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澹台烬,叶夕雾,黎苏苏的武侠仙侠小说《长月无烬》,由网络作家“藤萝为枝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穿越了五百年,黎苏苏终于找到了下一任宿主。如今她的新身份是叶将军家的三小姐,也是叶家唯一的嫡女。原主唯一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够保住父母的性命。只不过如今情况紧急,黎苏苏来不及想太多,唯有逃命才是重中之重。阴差阳错中结识了谜一样的男人澹台烬,一段江湖讴歌就此展开……
“三小姐,往前跑,不要回头!”
黎苏苏有意识的时候,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十二月的天,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彻骨地冷,身上也疼。
快要撞到山坡下的树时,黎苏苏手腕上,凭空出现一个白玉手镯。
手镯流转着五彩的光芒,这股力量,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子。
黎苏苏头晕目眩,好半晌才缓过神。
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她从地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实在是狼狈。
身上的粉白袄子一片脏污,发髻散落下来,脚上绣鞋也掉了一只。
苏苏撑住树干,从地上爬起来。
她手上的玉镯里,传来一个小正太的声音,它一本正经地说:“主人,这就是五百年前的人间。”
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苏苏伸出手,雪花落在她掌心,转瞬被她的体温融化,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灵气。
她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星星点点的惊讶。
五百年后的世界,将会到处一片黑雾,魑魅魍魉横行,灵气稀疏,少得可怜。
“叶夕雾愿意让出身体。”玉镯顿了顿,说道,“她说,她希望你未来,能从那个邪物手中,保住她的父亲和祖母。”
苏苏道:“你告诉叶夕雾,我答应她。”
“穿越五百年,我没有灵力了,主人,我要开始休眠,有生命危险时,你再叫我。”
“好。”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抚过玉镯。
手镯上的光芒黯淡下来,陷入沉寂。
苏苏闭上眼,原主叶夕雾过往的记忆,开始出现在苏苏脑海里。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记忆断断续续,十分模糊。
叶夕雾是叶将军家的三小姐,也是叶家唯一的嫡女。
前段时间落了水,病得很重,久久不愈。她的祖母担忧她,带她去天华寺上香。
没想到,在庙里,叶夕雾和贴身丫鬟银翘,一同被山贼掳走。
叶夕雾和银翘,趁着山贼不注意,逃命下山。
主仆俩没跑多远,就被山贼发现。
苏苏穿到叶夕雾身上,刚好就是这一幕,丫鬟推开了原主,让原主逃跑。
苏苏脚上一阵疼痛,她低头看,脚踝肿得老高。
苏苏尽量忽视疼痛,开始找出路。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中,边走边掩盖雪地上的痕迹,她喘着气,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道山贼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现在发现了她,她的处境绝对不会好。
一个弱女子,落到山贼手中,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走了没多久,雪地里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脚步声。
苏苏连忙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果然,没一会儿,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出现在附近。
“废物东西,不过一个女人,你们还真让她跑了!”为首的人,喘着气,一掌打在手下的头上。
“大哥。”手下挨了打,却不敢反抗,不安地说,“我们的情报有误,那小妞不是什么富商的女儿,而是叶大将军的闺女。”
山贼头子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哪个山贼不怕朝廷的兵马?
他眸光变得狠戾:“既然这样,更要找到人,以绝后患。”
“看老子做什么,还不去分开去找!”
苏苏窝在石头后面,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皱起眉头,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好在脚步声在她身边顿了顿,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苏苏谨慎地等了会儿,没有动弹。直到他们没了动静,她这才看过去,雪地里脚印杂乱,山贼们已经不见了。
苏苏站起来打算离开,突然,一个掉头回来的山贼大喊道:“大哥,来人,那女人在这里!”
苏苏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然而身后的山贼很快追了上来。
这具身体已经相当虚弱,苏苏眼前朦胧,雪地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前路,她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几支箭矢嗖嗖射向她身后,山贼应声而倒。
苏苏抬眸,看见一张清隽的脸。
少年一身白袍,几乎与雪地相融,他脸颊瘦削,漆黑的眸,显得有几分冷漠。
他皮肤很白,红唇乌发,漂亮得惊人,但因为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并没有显得女气。
苏苏撞到他时,他一动不动。但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他略微惊慌地转开眸。
少年扶住她,低声说:“对不起,三小姐,我来晚了。”
苏苏不明所以,只好摇摇头。
几句话的功夫,山贼们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已经逃命去了。
少年身后的士兵冲苏苏抱拳:“三小姐!属下来迟。”
苏苏想起那个推开自己,让自己先跑的小丫头,抬眸道:“银翘还在他们手中,请你帮忙找找银翘。”
少年黑眸看着她:“好,我让人去找。”
士兵们分散找银翘去了。
少年低眸,询问道:“你受伤了?”
还不待苏苏答话,他默默打横抱起她。
猛然被陌生少年抱起,苏苏有几分抗拒,她弄不清状况,一时半会儿不敢挣扎,抬眸打量他。
有个很大的问题。
她虽然有部分叶夕雾的记忆,但是她无法把人对号入座。
所以,眼前这位,到底是谁?
他怀里一点儿也不暖和,反而和冰冷的空气有得一拼。
苏苏在他怀里并不好受,冷得发抖,她想了想,说道:“我刚刚掉下山坡,撞到了头,记忆有些紊乱。对不起,我不认得你了……”
话音一落,少年眼里生出几分古怪之色。
这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恢复正常,说道:“我叫澹台烬,三月前,我们成了亲。”
此话一出,苏苏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抬眸。
雪花落在少年发间,衬得他眉眼也如冰雪。
少年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轻声问:“三小姐,你冷吗?”
他黑眸乌发,看上去孱弱而无害。
见苏苏打量他,他安静垂下目光,显得恭敬卑怯。
苏苏身体更僵硬。
她抿紧了唇,掩盖住眸中情绪。
苏苏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孱弱漂亮的少年,竟然就是她的任务对象。
未来那个,动辄杀人,捏碎人魂魄的魔王。
她靠在他胸前,感觉到他颀长的身躯下,瘦骨嶙峋,骨头硌人。
瞬间,她脑海里,掠过上百种杀掉一个人的仙决。
这想法非常强烈,手几乎下意识,已经悄悄掐好一个暗杀的仙决。
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
苏苏后知后觉想起,她现在是个凡人。
身体又冷又疼,换作原主,早就维持不了清醒,苏苏勉强撑到现在,已然到达极限。
她试图挣扎着离开这个邪物的怀抱,但她早已没了力气,下一刻苏苏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少年行走的步子顿住。
她晕过去后,他这才低眸,看着怀里的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这张平时张扬跋扈、惹人厌恶的脸,竟然在冰天雪地的衬托中,显出几分柔和圣洁之气。
他皱了皱眉,随即漠不关心地转开眸光,往山贼窝外面走。
没多久,叶将军手下的士兵,带回来了叶夕雾的贴身丫鬟银翘。
那丫头倒在雪地中。
澹台烬静静看着地上那具尸体。
银翘身上数十道刀伤,衣衫凌乱,腹部一个血洞,脸已经血肉模糊。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气。
士兵问:“质子,怎么处理?”
他只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死了啊,那就烧了吧。”
语气就如同轻飘飘地说,今年冬天这场雪,下得真大。
*
马车晃晃悠悠间,黎苏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她出生在五百年后,是第一仙门掌门之女。
本来是个金贵的身份,然而黎苏苏比较倒霉。
这事说来话长,她那个时代,邪魔当道。
简单来说,妖魔成了主宰,修真者和凡人,反而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那个邪物,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但自从他入世以来,手段残忍,将仙门被打得节节退败。
起初还有不信邪的宗门,试图围剿他,后来这群修真者,被残忍地埋在了“万仙塚”,魂飞魄散。
无数仙尊陨落,剩下的宗门害怕了,只能躲起来苟延残喘。
自此,提起他,只觉得胆寒。
天空灰暗,魔气盖住灵气,无法修行。人间瘟疫肆虐,尸横遍野。
黎苏苏就在这样的世界长大。
现在这具凡人的身体累极了,黎苏苏竟然梦到了她小时候。
其实她许久不曾想起这个噩梦了。
彼时她刚刚化形,还是个小女孩,额心一点火红的朱砂。
掌门爹爹说:“苏苏不能出宗门,否则被妖魔抓住,就会把你丢给魔王。”
青衫仙尊指着第一个灵位。
“看见没,这是你大师叔,魔王杀的。”
又指向第二个灵位。
“这是你五师叔,魔王杀的,魂都散了。”
手移到第三个灵位,小萝莉苏苏严肃着小脸,认真点头,接话道:“我知道,这是二师伯,也是魔王杀的,死的时候连同他的本命法器,都一并被捏碎了。苏苏将来长大,一定为师叔师伯们报仇。”
掌门看着粉雕玉琢、浩然正气的女娃娃,欣慰地点点头。
然而苏苏到底还小,没过多久,她竟被一个叛逃的同门师兄,骗出宗门。
下一秒,她被妖魔抓住了。
妖魔们围着她,夸赞叛徒师兄道:“你干得不错,这个小女娃娃灵魂非常纯粹,灵魂石都亮了,魔尊必定重重有赏!”
叛徒点头哈腰,高兴极了。
他们把苏苏献给魔王。
魔宫鲜血汩汩,阴森昏暗,苏苏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周围妖怪们戏耍她,她怎样也打不过,逃不出去。
最后女孩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盖住脸颊,嘤嘤直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魔王,那个杀了她一堆师叔师伯的男人。
他很高,坐在王座上,周身萦绕着黑雾。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身体,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毫无感情。
魔王肤色惨白,他撑着下巴,睥睨着她。
魔宫灯火烧得“噼啪”作响。
小女娃被骗来魔窟,又后悔又伤心,抽噎得直打嗝儿。
“我特地来投靠魔尊,这是我送给魔尊的礼物。”师兄指着苏苏,讨好地笑。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血从他嘴角蜿蜒留下。
师兄就这样轻易地死了,苏苏悄悄移开翅膀,瞪大眼睛。
魔王伸出苍白的手指,拎起小女孩。
苏苏大眼睛里包着一泡倔强的泪,就是不肯落:“我可不怕你!”
她以为下一秒,就轮到自己了。
鼓足了勇气,引颈受戮。
魔王打量她许久,抬手把她扔回了衡阳宗。
谁也不知道,魔王为什么没杀苏苏,连苏苏也不明白。
若干年后,长老们占卜,决定挑选一个人,送到五百年前,弄清魔尊由来,阻止他觉醒,拯救苍生。
卦象转来转去,最后指着黎苏苏。
苏苏:“……”骤然有种即将奔赴大道的使命感。
梦里,一排灵位包围着苏苏,给她加油打气。
苏苏冲它们抱了抱拳,醒了过来。
她已然不在那片雪地,身下的床铺温暖,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暖香。
炭火烧得正旺,让她脸颊染上浅浅的绯红。
眼前一个十五六岁大的丫头,小心翼翼行礼:“小姐,你醒了。”
她扶起苏苏,喂苏苏喝了口水。
苏苏喉咙很痛,呛得咳嗽几声。小丫头脸色瞬间惨白,跪在地上:“小姐饶命,春桃不是故意的。”
说罢,便磕起头来,一声一声,撞得地面砰砰作响,不带含糊的。
显然怕苏苏怕得要命。
原主叶夕雾,性格乖戾,几近凶残。看看苏苏一个咳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就知道了。
苏苏摇摇头,尽量不吓到她,说道:“你起来吧,不怪你。”
春桃忐忑打量苏苏的脸色,换作以往,小姐身体不适,定不会轻饶了她。
她仔细观察小姐脸色,见三小姐确实没打算惩罚自己,春桃松了口气,连忙把茶杯放好。
“这是在哪里?”苏苏问道。
小丫头说:“已经不在寺里,回到了府上。小姐,你烧了两天。”
苏苏问道:“春桃,澹台烬呢?”
她随着修真界众人叫惯了“魔王”、“邪物”,现在叫魔王少时的名字好生疏。
春桃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地说:“质子回府后,就在冰面跪着,春桃帮您监督着的,他绝对没有起来。”
苏苏诧异地看着春桃,什么?跪着?
脑海里零星闪过些许片段,苏苏恍惚片刻,总算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原主在被山贼抓走前的吩咐。
苏苏昏迷了两天,也就是说,澹台烬在冰天雪地里,已经跪了两天。
苏苏想了想,问春桃:“你能给我一面镜子吗?”
春桃连忙递上一面铜镜,她悄悄看着三小姐,三小姐第一次用温和的语气和自己讲话哎!
苏苏打量着自己现在的身体,镜子里,映出一张青涩的脸,约莫十六七岁大。杏眼上翘,樱唇小巧,称不上绝色,偏向于邻家小姑娘型的好看。
苏苏试着一笑,瞬间带上几丝开朗快乐的味道来。
其实,苏苏的重点,并不是看原主长什么样。
她对着镜子打量许久。
久到春桃战战兢兢,忍不住问:“小姐,你在看什么。”
不会又在怨自己生得不如大姑娘有风情吧?
苏苏心想:师伯曾教她看面相,口为壬癸北方中,唇若丹朱势要长。齿白细多齐更密,自然平地作公王。
现在她一样不占,看这面相,注定活不过二十,是早夭之命。
苏苏很疑惑,虽说凡人的寿命不过须臾百载,但这具身体年龄还小,竟然注定会早死?
即便身体的人换成了苏苏,也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
那她未来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不知道为什么,苏苏一下子,联想起外头跪着的少年魔王。
正道少女黎苏苏,猛然抬起眸。
淦!
关于少年魔王为什么会被罚跪,苏苏接收到的记忆是这样的——
半月前,原主叶夕雾和庶姐叶冰裳,一同掉入湖中。
结果,六皇子跳下去救庶姐,状元郎也跳下去救庶姐。不但如此,连原主才成婚不久的夫君,澹台烬,跳下湖也是游向庶姐。
最后还是原主的一个暗卫,见势不对,把原主捞了上来。
原主险些淹死,回来以后大发雷霆,她没法冲着六王爷和状元郎撒气,只好逮着澹台烬发火。
她让澹台烬去跪结冰的湖面,她什么时候原谅他,他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惩罚还没实施,原主就受凉病倒,祖母带她和澹台烬去寺庙上香祈福。
谁知路上出了意外,原主被山贼捉走了。
现在回来,自然续上了惩罚。
苏苏揉揉心口,想出去看少年魔王罚跪。
这一定是她穿梭五百年时空的福利!
要是有聚影珠,她一定留一个影像带回去给师叔师伯们看看,他们修仙界扬眉吐气了啊!
*
澹台烬跪在冰面上。
前两日他回来,将军府管家拢着袖,乜斜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希望质子没有忘记三小姐的话。”
他一言不发,低眸敛目,过去跪在了结冰的湖面。
没一会儿,寒气让他的脸变得苍白无比。
今年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几个丫鬟从湖边走过去,窃窃私语道:“三小姐又在惩罚质子了呀?”
“怎么才从天华寺回来,三小姐又让质子罚跪,质子太可怜了。”
“嘘,小声些,你不怕三小姐啊。”
自从三小姐和质子成亲以后,三小姐总是罚他。
谁都知道,三小姐心仪六皇子,厌恶极了质子。
三小姐是叶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而质子澹台烬,是周国皇帝最讨厌的儿子。
在大夏国这么多年,连奴仆都可以欺辱质子澹台烬,更遑论最受宠的三小姐叶夕雾。
不待见一个人,不就随着心情,任意磋磨?
婢女们看澹台烬的目光,同情居多。
漂亮的少年平日里十分宽和懂礼,也没有半点架子。他身世本就可怜,如今还常常被这样折磨。
叶大将军哪怕知道了这些事,顶多教训爱女两句,就不了了之。
大雪覆盖了远处的青松,澹台烬咳嗽一声,寒气入肺,刺得呼吸带痛。
膝盖下的冰,冻得骨头生疼。
少年乌黑的发丝上,已然结出一层寒霜。
澹台烬跪了太久,膝盖几乎要失去知觉,他闷哼一声,撑住冰面,堪堪稳住身体。
冰上倒映出他的面容。
一张羸弱无害的少年脸孔。
他想起两日前,他把三小姐从山贼窝里抱回来的时候,叶家老夫人的脸都青了。
“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如果让我知道谁的口中走漏了风声,叶家定不饶他!”
老夫人神色凌厉,眸中透露出浓浓的威胁。
随后老夫人又安抚地看向他:“府中嬷嬷检查过,夕雾身上衣物完好,定没有发生对不起你之事。”
“祖母多虑了,我自然相信夕雾。”
老夫人看他一眼,满意地点头。
叶三小姐被山贼掳走的事情,就这样隐秘地瞒了下来,老夫人却依旧在查。
毕竟叶家卫队随行保护,多少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意外。
山贼为何会盯上他们家三小姐?这件事怎样想,都不太对劲。
凭那群乌合之众,完全不可能轻易将叶夕雾带走。
然而不管老夫人怎样查,都没有个结果,这件事只能归咎于意外。
苏苏来到湖边,一眼就看见了五百年后的罪魁祸首。
少年跪在结冰的湖面上,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脸色苍白,唇色不再鲜红,开始发乌。
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正好对上苏苏的目光。
少女披着雪白柔软的大氅,歪头打量他。
两人隔着湖面遥遥相望,澹台烬看见,她突然弯起眼睛笑了。
他从未见过叶夕雾露出这样纯粹干净的笑容。
不知道是满意府中冬日雪景,还是满意冰湖上他的狼狈。
苏苏身边的春桃,看得不忍心,用尽毕生勇气求情道:“小姐,质子已经跪了两日,再跪下去,恐怕身子骨要坏了。需要叫质子起来吗?”
苏苏摇摇头,看戏看得正上头,只可惜没有聚影珠,她认真地说:“显然他坚强着,看起来还可以再跪几天几夜。”
春桃:“……”
三小姐认真的吗?
苏苏当然是认真的,她摸摸春桃的头。
你不懂,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要是出生在未来,听到他名字,都得吓晕过去,才不会同情他呢。
跪得半身不遂才好,看这邪物以后怎么变魔王!
她看澹台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拂袖走了。
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屋檐长廊下,澹台烬抿紧嘴唇,收回目光。
*
苏苏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才午睡起来,因着信佛,屋子里檀香袅袅。
苏苏进去的时候,屋里还站了一个豆蔻年华的青衫姑娘。
青衫姑娘原本在给老夫人捏肩膀,见苏苏进来,便停了手。
苏苏认不得人,没有做声,那姑娘倒是主动冲她点了点头,轻声喊:“三妹妹。”
原来是叶家庶出的二小姐,叶岚音。
苏苏颔首,打招呼道:“二姐姐。”
叶岚音没想到苏苏会回应自己,她心中惊讶,局促地看苏苏一眼,冲老夫人福了福身:“祖母,岚音明日再来陪你礼佛。”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点点头。
苏苏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在叶家是个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她来了,叶岚音就得给她让位。
自己喊叶岚音一声二姐姐,都让人家诚惶诚恐,忐忑不安。
所以原主平时是有多恐怖?
叶岚音一走,老夫人刻板的脸上,显得宽和了不少:“三丫头,过来让祖母看看,身体好了没?”
苏苏走过去,说道:“多谢祖母关心,夕雾的身体没事了。这些天,让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亲昵地点点她额头:“祖母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你这丫头,就让祖母省点心吧。”
苏苏替老夫人捏着肩膀,道:“祖母身体康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娘呢,要一辈子护着夕雾。”
“嘴上没个把门,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人佯装训斥道,但眼里的笑意盖都盖不住。
叶将军的嫡妻,生下原主就去世了,叶将军没有娶续弦,老夫人便亲自把原主抱到身边养大。
自己养大的孩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坏了,偏心偏得厉害。
原主这样跋扈,祖母的宠爱占了很大的因素。原主也精明,平日里歹毒归歹毒,讨好长辈很有一套。
大夏国推行孝道,叶将军是出了名的孝子,叶老夫人把叶夕雾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连带着叶将军也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女。
“寺庙的事,祖母已经封了下人的口,你自己也不要到处说。姑娘家名节为重。”
苏苏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在叶家,老夫人是真的疼爱原主。
想起原主的愿望,苏苏以后也会努力对老夫人好。
老夫人又道,“你也要懂点事,去宽一宽质子的心。妻子发生这种事,他心里难免有芥蒂。”
苏苏想起冰湖上罚跪的少年。
她又不会真的和少年魔王做夫妻,吃饱了没事干才去安慰他。
但是面对老夫人,她不能这样讲,只能点头:“夕雾知道。”
老夫人点头。
“祖母,银翘找到了吗?”
老夫人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那丫头啊,找回来了,没有受伤,祖母把她送去庄子了。银翘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这次她勇敢护主,总不能再让她在府里耽搁。”
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些腌臜事,夕雾最好一辈子不要知道。
苏苏在老夫人背后,看不见老太太神情。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前段时间,宫宴上的事,祖母一直没说你。你大姐姐都出嫁了,你去为难她作甚?还和她一同落下了水,把自己也弄生病了。”
“祖母知道,你以前心悦六皇子,可你大姐姐现在是六皇子侧妃,你也嫁给了澹台烬,听祖母的话,以后离六皇子远些!”
苏苏差点被口水呛到。
对,原主除了性格有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她喜欢自己姐姐的男人六皇子。
哪怕彼此成了婚都不死心,刁难陷害庶姐,一样不落下。
而澹台烬,则喜欢她庶姐。
多么厉害的关系,他们两夫妻,分别对人家两夫妻求而不得。
老夫人见她没吭声,以为她还想不通,恨铁不成钢地拍她的手背:“回答祖母的话。”
“是,夕雾知道了。以后一定离六皇子远远的。”老夫人即便不说,苏苏也不可能和庶姐抢什么六皇子啊。
苏苏答应得太干脆,老夫人反倒起了疑。夕雾喜欢六皇子,就差到肝肠寸断的地步,怎么舍得放弃?
“你这丫头,不会是哄祖母的吧?”
苏苏颊边抿出两个浅浅的笑涡:“当然不会。”
老夫人说:“证明给祖母看,不要再惩罚质子了,祖母听说,你让他去冰湖上跪着。外面这么冷的天,这是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吗?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他身份是不好,可到底成了你夫君,怎能往死里磋磨?以后收了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事。”
苏苏看老夫人坚持地看着自己,非要她点头不可。
她叹了口气。
“是。”
*
叶岚音走出老夫人屋子。
她的丫鬟巧儿连忙迎上来:“二小姐,今日怎么出来得怎么早?”
“三妹妹来了。”
巧儿心中了然,酸道:“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见叶岚音没有阻止,巧儿继续说:“三小姐当着六皇子的面,推大小姐下水,老夫人都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以前都以为,三小姐会是六皇子正妃,没想到转眼六皇子纳了大小姐作侧妃。”
叶岚音眸色动了动。
是啊,谁都没想到,六皇子提亲,求娶的竟然是叶家庶长女叶冰裳。
叶冰裳到底是个庶女,不能做皇子正妃,只能做个侧妃。
可当时叶岚音远远看见,六皇子的眼里,全是对大姐姐的爱意。
想到此,叶岚音狠狠攥紧了帕子。
都是庶女,叶冰裳能被皇子这样爱重,自己却只能讨好老夫人,寄希望她将来给自己许一个好些的人家。
叶岚音心口堵得慌,直到看见冰面上的澹台烬,她神色终于缓和些。
连巧儿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三小姐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又如何,嫁给一个低贱如斯的质子,后半辈子,还有什么荣宠可言?
都知道,澹台烬六岁到大夏国为质,一直被囚困于宫里。
听说他给太监洗过脚,连狗食都吃过。
这样卑贱的人,或许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哪里比得上文韬武略的六皇子半分。
嫁给他的第一个月,三小姐哭了许久,又发脾气又谩骂。
这两个月才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把澹台烬当人看。
叶岚音用帕子捂唇,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大夏国推行武道,听说那个澹台烬,小时候根骨被毁,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孱弱不堪的少年郎,放在以前,她不可一世的三妹妹,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祖母总有作古的时候,一个连宫殿都没有的质子,到时候能给叶夕雾什么?叶夕雾这辈子还不是任人磋磨的命。
巧儿道:“听说质子都在冰上跪两天了,奴婢看他脸色,恐怕快要坚持不住。二小姐,需要给他一件披风吗?”
平日里,叶岚音十分喜欢施舍下人,在府中口碑很好。
温柔善良的名声,可比三姑娘叶夕雾得人心多了。
叶岚音有几分意动,她看向澹台烬。
质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那张脸却着实长得不错,比她一个女子都精致好看。
叶岚音颔首,默认巧儿去做这件事。
她自己则站在凉亭之上,冲质子温柔颔首。
澹台烬也看见了府上的二姑娘。
巧儿拿了一件雪白的披风,小心踩上冰面,朝他走过去。
苏苏陪完祖母回来,就看见这一幕。
她二姐姐,正在对少年魔王献殷勤。
她踱步走过去。
“二姐姐,你做什么?”
叶岚音吓一跳,没想到苏苏出来这么快,自己被当场抓包。
她连忙说:“三妹妹,你别误会,我是想着天气这么冷,又开始下雪了,质子跪在冰天雪地里,万一出人命不太好,于是让巧儿给他一件披风。”
苏苏问冰面上的澹台烬:“你还能撑住吗?二姐姐给你披风,你要不要?”
苏苏作为正道曙光,实在讨厌这个未来造成三界动荡的坏蛋。
澹台烬看苏苏一眼,回叶岚音道:“多谢二小姐好意,在下不冷。”
这就是回绝了。
叶岚音心中有几分尴尬。
“既如此,不打扰三妹妹和质子了。”她也待不下去,带巧儿离开。
苏苏拢紧柔软的披风。
她低眸看着跪着脚边的魔王,杀了他可能是全修真界,上至数千岁、下至稚童,共有的愿望。
这也是苏苏从小立下的鸿愿。
他现在看起来不堪一击,少年时的魔王,脆弱得和婴儿一样。
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好杀。
正道少女蠢蠢欲动。
苏苏艰难地压下了这份心思。
修真之人有灵根,正如天生魔物有邪骨。
长老们说过,如果不剔除掉魔王邪骨,即便杀了他,他依旧会吸食天下怨气而重生。
也就是说,杀他反而会让他更强大。
她要先找到剔除邪骨的办法。
澹台烬隐约觉察到杀气,他抬眸,少女已经转开了目光。
从他的目光,只能看见她半边脸颊,还有露在外面雪白的耳朵。
她的唇微嘟,似乎有种不满的情绪。粉粉的,小巧可爱。
这幅模样,与她的歹毒,倒是半点儿也不沾边。
澹台烬冷得没了知觉,身子轰然倒在冰面上。
高贵的少女顿了顿,没有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他蜷缩在地上,视线里。少女粉白色绣鞋上,开了一朵朵粉嫩的桃花。
生机勃勃。
*
叶大将军晚上没回府,老夫人上了年龄,没什么精神,让众人在自个儿院子用晚膳。
苏苏沐浴后,春桃服侍她睡觉。
春桃给她散下头发,见她在灯光下眉眼十分乖巧,忍不住夸赞道:“三小姐的头发又顺又软。”
夸完一惊,生怕三小姐发火说她没规矩。没想到三小姐笑得眉眼弯弯:“春桃的头发也好看。”
另一个叫做喜喜的小丫头跑进来,冲苏苏福了福,声如蚊蚋道:“老夫人让人,把质子送回来了。”
苏苏抬眼,果然看见澹台烬走进屋子里。
少年发上寒霜,一触到室内的温暖,化成颗颗水珠。
他带着外面风雪的冰冷气息,抿唇局促地看着苏苏。
现在还不到酉时,但因为天冷,黑得快,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他一进来,空气似乎都静默了。
春桃和喜喜连忙道:“三小姐,奴婢们告退。”
春桃和喜喜阖上了门。
澹台烬嗓音低哑,问道:“三小姐气消了吗?”
苏苏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他垂眸,漆黑如鸦羽的睫毛,盖住眼睛。室内的热度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让他被冻伤的手脚,发疼发痒,变得通红一片。
苏苏看了一眼。
心里轻轻哼了一声,魔王才不可怜。
她治疗过折翼的雏鹰,生病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仙界第一准则,修真的姑娘,绝不可以同情一个邪物。
即便他看起来再脆弱。
苏苏一想起这个人未来在魔宫,拎着她打量的目光,她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胆怯卑微,可苏苏才不信,魔王少时会是这样的心性。
大概率是装出来的。
无数尊牌位在她脑海里晃,还有残忍“万仙塚”,让人怒意翻涌。
苏苏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条血红的鞭子。
澹台烬看着鞭子,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
苏苏抬眼看他。
说起来挺变态的,原主这辈子最生气的事,莫过于嫁给了澹台烬,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抽他一顿鞭子解气。
这已经成了惯例,一晚不打他,原主浑身不舒坦。
苏苏从来没用鞭子抽过人,但她不待见这个天生邪物。她并不认为所有的妖魔都是坏的,但眼前这个,未来绝不是个好的。
世间千万年,才会出一个天生邪骨的人。
他注定天煞孤星,其后会渐渐变得性情暴虐,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
苏苏挥了挥鞭子,鞭子撕裂风声,冲少年挥了过去。
澹台烬没有闪避,鞭子抽在他胸口,他踉跄着退后一步。
少年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看着苏苏。从他眼里,苏苏总算看见,隐藏得特别深的厌恶和痛苦。
就该这样。
正邪本就不两立。
苏苏学着原主每晚抽他的话:“都是因为你的存在,六殿下才不愿意娶本小姐,你怎么不去死!”
她又一鞭子抽在少年手臂上。
他闷哼一声,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澹台烬在冰面跪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微肿发疼。此刻两鞭子,抽在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臂上,把疼痛放大了无数倍,骨头都跟着一阵抽搐的痛。
苏苏拿着鞭子的手顿了顿,他似乎快撑不下去了?
到底凡人躯体,十分脆弱。
苏苏吸了口气,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她看着自己的水嫩的手指,她的任务并不是杀了少年魔尊,而且,即便她要杀他,也该给他个痛快,不应该加以折辱。
从小爹爹教她,不能恃强凌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仙之人,决不能主动造业障。
苏苏压下为同门报仇的想法,她收起鞭子,说道:“今日我累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和叶冰裳有什么牵扯,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把鞭子扔到澹台烬身上,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苏苏闭上眼,念了十来遍清心咒。稳住道心才发现,心里竟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是道心动荡的表现。
她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今晚沿袭原主的习惯折辱他,是她不对。
以后不会了。
澹台烬接住鞭子,他脸色本就虚弱,挨了这两鞭子,变得更加苍白。
他抬眸看着少女背影。
其实早已经做好被叶夕雾抽得半死的准备,但今天竟少挨了数十鞭。
澹台烬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勉强拿出被褥,在床下铺好。
脖子上有个东西硌得伤口一痛,他拿出来。
是一个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黑线串着,常年掩藏在他衣襟之下。
烛光映照在他眼里,冷意散去些许。
澹台烬妥帖收好平安符,翻了个身,冬日的夜晚,外面狂风呼啸。
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澹台烬骤然想起,两日前,那个身上中了无数刀的丫鬟银翘。
当时她尸体僵硬,神情痛苦,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选择让叶夕雾逃跑。
澹台烬眸中沉静,漆黑一片。
那时候丫鬟的尸体,还没冷透,她的血液染红了雪地,一路蜿蜒到他的脚下。
死不瞑目。
他漠然抬脚,跨了过去。
*
苏苏半夜睡不着。
邪物就在床榻下入眠,她再大的心,也不能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人间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冷风突然把窗户吹开,一股脑往屋里灌。
屋内炭火熄灭了。
原主成亲后,丫鬟们都不在里屋伺候了。苏苏自然也不会半夜把丫鬟叫起来关窗。
她忍了会,发现凡胎确实扛不住冷,于是掀开被子,去关窗户。
关好回来,路过地上的少年时,她觉察到他不对劲。
他呼吸浊重,整个人在无意识地发抖。
苏苏取来一盏琉璃灯,蹲在他身侧。
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通红。他没清醒过来,牙关却下意识紧咬。
好像出事了。
苏苏一惊,他可不能死。
她现在还没抽出邪骨,他一死,她的任务也就随之失败。一旦被弹出这个时空,修真界抱团等着完蛋。
苏苏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
手下滚烫。
她收回手,凡人这样,恐怕得烧死吧?
苏苏完全没想到,五百年前的邪物,竟会这样弱。
可以伤可以残,但别死啊,否则邪骨会觉醒的。
苏苏连忙拿起桌上的茶盏,走出门外去。
她收集了几盏外面堆积的白雪,这才回来。
苏苏呵了口气,好冷啊。
她不敢耽搁,找了件衣裙,撕成布条,用布条包住白雪,敷在少年额上。
他身上还盖着秋日的薄被,冷得瑟瑟发抖。
苏苏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下来,盖在他身上。
她盘腿坐在他身边,小脸恹恹。
想杀不能杀,竟然还得救。
咯咯……半夜往外面跑一趟,牙齿都在打颤,好冷……
苏苏把大氅披身上,总算好受了些。
她还得守着澹台烬,为他换额上的冰雪退热。
苏苏靠在床前,颇为生无可恋。
这都叫什么事啊。
早知道不抽他了。
*
澹台烬觉得自己快死了。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到处都疼。
他闭着眼,周身仿佛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寒。
人都不想死,否则这些年的一切,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得自救。他努力想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如坠了千斤。
他与这种痛苦抗衡许久,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柔软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额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睫毛颤了颤。
然而稍纵即逝。
好在很快那人又回来了,额上再次一凉,没过多久,身上也温暖起来。
冬夜的屋子,他隐约闻到一股温暖的少女香。
他冷冷地想,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错觉?
*
快天亮时,澹台烬总算退了烧。
少年闭着眼,也没发抖了。
苏苏把布条和化掉的雪都扔掉,抱着自己的被子,一头扎上床。
好困。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春桃撩开纱账,伺候苏苏起床。
下人们最怕这个活,三小姐性格暴躁,有一次叫她起床的下人,甚至挨了三十板子。
春桃年纪小,性格又老实,总是被推来做这事。
她战战兢兢,唤了声三小姐,心都提了起来……
少女迷迷瞪瞪从床上坐起来,春桃连忙给她穿衣裳。
三小姐揉揉眼睛,打着呵欠。
头上甚至翘起一根小小的呆毛。
春桃飞速抬眼一瞥,她第一次发现,三小姐的长相,原来这样软糯可爱。
春桃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连带着恐惧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整个过程,三小姐竟然一句话也没骂她。
苏苏半夜没睡,此刻被迫早起。
她朝塌下看去,澹台烬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丫鬟喜喜等在外面,福了福身:“将军和老夫人,在等着三小姐用膳。”
苏苏点头。
叶家早膳饭桌上,苏苏左右看看,澹台烬不在这里。
她念及要监视着邪物,小声问起春桃。
春桃说:“小姐忘了吗?你不许质子与你同桌,让他在下人房,和下人们一起吃饭。”
叶夕雾眼中的澹台烬身份极其低贱。
苏苏眨眨眼。
好吧,可以,这很强大。
苏苏暗中打量叶家一大家子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旁边英武严肃的男人,是叶大将军叶啸。
叶啸今年三十有八,蓄了胡子,看上去更显得端正严肃。
他死了嫡妻以后,这么多年并未再娶续弦。
用叶啸的话说,征战沙场的人,脑袋都拴在裤腰上,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没必要再娶个嫡妻,让她担惊受怕。
话说得挺好听,但叶啸有三个小妾。
苏苏目光从三个姨娘脸上划过,三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各有千秋。
府中—共有四位公子三位千金。
除了苏苏是唯一的嫡出,其他兄弟姊妹,均为庶出,二公子母不祥,最为尴尬。
大公子和三公子是莲姨娘生的,莲姨娘是叶啸年少时的通房,比叶啸还大两岁,姿色普通,但是因着产下长子,她在府中地位很高。
平时老太太会让她帮着掌管府中中馈。
杜姨娘吊梢眼,眉眼带着一股小家子风尘气,她是二小姐叶岚音的母亲,也属她穿得最艳丽。
老夫人最不喜欢她。
至于最后一位,苏苏看过去,是府中的云姨娘。比起前两位姨娘,她看上去秀雅温柔,头上别着一支简单的发簪,整个人像一朵出水的荷花,带着难以言说的气质。
单这气质,就远胜另外两个姨娘好几筹。
她是叶冰裳和四公子的母亲,也最得叶将军宠爱。
虽然苏苏还没有见过叶冰裳,但看云姨娘就能猜到,叶冰裳是个美人。
一大家子,坐了满满当当一桌。
苏苏难免有几分鄙夷叶大将军,他们修真界,可没有小妾这种说法,只有唯一的道侣。
苏苏的娘亲死了一百年,爹爹依旧每日擦娘亲的骨笛。
有时候还边擦边抹泪。
当然,也有些不太好的风气,比如豢养炉鼎。这种事也只敢背地里做,说出来是为人不齿的。
人类不如修真者强大,反倒有三妻四妾的毛病。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病还没好吗,脸色这样苍白?”云姨娘这温和的一问,所有人都看向苏苏。
苏苏放下筷子。
她昨晚半宿没睡,气色能好到哪里去?但这事总不能拿出来说。
云姨娘不指名点到苏苏还好,一提到苏苏,叶啸放下筷子,不悦的睨苏苏一眼:“上次宫宴你和你大姐姐的事,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让你今日去宫里坐坐。”
苏苏咽下嘴里的小汤圆,叹了口气。
事情不是她干的,现在一堆锅却要她背着。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老夫人见不得心肝儿受委屈,立即道:“啸儿,夕雾还小,上次自家姐妹发生冲突,多有误会。再说了,大丫头也不至于和夕雾计较,你说对吗,云姨娘?”
云姨娘笑了笑:“是。”
苏苏从那笑容里,看出几分勉强。也是,自己闺女受了委屈,还得笑吟吟原谅凶手。
云姨娘心里肯定不好受。
“三丫头到时候进了宫,你多护着些。”老夫人对大将军嘱咐道。
叶啸叹了口气,也不敢忤逆老娘,点头:“太后宽宥,不会和小辈计较的,夕雾态度好些,这件事就过去了。”
老夫人拍拍苏苏的手,示意她别怕。
苏苏冲老夫人笑了笑,点头。有叶将军在,至少太后不会过分责备。
原主有这样的祖母,可真好。
饭后,苏苏上了进宫的马车,她心态还不错,用了叶夕雾的身体,也应当为叶夕雾解决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见招拆招嘛。
苏苏做好当背锅侠的准备,认命去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一个丫头过来,福身道:“将军说,烦请三小姐等等。”
等什么?
很快苏苏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澹台烬从府里另一边出来。少年唇色苍白,看上去有种病弱的感觉。
他来的方向,与叶家大堂相反。
苏苏想起春桃的话——澹台烬在下人房吃饭。
苏苏试图从他眼里找出怨恨的情绪,毕竟昨晚自己那样抽了他。
可他直到走近苏苏,神色始终很沉静。
他抬眸,眼睛在她同样苍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即冷淡转开目光。
苏苏:咦,不是吧不是吧,这个人现在怎么不装卑微胆怯了呀!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 晋ICP备2024031041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