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栀虽然很想问问他这个“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心里又很惧怕。
这种惧怕就跟上学那会儿面对老师时的感受大同小异。
每次老师指导完习题后,哪怕依旧不太能搞清楚到底怎么解答,内心惶惶的她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栗栀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默默地退出和顾景琛的聊天页面,放空脑袋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答应了给她机会。
但从聊天的语气中观察,他似乎好像并不待见她。
这可不行啊。
以后几乎每天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而且,自己必须要尽力保住这份工作,挣钱攒钱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哪怕能稍微地缓和一下关系也好。
栗栀习惯性地点进朋友圈,随意翻了翻。
没滑几下就突然看到一条顾景琛发的他养的那只古代牧羊犬的照片。
时间在半个小时前。
栗栀眨了下眼。
半个小时前,他在发朋友圈,却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栗栀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开大图,盯着照片里温顺的狗狗看起来。
而神思,就像是一条彩带,随着记忆的风渐渐飘荡回到了过去。
09年暑假的尾巴即将到来时,十六岁的栗栀被父母送到了帝都。
因为她是艺术生,从小就学小提琴,所以高考也打算走艺术生的道路。
来帝都是过来找姥姥岳笙,岳笙精通小提琴和钢琴,是国内老一辈的艺术家。
还有两年的时间高考,父母想让栗栀留在岳笙身边,被岳笙指导提点,艺考的时候可以发挥的更出彩些。
父母临回南城的前一日,带她去了顾家。
栗栀记得那天太阳高悬,气温直逼四十度,天气格外炎热。
夏蝉不知疲倦地躲在树中嘶哑地叫着。
哪怕到了傍晚,温度还是特别灼热,让人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那天顾景琛并不在家,栗栀没有一进去他家就遇到他。
父母和顾叔叔顾阿姨坐在沙发上聊天说笑,栗栀一个人在旁边吃着水果,顾家养的古代牧羊犬就乖乖地守在她的身边。
栗栀吃的差不多,擦擦手后伸出胳膊抱住了大狗狗,歪头蹭着牧羊犬柔顺的被毛。
她跪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软声细语地和狗狗说话聊天。
就在这时,顾家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的冲撞开。
一个穿着白黑色篮球服的男生抱着篮球身姿矫健的迈着大步走进来。
随着他身上的汗水一起涌进来的,还有独属于十七岁少年的蓬勃和朝气,野蛮的青春气息在房间里肆意弥漫笼罩开。
他在看到客厅里有客人的那一刹那就收住了脚步。
栗栀还抱着大狗狗,仰起脸来看向他,目光清泠澄澈,水灵灵的泛着纯净的光。
少年的额头潮湿,晶莹的汗液顺着线条流畅的侧脸缓缓滑下,在凌厉的下巴处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他身高腿长,身形瘦削,手腕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护腕。
窗外的光透过来,男孩儿就逆着光站在那儿,沐浴在金灿橙红的光晕中,表情带着几分痞气,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像极了热血少年漫中桀骜不驯的主角。
“阿琛。”他的母亲喊他过来,温柔地对他笑着介绍她们一家。
他随意地抬手用护腕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礼貌地叫人:“叔叔阿姨好。”声音很清朗。
然后就将目光落在还仰头瞅着他看的少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话语含了些散漫,听起来略不经心,更像是调笑:“栗栀妹妹。”
来顾家的路上栗栀就已经被父母告诉过顾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国外,眼前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是二儿子,于是也礼尚往来地唤了他一声:“顾二哥。”
她的声音乖巧温顺,甜甜软软,和她的名字一样,听起来很好吃。
但他并没放在眼里和心上,只是像是嗤笑似的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然后就径自上楼回房去冲澡了。
顾景琛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再下来,就被两家父母告知,栗栀接下来要转到他读的高中念高二,让他在学校多照顾这个小他一岁的妹妹些。
顾景琛听闻,笑着满口答应,看上去真有个要保护妹妹的哥哥样子,特别懂事。
然而,等两家父母去了后院花园,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正在低头抚摸着牧羊犬的栗栀突然被他喊了声:“喂!”
男生的语气猖狂无比。
她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他,结果就看到本来坐在沙发里的他,倏的弯身凑近自己,刚刚洗过澡的身体带着一种清爽的香气,就连他的头发都还是潮湿的。
属于男生的清冽气息冲撞过来,侵略性极强。
栗栀下意识地往后仰身,脸蓦地红透,倒和没有剥壳的荔枝一般,红通通的。
她的眼睫又密又翘,如同鸦羽,眸中带着惊慌,有点不安地懵懵懂懂撞进他漆黑的眸子里。
“它,”顾景琛指了指栗栀伸手抱着的牧羊犬,不满地宣示主权,“是我的。”
栗栀刷的一下就松开了手,还小幅度地往后挪了挪,生怕他直接上手把她提溜起来。
顾景琛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坏笑,语气恶劣地像是警告:“别以为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会护着你。”
栗栀当时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便迟钝地讷讷应道:“……哦。”
手机突然响了声提示音。
栗栀看到屏幕上方弹出来的提示,是一封新邮件提醒。
她退出大图,下滑屏幕,点开那条提醒。
发现邮件是一封来自某个乐团想让她加入的邀请。
栗栀抿抿唇,手指缓慢地在屏幕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感谢抬爱,但是很抱歉,本人暂时没有加入乐团的计划。”
犹豫两秒,点击发送。
栗栀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再切回微信。
栗栀盯着界面懵了瞬。
她什么时候给顾景琛的朋友圈点赞了?
难不成是刚刚下拉菜单切进邮箱时不小心碰到了?
栗栀眨了眨眸子,面色从容而镇定地,取消了点赞。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如果被对方发现,才会觉得更刻意。
好在这晚楼上没有再叮叮咚咚地吵闹个不停,栗栀一夜无梦,算是个好眠。
.
隔天清早,朝阳裹挟着微微热气,随着光芒钻进每个行人的肌肤中。
栗栀撑着黑胶遮阳伞步行往地铁口走。
忽然,她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了脚步。
栗栀歪了点头,盯着水果摊上的荔枝,思绪不受控地渐远。
栗栀转学来到帝都上清大附中那年,她十六岁,上高二,十七岁的顾景琛读高三,是大她一届的学长。
当时其实是因为两家母亲关系交好,栗栀就被长辈托给了顾景琛,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在学校里照顾着点妹妹。
但是,他的“照顾”,让她无福消受。
栗栀怕死了他在学校一次又一次找自己麻烦,后来听其他同学说,顾景琛最爱吃荔枝了,于是总是会被他各种找茬的栗栀就开始交“保护费”。
在盛产荔枝的时节她把当天买的荔枝剥好送给他,其他季节就提前准备好的荔枝糖或者荔枝口味的饮品,也能勉为其难混过去。
果不其然,他渐渐地就对她友好起来。
再后来,他复读了一年。
因为顾景琛从小就学钢琴,于是也选择走艺术生的道路。
两个人的关系因为音乐变得融洽和谐,偶尔起争执和摩擦,栗栀每次也都是用剥好的荔枝把他轻而易举地哄好。
荔枝。
栗栀心里忽然有了想法。
或许,她可以借助他最爱吃的荔枝来稍微的……缓和一下他们之间关系。
至少不要这么胶着僵硬。
于是,在下了地铁进公司之前,栗栀先去附近买了点荔枝和可以盛放荔枝的小保鲜盒。
到了公司后,栗栀就按照辛羽发给她的注意事项中要求的,先给顾景琛亲自泡好一杯黑咖啡。
然后就拎着买来的荔枝和保鲜盒去了茶水室。
一大清早,栗栀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茶水室里,仔仔细细地剥着买回来的新鲜荔枝,一颗一颗放进干净的保鲜盒中。
等她打扫完战场,把荔枝壳扔进垃圾桶里,就捧着一小盒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进了顾景琛的办公室。
栗栀小心地把新鲜的荔枝放到他的办公桌上,就摆在了咖啡旁边。
希望荔枝可以发挥作用,保佑她工作顺顺利利的!
栗栀双手合十地真诚祈祷完,就转身离开了顾景琛的办公室。
坐回座位后,她的心里又不免忐忑,感觉有点煎熬。
而且,今天也没有看到顾景琛来公司。
不会是又出差了吧?
可是楠楠说他的行程秘书是知道的。
栗栀有点失落地垂下头。
她是个失败的秘书。
她对老板的行程一无所知。
栗栀根本不知道,顾景琛八点半就乘坐着专属电梯直接到办公室了。
顾景琛有个专属电梯,设置在了办公室内部,到了顶楼走出电梯就在他办公室里了。
这会儿他正靠坐在椅子中,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放有五颗荔枝的小保鲜盒。
几分钟后,栗栀接到了一通内线电话。
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语气,还是相同的说辞。
“来我办公室,立刻。”
栗栀突然有点慌,会不会是……因为她准备的那盒荔枝?让他不满意了?
不会吧……他应该是喜欢的呀……
她悬着一颗心进了顾景琛的办公室,乖巧地轻声问:“怎么了吗?”
顾景琛屈起手指,叩了叩保鲜盒的盖子,往前一推。
栗栀悬在半空的心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觉得她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一点都无法缓和了,结果就听到他话语淡淡道:“别以为你准备点荔枝,就不会被罚检讨了。”
栗栀心口倏地失悸了瞬。
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那般顽劣地对她说出的那句话。
旋即,她就快速地收起思绪,茫然地掀起眼来,表情懵的一批。
从小到大都没有犯错写过检讨的栗栀实在没反应过来。
什么检讨?
顾景琛靠住椅背,双腿交叠,坐姿随性而自然,目光沉静地对视上她不解的眼神。
他面无表情地耐着性子提醒:“不是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写份检讨,1000字,让我看到你的态度。”
栗栀缓过神来,连忙乖乖应道:“好。”
只要不是炒鱿鱼,什么都好。
“出去。”
又是这句。
栗栀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犹豫着是拿走荔枝呢,还是拿走荔枝呢……
最后眼巴巴盯着那盒并不被他待见的荔枝的栗栀,在顾景琛一个轻飘飘的眼刀飞过来的那一刹那,瞬间退缩了要把荔枝拿走的想法,直接转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他那道威胁的眼神让她想到了护食的狮子。
仿佛只要她伸出手去拿了那盒荔枝,她就会被他瞬间撕成碎片。
啊不是,是——就会被他立刻炒成鱿鱼。
办公室的门被栗栀小心翼翼地带上后,顾景琛才又重新拿起那盒荔枝,端详了片刻,放回手边。
男人摸过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
昨晚点赞了十分钟左右又突然收回赞的栗秘书,直到现在都没有把赞还回来。
啧。
想故意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