。
“我们都没有中学毕业证,”云意舒说,“这两所大学估计报考都不让报考。”
云心扬笑道:“满足一下好奇心。既然来了,看都不去看一下,感觉过意不去。”
云意舒鼓励道:“那你就去吧。”
第二天,云心扬按计划跑学校。国立交通大学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出门问了好几个人,都摇摇头说不知道。思来想去,她想起周边有报社,报社的人见多识广,肯定知道。
她去找报社,在报社门口碰到一个来上班的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她斗胆上前说:“先生,请留步。”
中年人停住脚步,扬了扬眉头,问道:“啥事?”
云心扬说:“请问您知道交通大学在哪里吗?”
中年人想了想,用手一指,说:“一直往南走到法租界的霞飞路,再坐电车一直往西。到时问一下售票员就晓得了。”
“法租界的什么路?”云心扬追问道。
“霞、飞、路。”中年人一字一顿地说,又补充一句:“孤雁与落霞齐飞,霞飞路。”
云心扬明白了,难为情地笑一下,道过谢,转身往南走。
沿途问霞飞路,人人都知道,在前面。
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的商业大道,云心扬想:“这是不是就是霞飞路?”
一打听,果然是的。霞飞路上有电车往来,她询问路人往西边去怎么坐电车,路人告诉她,到前面的车站等着,电车来了就上去。正说着,电车来了,云心扬赶紧追。
路人劝道:“不要追,不要追,追不上的!去前面的车站等下一班车吧。”
云心扬自嘲地笑着,心想:“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她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看见了站牌,她放心了。
在等车时,云心扬无意间瞥见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招贴,她凑上去一看,是一所名叫法科大学的招生广告。闲着没事,她仔细看了看,从地址示意图来看,就在法租界,离霞飞路不远。来不及多想,电车来了,她跟着别人上了车。车上没有座位,她只好面对窗户站着。
电车叮当叮当地往前开,晃悠悠的,各种招牌从眼前一掠而过,其中,“巡捕房”和“公董局”与众不同,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一路晃荡,天气有点热,云心扬都快要睡着了。
这时,售票员说,交通大学到了。她一个激灵,很开心,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交通大学。
交通大学在郊外,校门是简朴的,造型似牌楼,样貌似柴扉,校园看起来具有乡村的田园诗意。校门前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是华丽的,两边有石柱和石栏,雕刻精美。
时近中午,云心扬看见校门口进进出出的是清一色的男生,不敢“越雷池一步”。男同学们好奇地朝她打量着,一个个绕道而行。
云心扬正进退两难,一群男生结伴而出,其中一个高声说:“你们看,今年开放校禁,果然引来了金凤凰!”
云心扬知道他在说自己,勇敢地面向着他们。男同学们嘻嘻哈哈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
“你是来报考的吗?”
“是的是的!”云心扬赶紧答道,“你们知道怎么报考吗?”
“你有高中毕业证吗?”
云心扬一时语塞,支支吾吾。
“拿着高中毕业证,交三块钱的报名费,领取报名表、体检表。”
“然后参加考试。”
“全国各地都有人慕名而来,交通大学不好考的!”
“考进来了也不是人人能毕业的!”
“交通大学有‘东方麻省理工’的美誉,教科书都是从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引进的,全是英文,好难学啊!”
“你们到底是想让人家报考交通大学,还是不想人家报考呀!”有人责备道。
大家一阵哄笑。云心扬也一笑了之。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们知道圣约翰大学在哪里吗?”
“知道,知道。”男生们争先恐后地答道,“一直往北走,走到苏州河,再沿着河边一直往东走,就能走到圣约翰大学。”
“不用去圣约翰大学了,”有人提醒说,“圣约翰大学今年不招生。年初,北伐军在南京攻打教会学校,圣约翰大学吓坏了,都没敢开学。”
“哦,这样啊!”云心扬又惊讶又失望。
“教会学校学费贵,一年200-400元不等,不是一般人能读得起的!”
“圣约翰大学并未开放校禁,不招收女生。”
“你还是报考交通大学吧!”有人劝说道,“交通大学有公费,学费比其他大学少。”
“我们欢迎你!”
“招生考试在七月,现在还早!”
男同学们又叽叽喳喳地开了一阵子玩笑。
云心扬道谢告辞,感觉不虚此行,了解到了交通大学的招生要求。虽然报考交通大学的可能性不大,她也没有太失望,毕竟理工科也不是她的强项。
在回去的路上,她注意到霞飞路两边,环境清幽,花园洋房美不胜收,高档公寓惹人注目,建筑式样整齐划一的里弄,外表装饰典雅美观的大楼,随处可见的西洋风格,厚重庄严,一目了然。一路看过来,她觉得法租界的市容市貌井然有序,整洁美丽,异域风情浓郁,令人爽心悦目。越往东去,商业越繁荣,时尚店铺一家接一家,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电车一贯到底,出行很方便。她心里暗暗认定,这里是立足谋生的好地方!
前面就要下车了,她想起先前看见的大学招生广告,决定下车后,去实地探个究竟。
下车了,她走到马路对面,再将电线杆上的广告看了一遍,然后沿着一个路口往南走。马路两边,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为行人提供了天然的遮阳伞。长长的林荫道,初夏的风和日丽,让人浮想联翩。
云心扬随意走着,思绪万千,想不到纷乱的世界里还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前面是一片民宅,是一排一排的清一色的最具上海特色的石库门房。
上海的街巷称为里弄,经典的里弄离不开“石库门”。石库门建筑从外观上保持了中国传统民居的封闭式深宅大院的样式,但面积和尺度大大缩小,空间变得紧凑甚至有些局促。由于早期的住宅,每户都有一简单的石料门框,内配黑漆厚木门,所以,此类住宅群一律被称作“石箍门”里弄,后被讹为“石库门”。
这次,云心扬下定决心,要好好进去寻访一番。这是一片老式的石库门,古朴低调。
云心扬往里走,一边思索着如何寻找到一点房屋出租的信息。
有几位老人坐在弄口一家小商店的门口聊天。云心扬捉摸着老人们清闲无事,大概愿意花点时间跟路人搭几句话。
她慢慢地走上去,对着一位挨近的老人问道:“阿婆,您知道这里有谁家有房子可以出租吗?”
老人扭头朝她看看,问道:“你要租房子吗?”
云心扬点点头,答道:“嗯,是的。”
老人用手一指:“你问问陈阿婆,她家房子租不租。”
云心扬朝陈阿婆看过去,还没开口,陈阿婆先说话了。
“你是学生吗?”陈阿婆问道。
云心扬点点头,说:“是的。”
“你是法科大学的学生吗?”陈阿婆问道。
“我还没有确定上哪一所大学。”云心扬答道。
陈阿婆扭头往身后一指,说:“那后面有一所大学,招女生。”
“哦!”云心扬应道,“我需要先找到房子住下来,再找大学。住旅馆太贵了。”
“我家有间亭子间,你要租吗?”
云心扬也不知道什么是亭子间,问道:“您能说说一个月多少钱吗?”
“房间七八平米,一个月就收六七块钱吧。”
云心扬一听价格非常合适,立即说:“好!好!可以看看房子吗?”
陈阿婆说:“你要是真想租,我今天就收拾一下,你明天再来看吧。”
云心扬大喜过望,叮嘱说:“说定了啊,阿婆!您可不要租给别人啊!”
“不会,不会,放心吧!”陈阿婆肯定地说,“第二排,第一家。”
她对云心扬指了指她家。云心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表示知道。
然后,云心扬道谢告辞。
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房子!实在太高兴了,她径直往回走,大学也懒得去看了。
走到霞飞路,她一时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电车远远地开过来,前面是巡捕房,她想起来了,她是从那头坐电车来的,应该继续往前走一点,然后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回旅馆了。
今天出来走一圈,她心里有数了。上海的马路要么是东西走向,要么是南北走向,只要方向不错,怎么走都不会走丢的。沿途看见熟悉的街景,她知道离旅馆越来越近了。
兴冲冲地回到旅馆,云意舒见姐姐面带喜色,一时猜不出她带回来的是什么好消息。
云心扬坐在床边,用报纸扇着,说:“今天一上午收获满满的。一是见到了交通大学,二是顺便了解了圣约翰大学,三是最重要的,顺路找到了房子!”
“找到了房子!”云意舒也感觉喜出望外。
“你知道吗?”云心扬继续说,“南边是法租界,花园洋房很多,比这边漂亮。”
“这里是市中心,”云意舒附和着说,“熙熙攘攘,三教九流莫不混迹于此。”
“那边也是市中心。”云心扬说。
“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搬过去?”云意舒问道。
“房东说她收拾收拾,叫我明天去看房。”
“租金说好了吗?”
“六七块钱一个月。叫什么亭子间,都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房间。”
“听这名字,大概很小吧。”
“不要有很高的期待,有个地方落脚就行。既然在她家里,遮风挡雨总是没问题的。”
云意舒笑道:“现在是夏天,白天好混,晚上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不用风餐露宿!”
云心扬担心地说:“我们现在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我没有说我们是两个人住,不知人家介不介意。”
“那明天怎么办?”云意舒问道。
云心扬思索一阵子,说:“明天我们把旅馆退了,直接拎着箱子过去。你先在大门口等着,等我进去跟房东说妥了,我再出来叫你。”
云意舒说:“是个办法。万一人家真的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住进旅馆,继续找。”云心扬说,接着分析道:“我们不就晚上在那睡个觉嘛,一个人两个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同意?”
云意舒点头称是。片刻,她问道:“交通大学怎么样?”
云心扬笑起来,说:“交通大学当然好,校园也很漂亮,可难进呀!要有高中毕业证,才能参加考试。”
云意舒说:“可能学校比房子难找。”
云心扬说:“在校门口碰到一群学生,他们说,圣约翰大学今年不招生。”
“为什么?”云意舒大惑不解。
“听说是因为北伐军在南京攻打教会学校,他们吓倒了。”云心扬说,“大概是观望一下吧,看看形势如何发展。”
“这样啊!”云意舒应道,“他们很明智。”
云心扬扒拉着满床的报纸,说:“我们就在私立大学里找找。”
她找到广告页,和云意舒一起,仔细研究几所私立大学的招生启事……
第二天上午,她们退了旅馆。拎着旅行箱行路不方便,她们只好又叫了两辆黄包车。
车夫问道:“小姐,去哪?”
云心扬答不上来,就说:“往南走,到了霞飞路,再往西走。”
两位车夫弯腰,握住车把子,起身,跑起来。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清风呼呼地从面庞拂过,云心扬感到丝丝的凉爽。一路小跑着,他们很快就到了霞飞路。云心扬紧盯着路的两边,生怕走过了。眼看着前面就要到昨天的那个路口,她赶紧说:“师傅,前面那个路口转弯,左转。”
“好勒!”车夫爽快地答应着。另一辆黄包车紧随其后。
路口转弯以后,没多久就到了。云心扬叫车夫停车,拿下旅行箱,付过钱,车夫们拉着车走了。
姐妹俩站在里弄的门口,打量着四周。弄口人进人出,人们也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云心扬说:“你在这里等着,看好箱子,我进去看看。”
云意舒点着头,提醒说:“跟人家说清楚,我们是两个人住,别住进去了,人家不乐意。”
“知道。”云心扬说着,走进去了。
“第二排,第一家。”她心里默念着。
到了门口,果然看到了昨天那个陈阿婆。她高兴地说:“阿婆,我来看房子!”
陈阿婆抬头一看,热情地说:“好好,姑娘,进来进来!”
陈阿婆领着她上楼,在二楼的楼口,三楼的楼梯下有间房,房门开着,陈阿婆站在门口,说:“姑娘,就这房,你看看。”
云心扬站在房门口一看,房间不大,但足够摆下一张床,干干净净,有窗户,很明亮。
“不错呀!”她想,“一张床,一张书桌,两只箱子可以放在床底下,还有一点多余的空间,比想象中的好!”
她很满意,说:“陈阿婆,房子我就租下来了。您昨天说,一个月6块钱,对吧?”
说着,云心扬打开手提袋,准备掏钱。
陈阿婆说:“姑娘,我要把情况跟你说清楚。”
云心扬停住手,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不让你看房吗?”陈阿婆压低嗓门说,“这房间里原来住着一个青年学生,四月的一天,他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云心扬的心咯噔一下,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然后怦怦乱跳!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阿婆继续说:“两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人来找他。他的东西我没动过,房子一直是他走的时候的样子。但是,我也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呀!所以,昨天听见你说想租房子,我就把房子收拾出来了。他的东西我整理好放到阁楼上去了。唉,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也很同情……”
停了停,陈阿婆感慨地说:“姑娘,你是外地人吧?怎么敢到上海来呀!年初的时候,上海好乱呀!死了好多人啊!都是些年轻人!”
说着,她见云心扬一声不吭,就说:“姑娘,这房子你租就租,不租,也不碍事的。我想着你肯定有点害怕,所以,我要跟你说实话。”
云心扬想了想,趁机说:“阿婆,我不害怕,我是和妹妹一起住的。”
陈阿婆一听,立即说:“好好,姑娘,两个人就不会害怕了!”
云心扬问道:“阿婆,房租是一个月付一次吗?”
“每月第一天付房租,行吧?”陈阿婆答道。
“行行!”云心扬从手提袋里掏出6块钱,递过去,说:“阿婆,这是第一个月的房租,我马上搬过来,行吧?”
“你随时都可以搬过来。”陈阿婆说,“我收你的房租是最便宜的,这房子以前是7块钱,我就是看……”陈阿婆打住了,没往下说。
云心扬说:“阿婆,我这就去搬行李。”
“好好,我在家等你!”陈阿婆答道。
云心扬走出去,急急走到大门口。云意舒看见了,迎上来。
“怎么样?还顺利吗?”她紧张地问道。
“说好了!”云心扬说,“我们这就搬过去。”
云意舒松了口气,说:“房子还行吗?”
云心扬瞅了瞅两边,说:“房子还行。不过,有没想到的情况!”
“什么情况?”云意舒急切地问道。
“听陈阿婆说,那房间以前住着一个年轻人。”云心扬小声说,“好像是四月的一天,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噢!”云意舒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
“我觉得我们是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云心扬说。
云意舒沉思片刻,说:“也是,要不是这样,房东说不定还不愿意我们两个人住呢!”
于是,云心扬毅然决然地说:“我们和他又不熟,怕什么?走吧!”
云意舒说:“对,走!”
两人拎着箱子走进去。到了陈阿婆家门口,看见陈阿婆,云心扬介绍说:“阿婆,这是我妹妹。她叫云意舒,我叫云心扬。”
“阿婆!”云意舒招呼道。
“呵呵,好好!”陈阿婆乐呵呵地答应着,“进来进来!你们进出自由,不必拘谨。”
云心扬带着云意舒上楼,进了房间,云意舒一看,小小的一方天地,明窗净几,很欣慰。
她低声问道:“多少钱的房租?”
“6块钱一个月。”云心扬耳语道。
云意舒轻声笑起来,说:“比住旅馆合算多了!”
云心扬打开窗户,透透气,正对面是后一排人家的窗户,弄道较窄,一眼望过去,室内景观尽收眼底。
她想:“大概对面看过来也一样,这窗户还不能经常开着。”
她跟云意舒说了。云意舒瞅一眼,说:“知道了。”
两人开始整理行李,打开箱子,把日常生活用品拿出来。她们需要买一张床垫,在床垫上铺上床单,新的生活就可以开始了。
“两位姑娘,”陈阿婆在楼下喊道,“我出去买菜了。如果你们出去,记得锁门啊!锁在桌上,钥匙是给你们的。”
云心扬跑出来,应道:“好的,阿婆,我们记住了。”
云意舒也跑出来,问道:“阿婆,哪里能买到床垫呀?”
“我教你们一个能买到便宜物品的地方。”陈阿婆应道,“南市老城厢,你们知道吗?”
姐妹俩摇摇头。
陈阿婆说:“你们派个人跟我一起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云心扬说:“我去吧!”
云意舒抢着说:“我也去!”
两人都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她们关上窗户、房门,一起下楼了。
云意舒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起来,云心扬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坚持一会,回来再找吃的。”
云意舒用手摸摸肚子,笑道:“好好,的确饿了。”
陈阿婆带她们去附近华界的集市,这里热闹非常,日常生活用品要有尽有,比租界临街商铺里的东西便宜多了。然后,陈阿婆去买菜,她们就分开了。
周边有小饭馆,过了吃早饭的时间,吃午饭的时间尚早,里面没人。
云心扬说:“我们先吃饭,然后买了东西直接回去。”
云意舒说:“好好。”
她们看了看,找了家店面看起来稍微体面一点的饭馆,走进去。
老板娘过来,热情招呼道:“小姐,请坐!侬要吃啥?”
云心扬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招牌,说:“一份辣椒炒肉,一份清炒藕片,一份番茄鸡蛋汤,两碗米饭。”
“好嘞!”老板娘答应着,走开了。
云意舒提醒说:“姐姐,吃肉呀!”
云心扬说:“这几天都没像样地吃一顿饭,现在有空,好好补充点营养。”
云意舒捂着嘴笑了,说:“鸡蛋汤好。跑了一早晨,我也有点渴了。出门在外真不容易,连喝口水都要买!”
云心扬说:“要不然,古人怎么会说:‘在家千日好,出外时时难。’”
很快,饭菜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惹人垂涎。
云心扬拿起筷子,说:“慢慢吃,不要急。今天又没有什么事。”
云意舒嗯嗯答应着,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说:“味道还不错!”
云心扬也夹了一块,说:“民以食为天,一日不吃饭,一日无天”
云意舒拿起汤匙,说:“喝口汤,润润嗓子。”
“小心,有点烫!”云心扬说,“不要喝得太多,汤容易胀肚子,留在饭后喝。”
云意舒用汤匙舀汤,吹几下喝一点,吹几下喝一点,一汤匙汤好几口才喝完。连喝几汤匙汤,感觉很舒畅。
吃过饭,付了钱,两人去购物,然后回家。
回到家,她们铺好床,就算一切就绪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她们就拿出纸笔,开始给母亲写信,报个平安。
到了晚上,她们体验到了亭子间的厉害,很热!窗户只能开一条缝,对面就是别人家的窗户,大家都得约束点。这时,她们深刻地感受到,她们必须要买的第二件物品是扇子!
亭子间可以说是石库门房子里最差的房间,它位于灶披间之上、晒台之下,在正房的后面,高度2米左右,面积一般七八平方米,朝向北面,大多狭小阴暗,冬冷夏热。
这样的房间一般用来堆放杂物,或者居住佣人。很多年轻的作家初来上海谋生,手头拮据,往往先找这种房子栖身,以至于后来出了一个新名词,叫“亭子间文人”。
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亭子间价格是最便宜的,这是很落魄的人才会住的房子,在都市里讨生活同样艰辛。房东出租亭子间虽然是为了挣钱,无论如何,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吧。如果房东不出租,没钱的人住哪里?聊胜于无,总比流落街头强。
陈阿婆家平时进进出出只有两位老人。自从那位青年学生一去不回,家里显得冷冷清清,格外难以忍受。现在来了两个女孩子,热热闹闹的,老人很乐意。
二楼有间朝南的厢房,一年到头关门闭户,既不出租也不居住,很神秘。
对云心扬和云意舒来说,有了固定的住处,心里就安稳踏实了,出门也不需要再留一个人看行李,行动上很自由。
姐妹俩根据报纸上登载的招生启事,每天出去寻访学校。
上海好大呀,各所大学之间离得好远呀,有的大学在郊县,都快到长江边了,一天跑一所大学就过去了。在外面连续奔波几天,跑了几所大学,碰到不少的其他考生,了解很多情况,可以说收获满满的,也可以说一无所获。
说她们收获满满,是因为她们获得了很多信息。
首先,她们了解到,上海的大学主要有三种:国立、私立和教会学校。
国立大学如交通大学,多专注于理工科,学杂费有政府补贴,学生交的相对较少,一学年就几十块钱;但报考国立大学竞争激烈,能考上的凤毛麟角。
教会学校如圣约翰大学,最注重英文教育和商科,用英语上课,教学条件好,但这类大学是私立学校,学费贵得吓人,每学年200元-400元不等,简直是天文数字。
再看看别的大学,如大同大学,是一所著名的综合性私立大学;与一般私立大学主要发展方向为文商法不同,大同大学尤以“理工“著称,一直是上海乃至全国私立大学中的翘楚,素有“北有南开、南有大同”之说,考生也是趋之若鹜。
普通私立大学每年学费在70元-100元之间,可以咬紧牙关读一读。
由此可见,上海的大学虽然很多,但能进得去、上得起的大学很少。
其次,她们了解到,除了学费,各所学校都还有其他的一些费用,如入学费、住宿费、建筑建设费、破坏保证金,等等。总之,价格不菲。
说她们一无所获,是因为各所大学都只招高中毕业生,报考要出示高中毕业证,她们俩都没有。忙忙碌碌几天,然后没有什么下文。
她们苦闷、彷徨、迷茫……
一天傍晚,云心扬和云意舒在外面奔波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面露失意之色。
陈家阿公正坐在家门口乘凉,关心地问:“你们选好学校了吗?”
姐妹俩摇摇头,苦笑着你一言我一语:“还没有。”“好难找啊!”
“难在哪里?”陈阿公不解地问道。
云心扬说:“大学招生都需要高中毕业证,我们没有。”
陈阿公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等高中毕业了再来?政府一直要求高中毕业才能报考大学呀!”
“老家发生战争,社会混乱,学校没开学。”云意舒说。
“所以,我们只好出来看看。”云心扬补充道。
“这样啊!”陈阿公说,一边频频点头,很同情。
接着,他安慰她们:“你们也不要太着急。政府是那么要求的,有些私立大学也没有那么严格执行。这年头,有几家孩子能上学?哪有那么多的高中毕业生!”
云心扬和云意舒竖起耳朵听,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前面不远就有一所私立大学,”陈阿公继续说,“去年才成立,你们可以去看看。”
云心扬想起电线杆上的那所大学,对,叫法科大学,陈阿婆曾经也说起过这所大学。
于是,她直接问道:“阿公,那所大学怎么样?”
“学生还不少。”陈阿公说,“你们可以去学校看看。现在还没有放假,找学生问问具体情况,比道听途说好。”
“姐姐,明天我们去看看吧。”云意舒提议说,“如果能在附近上大学,那就更好了。”
云心扬想了想,说:“既然这么近,去看看吧。”
云意舒高兴地说,“谢谢阿公!”
“不要客气!”阿公见她们高兴了,心里也高兴了。
“我们上楼了,阿公。”云心扬说。
阿公挥挥手,说:“去吧。”
姐妹俩上楼,脚步立即轻快起来。进了房间,两人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叹口气。太累了!
“法科大学。”云心扬说,“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听说过的大学也好。”云意舒说,“知道的人少,报考的人也少。”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云心扬说,“要说好不好,当然还是慕名而来的大学好啊!”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云意舒说,“说不定它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呢!”
云心扬一笑了之。
第二天,趁着学校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姐妹俩去了法科大学。
法科大学在法租界蒲柏路,校园不大,几幢西式楼房,结构紧凑,位于市中心,闹中取静。这里的女生很多,跟交通大学的校门口进进出出都是清一色的男生不同。
这使她们对法科大学感觉很亲切,第一印象不错。不像国立交通大学那样,位置偏远,庭院深深。站在校门口,使人感到紧张压抑。
为慎重起见,她们跟进进出出的女生套近乎。询问了几个不同的女生,仔细了解学校各方面的情况。
学生们大多对学校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法科大学是学生闹风潮,从法政大学分离出来的。办学宗旨是培养造就政法及财经人才,开设法律、政治、经济、会计及银行等科系。
学校处于建校的初期,还需要大力发展,扩大影响,招生不拘泥于形式,主要通过考试。
因为学校还没放暑假,下学期的招生工作还没开始。但可以提前报名,等到八月底会统一组织考试。所以,时间还早。
对法科大学的教学情况、开办专业、招生考试科目等等有了一定的了解,她们心里逐渐有了底气,开始认定就这所学校吧。这么想着,心里就轻松了。
经历诸多波折,终于找到一所可以报考的大学,她们不敢大意,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云心扬和云意舒决定报名。然而,到底报哪个专业呢?
根据兴趣,她们对这些专业都不了解;根据就业,她们也不了解市场;根据理想,云心扬希望将来能当个国文老师,云意舒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如果立志当国文老师,那当然应该选择国文专业。但是,这里没有。
她们默默思考着。
经过反复权衡,她们认为首先应该排除比较空洞的专业,如政治、经济;其次要排除风险高的专业,如银行;最后剩下两个专业,法律和会计。
相较于会计,云心扬毫不犹豫地选了法律,她认为法律的属性是人文加科学的;云意舒犹豫再三,选择了会计,她认为上海商贸繁荣,会计的职位很多,更容易谋生。
盘算清楚,主意已定,她们心中豁然开朗,可以报名了。
到了教务处,才知道报名要交三块钱的报名费和一张4寸的照片。交了报名费和照片,就可以领取报名表、体检表,然后等着考试。
因为没有照片,她们暂时没法报名,还得先去照相馆照照片。
云心扬说,“我们先去找一家照相馆吧,照一张4寸的照片。”
“啊哟,”云意舒叹道,“又要花钱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云心扬笑道,“这回都知道了吧!”
既然确定了要报考的大学,两人如释重负,这是迈向人生新征程的关键性的第一步。
过了几天,她们如愿报上名了。
离八月底考试还有两个月,时间尚早。姐妹俩除了看看书,准备考试,她们总觉得还应该干点别的有意义的事。
上海的物价是贵的,简简单单的生活也需要开支,每天都要花钱,让云心扬和云意舒的心里很不安。
云意舒说:“姐姐,我们每天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我们得趁此机会,找点事情做做,挣点生活费。”
云心扬说:“我们能找到什么事呢?”
云意舒说:“我们多出去走走,看看上海人怎么生活。”
云心扬说:“抽空出去转转。”
她们注意观察左邻右舍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
当时流行一首儿歌:“当肚皮饿格时候,我们马上拿起筷,奔向厨房间,看看有点啥小菜,又是青菜炒豆腐,叫我哪能来下饭?”
这儿歌让人听着,不免要想,无论如何,上海人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嘛!
她们每天都在讨论,找点什么事情能挣点生活费。
云意舒觉得,哪怕卖报纸也行,她看见报童走街串巷,既能挣点小钱,还能体察民情,熟悉周边环境。
云心扬觉得卖报纸不是一个好差事,卖不完怎么办?过期报纸就作废了。她认为她们识字,还是找点跟文字打交道的事情做。她想起她们先前住旅馆的地方报馆印书馆较多,可能会有适合她们的事可做。
云意舒也觉得有道理,不妨前去试试,转悠转悠,也不损失什么。
早晨天气凉快,她们趁早去了公共租界,在几条马路上走走看看,比较了几家报馆和印书馆,她们鼓足勇气进了一家门面大的印书馆。
门房问她们找谁,她们如实相告。门房把她们引荐到编辑所。
她们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需要人手。编辑所负责人是一位长者,中等身材,穿着长衫,面容清癯。他看了看她们,问道:“你们是学生吧?”
两人立即答道:“是。”
“我们这里需要人誊写稿件,你们可以试试。”
然后仔细地询问了她们的情况,给了她们一份旧稿件去誊写,并规定了时间,对她们进行试用。誊写稿件就是把编辑改得密密麻麻的原稿件誊写成清样,方便印刷厂刻版印制。
这工作单调辛苦,报酬微薄。云心扬和云意舒觉得这差事很适合她们,只要在家做,誊抄完毕,及时送去印书馆就行。她们很珍惜这份工作,日夜赶工,认真誊写,碰上不易辨认的字词,仔细研究,确保正确无误。
她们用两天时间就把稿件誊写完毕,赶紧送到编辑所。负责人审核以后,很满意,纸面干净,文字工整,字迹娟秀,正是他们需要的样子。
这样,两人就正式开始给这家印书馆抄写稿件了。
为了节约用电,她们白天抓紧时间,起早摸黑,尽量避免晚上赶工,经常傍晚光线昏暗,实在看不见才歇手。
八月的一天,下了一场暴风雨。
傍晚时分,天黑得早,蚊子特别多,叮得她们奇痒无比,只好提前歇工了。
两人坐在房间里喝水休息,不停地用芭蕉扇拍打蚊子。
这时,她们听见楼下有人喊“阿婆”,没人答应。她们估计陈阿婆不在家。
忽然,她们听见脚步声直奔楼上而来,立即警觉起来。
脚步声直接朝她们的房间走来,她们扭过头,眼睛齐刷刷朝房门口看去,一个男青年的身影猛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那人似乎很吃惊,说:“你们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音量不高,声音低沉,面容朦胧不清。
云心扬和云意舒一听,毛骨悚然,吓得大声尖叫起来,浑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躲又无处躲,藏又无处藏,更不敢开灯!
阿婆阿公一起回来了,刚好听见她们的尖叫,赶紧打开电灯,急急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男青年转身朝向楼下,招呼道:“阿公阿婆,我回来了!”
两位老人吓得浑身一颤,瞪大眼睛,张口结舌,愣住了!
半晌,阿公结巴着说:“雷震,你还活……”
阿婆赶紧打断说:“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男青年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跑下楼去,歉意地说:“阿公阿婆,你们不要害怕,我不是鬼!我那天出去,遇到了一点意外的事情,就临时离开了上海。”
阿婆连连拍着胸口,惊魂未定,说:“哎哟哟,没出事就好!我看你两个多月都不见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刚好她们两个小姑娘要租房子,我就把房子租给她们了。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放在阁楼上了。”
“谢谢阿婆!”男青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有住的地方吗?”阿婆问道。
“我可以去我的一位同学那里借宿,然后再想办法。”男青年说。
“坐坐,喝点水,天气这么热。”阿公说。
“谢谢阿公,我不坐了。”男青年说,“我要早点赶到同学那里去,他在闸北。”
“哦哦,”阿婆应道,“那你和阿公一起去阁楼上拿你的行李吧。”
“好好。”男青年答应着,跟着阿公往楼上去。
云心扬和云意舒站在房间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惊恐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表情冷峻,眼睛大得有点儿多余,头发很硬,直挺挺地往后梳,显精神气,这大概就是他在生死之间来回穿梭的底气吧。
两人见他上来了,就立即退回到房间里去了,轻轻地将门虚掩着,不敢吭声。
男青年和阿公上阁楼拿了自己的行李,下楼后就直接告辞了。
云心扬和云意舒听见阿婆叮咛说:“雷震,一个人在外要多注意安全!父母供你们读书不容易,安心多读点书啊!”
她们没有听见男青年怎么回答,知道他走了,她们从房间里跑下楼来,一边跑一边说:“我们吓坏了!”
阿公阿婆也忍不住笑起来。
阿婆说:“我们也吓一跳!这孩子!”
阿公摇了摇头,说:“我估计他是上海大学的学生。这是一所私立大学,在闸北,我们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四月的时候,北伐军开进学校,抓了很多学生,直接枪毙了!听说学校也关闭了。他大概是逃出来了,想在附近的法科大学就读,不知后来怎么又出事了!”
阿婆摇头叹气:“以前叫造反,现在叫革命,打打杀杀的,很吓人!”
姐妹俩静静地听着,心里暗暗叹道:“原来上海也不太平!”
“你们女孩子,好好读书,不要参与危险的事情。”阿婆诚恳地叮嘱她们,“上海很乱的,一会工人罢工,一会学生游行,一会民众聚会,三天两头有热闹看。你们是外地人,可能没见过这些事,要把持得住。”
姐妹俩连连点头称是。
这件事在云心扬和云意舒心中引起的震动可谓石破天惊,她们想起自己的父亲,猜测他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从事秘密活动,非常不幸地,有一天忽然暴露被捕,然后英勇就义?
云心扬突发奇想,提议利用空余时间就这件事写篇小说,可以抒发这些年对父亲的思念。云意舒赞同。
两人以前从来不曾进行过文学创作,商议一番,决定给小说取名《房客》。然后,由云心扬先执笔,再由云意舒修改。她们据实写来,并不用太费劲,几天功夫就大功告成。
最后,关于作者名,开始她们把两人的名字都写上,后又觉得不能这样毫无遮拦地抛头露面,就虚拟了个笔名萧心意。
她们去印书馆送稿的时候,顺便找报社投稿。
一连找了四家,只有最后一家表示可以看看,向她们要了联系方式,叫她们回去等消息。尽管人家并没有表示一定能够发表,她们也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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