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桃源梦》,由网络作家“佚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桃源梦》,又名《女儿谣》,“九.一八”事变后,英俊的美术青年在东北沦陷后经历了救亡过程中的希望、绝望和沉沦。无奈和逃避,使他在意外成为富甲后开始打造他以“心中有佛自是佛,当下无道我为道”为精神支撑的乱世下的“世外桃源”。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侵略者的贪婪,激发了他做鬼也不甘亡国奴的救国激情,最终毅然奋起,融入到抗日救国的洪流中。作品从灵魂深处疼痛着中国女性长期忍受的凄苦,揭示了旧中国的愚昧和屈辱,也再现了一群中华儿女在困苦中奋力抗击侵略者的不屈和悲壮。
《桃源梦》精彩片段
:自打再次钻进大森林,周子昂就一直沉浸在兴奋和不安中。兴奋的时候,他就好象在梦中,不安的时候,又总感觉有千百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他。
终于心情平静些,他又心潮澎湃地暗喜道:“我的天哪!这么多的银元、金条、金砖和珠宝,怎么就偏偏让我遇见了!莫非我今后就是这龙封关的大财主了吗?不仅龙封关,就是在辽宁奉天姑且也屈指可数吧!”这样感叹了多少遍,他已经很难数清了,就像很难数清他在那个地窖里发现的大量的金银珠宝一样。来到这个世上已经二十三个春秋了,他最多是在奉天的家里见过爹露过的几十块银元,那是爹开洋铁铺积攒下来的,其中大部都供他和妹妹子君读书了,尤其他学绘画花得更多。
眼下他不知该怎样支配这一大笔财富。尤其金砖、金条和珠宝,此前他也只是听大人们闲唠时听说过,或在一些年画上见到过。他坚信那些黄澄澄、沉颠颠的金属就是让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他更坚定这事对谁也不能说,尤其不能让镇西森林警察所和镇东大河两岸的日本军营知道。
每当产生这种担忧,他的心便又一阵抽搐,身体也随之颤抖,忙暗中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小心隐藏,谨慎使用,谁都不会知道。”他开始为自己从辽宁奉天寻亲来到黑龙江,又从牡丹江逃难误入这林海雪原感到是不幸中的幸运。终于,在即将走出山林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大喊起来,好象再不把心中的兴奋释放出来就要被憋疯。
喊声惊醒了寂静的森林,传进远处的群山。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森林里的那些粗壮高耸的红松树在颤抖,又仿佛看到密林中的山禽野兽在失魂落魄地四处逃窜,而自己则将无所畏惧地面对未来的一切。
脱去身上的布褂和布鞋,换上一身米色的学生装和黑色高档皮鞋,他感到自己更加英俊潇洒了,真不知那些他喜欢的和喜欢他的人又会如何面对他。他更感谢爹妈将他生养得英俊,也快慰着每个见到他的女孩儿都娇羞地投来爱慕的秋波并喜欢与他友好和亲近。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小他三岁的妹妹子君和他耍过性子,再没有第二个女孩儿和他闹过不愉快。不论对他尊敬还是喜欢,都令他快慰和感动。于是,他遇见每个女孩儿都是愉快的,而这种愉快在他八岁那年就有了。
那年,爹把他送进他家所在地的奉天关东模范小学。学校的课程里有图画课,教图画的是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姓穆名岚,十二生肖和他一样属狗,但整整大他一旬十二岁。
第一次见到穆岚时,八岁的他就注意到,她没象母亲似的盘起头,也没象大姐姐们似的留着长辫子,而是梳着齐耳的短发,上穿粉底白花的斜襟短衫,下穿黑色裙子和白长袜,脚穿青布方口拉带鞋。春秋时节,她穿红色外衣蓝色裤,扎着一条白色长围巾,脚上还是方口拉带鞋,露着洁白如雪的细线袜。到了冬天,她就穿着淡蓝色的长袍,扎着一条红色长围巾。
这时的他,对于俊和丑的理解并不清,但不论她怎么打扮,他都觉得她比任何家的大姐姐都光彩照人、温暖如春。他尤其注意到她脚上穿的鞋比母亲穿的小鞋大许多,走路也轻盈,不象母亲那双小脚,走路时一顿一顿的。于是,在他学的几个学科中,最喜欢上的就是图画课,最愿意听的就是穆老师说的话;凡是她让他做的事,他都孜孜不倦地认真做。
她也特别喜欢他,手把手地教他绘画,还常微笑着抚摸一下他的头。他抬头去望她,从她那双明亮的眼里更感到亲切和温暖。
那天放学,她将他带到她家里,让他看她画的画。她家离他家隔着两趟街,是幢洋房中的一户,父母和她住一起。父亲是在当地政府里做事的,家里显得挺阔气。她是自己一个房间,房内摆设雅致,还有一种耐人回味的清香。她将她画好的画让他看,山水画,人物画,还有一些静物画。他爱不释手,看得如醉如痴,尤其对她的一副画夹感兴趣,里外认真地看个遍。她微笑地看着他说:“现在你要好好打基础,老师叫你画的,你一定要多画,画得越多,窍门儿就越多,将来你也得用画夹儿。”说完还为他讲解、示范着,说里面是用来装纸装画装笔的,合起来就用它当画板。他望着她,认真地点着头,心中对绘画更加充满了乐趣和神往。
虽然图画课不是天天有,但他天天回家画,然后就去她的家,有时还带着五岁的妹妹一起去,规规矩矩地将画端过去,眼睛明亮地望着她说:“老师,我又画一张。”每次他领妹妹去,老师和她家人都用糖果招待他兄妹。每次他拿来新画的画,她也总是先夸他,然后告诉他哪里画得不准确。不论她说什么,他都频频点头答应。与她分开时,他还是望着她,甜甜地道一声“老师再见”。那瞬间,他心里总是涌动着一种奇妙的眷恋。有时他去她家她不在,他便感到很失望,就让她的父母将画转给她。
她的父母都已年过半百,子昂得称呼他们“爷爷”和“奶奶”。爷爷总是很庄重,因给公家做事,很少在家里,偶尔见到他,也是见他半倚在一把圈椅内读书看报,要么就在窗前摆弄花草。奶奶面容端庄慈祥,但和他年轻的母亲一样是小脚,走路一顿一顿的,所以一直在家忙家务。
放暑假的一天,子昂自己带着他画的岳飞骑马和几幅静物素描又去老师家,不巧老师又没在。这时,外面下起瓢泼大雨,穆奶奶就让他在堂屋内避下雨,还给了拿来几颗蜜枣让他尝。他在家里是吃不到这种果子的,只尝一颗,就将另几颗包起揣进兜里。穆奶奶见了便问道:“咋不吃了呢?”他坦然道:“给俺妈和俺妹儿留着。”穆奶奶笑道:“这孩子,还怪懂事儿的。吃吧,走前儿再给你包一些。”
正唠着,穆岚打着油伞回来了,脚上的布鞋已被泥水浸透。他喜出望外,望着她说:“老师,我又画了!”穆岚很高兴地接过画,又听母亲夸子昂懂事,先是笑盈盈地在他头上摸一下,又将他带到自己闺房内,一边看他画一边吩咐道:“帮老师干点活儿,找奶奶打盆儿水来,老师洗洗脚。”他愉快地出去告诉穆奶奶,然后端着半盆温水回到老师身前,小心地将水盆放到她脚前。见她坐在床沿上看他的画,他就蹲下帮她脱鞋。她放下画说:“老师自己来。”一边脱鞋一边说:“你现在的线条又有进步了,但你还得练。”他点头应着,见她已经赤裸着两只白嫩光亮的脚,虽然粘有泥水,但他依然觉得新鲜和神秘。一个大姑娘自然不该在外人面前光着脚,但在一个孩子面前,她并没特意去戒备。可这时见他盯着自己的脚,还是觉得不自在。毕竟看他是个孩子,就笑着问道:“看老师脚埋汰了?”他忙说:“不是!老师脚好看。俺妈、俺姥、俺姨,还有俺姑的脚都那么点儿,溜尖儿溜尖儿的,走道儿可慢了,和穆奶奶一样。”她忍不住笑道:“小孩芽子,你咋啥都关心?她们都是封建脚,老师是解放脚,往后都兴解放脚了。”说着将两脚伸进水盆里。
他仍看着她的的脚,忍不住又蹲下身道:“老师,我给你洗,你哈腰累。”说着将两只小手伸进水里,随即触到她脚面,觉得滑嫩的。她被吓一跳,忙提起两脚,盆内的水也溅出来,忙说道:“不用不用!”他也被吓一跳,猛的站起身来,愣愣地在那看着她。
见他样子有些惊恐的,她心里不忍,又笑着问:“愿给老师洗脚啊?”他点头道:“嗯。”她抿嘴笑,终于说:“那你洗吧。”他开心地笑了,忙又蹲下身为她洗脚,轻轻的,一下是一下,还在上面打了香胰子。她惬意地看着他,又抚摸一下他的头。他仰脸望她笑,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她又问:“给你妈洗过吗?”他一边洗着她的脚一边说:“洗过。那天俺妈切菜手割了,就能搁一只手洗,我就给她洗了。”她又摸下他白胖的脸蛋儿说:“真懂事儿,好孩子!”
他和她更亲了。说不清为什么,只要一天见不到她,他便感到心里慌慌的。转过年的一天,又是她的图画课,但她没有讲图画,讲的是中国大好河山的美丽,告诉学生们要学好绘画,将来要把这些大好河山画下来。
对于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来说,他们还听不懂这些,但她还是讲。子昂也不用心听了,开始照着前面的穆老师画起来。下课时,穆老师把他留到座位上,一脸严肃道:“你咋不好好听课呢?”见老师不高兴的样子,他害怕地低下头,想说他在画老师又不敢,但并不隐藏他的画,是想让她高兴而有意让她看到。她看了他的画,一眼看出画的是自己,虽然不很像。她的眼里湿润了,没再批评他,拿着自己的画像走开了。他以为是他把老师气哭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忐忑不安,心里还有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忍不住也哭起来。
第二天,他想再见到穆老师时,其它科的一个老师将一画夹交给他道:“这是穆老师送你的。”他高兴地打开画夹,见里面只有一张他为穆老师画的像,画的下面还用娟秀的揩书写道:
子昂:
青岛召唤我们,老师去北平。你还小,好好学画,永远记住,我们的国家是最美丽的,我们的美好江山等着你们描绘。
老师:穆岚
1919.5.2
九岁的他,没有看懂她写给他的话,就问那个老师道:“穆老师呢?”那老师说:“去外地了。”然后便走开。他不安地追上去问道:“那她啥时回来?”那老师只说句“不知道”便走开了。他觉得穆老师昨天真是生了他的气,是他把她气走的,也预感到他眷恋的穆老师再也不回学校了,心里顿感失落,忍不住“哇”地哭出来,大声喊着“穆老师”跑出去,直奔她的家。她的家人还都在,但她却不在。他得到的回答还是她去外地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此后他天天失魂般地去她家,却一直不见她的影。白天他捧着她送给他的画夹哭,夜里躺在被窝里还是伤心地流泪。母亲听说穆老师离开模范小学了,又见儿子这么伤心,只认为他是担心以后没人教他图画了,便和他爹商量为他找个图画老师继续教。
他记住穆岚老师的嘱咐,跟着新图画老师学画画,尽管新图画老师是个男先生。其间他期盼穆岚老师能回来,但她一直也没回来。后来她家里人根本不愿见他了,他便不敢再去的她家了,想她的时候就看他为她画的像,看她为自己留的话。三年后,他在穆老师小楷字下也写道:老师,子昂永远听你的话,好好学绘画。
到了上中学时,他的绘画是全校是顶尖的,男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画家”,而女同学给他起的绰号叫“美男子”。
十八岁的他,确实英俊得让女孩子都愿和他接近。但他在这些女孩子中没有发现有一个象穆老师的。尽管过去了九年,他仍然思念着她,这时就好像思念着他曾经的恋人;在他心中,穆老师总是那副光彩而温暖的模样。
这时他已经明白,穆老师离开奉天那一年,正是世界大战结束,中国因也对德宣战而成为战胜国之一。但在“巴黎和会”上,美、英、法及意、日等帝国主义列强不但无理拒绝中国代表关于七项希望条件和废除二十一条的要求,还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权利全部让给日本,并写进了《凡尔赛和约》。更令人气愤的是,北平军阀政府竟几次训令中国代表,放弃对山东问题的力争,并让中国代表在割让中国领土的“和约”上签字。消息传到国内,北平各大院校数千名青年学生发起了席卷中国大地的“五四”爱国运动,群情激愤,声势浩大,一致要求“还我青岛”、“取消二十一条”、“拒绝和约签字”、“抵制日货”,并提出“外争国权,内惩国贼”,要求惩办“二十一条”制订时的外交次长曹汝霖、驻日公使章宗祥、陆宗舆,和卖国罪魁段祺瑞及总统徐世昌。
他一直很为穆老师担心。他知道,“五四运动”间,军阀政府倒行逆施,对抗议学生和后来参加罢工的各行业工人进行了大肆抓捕。但他也更加敬仰穆老师了。于是,他又在穆老师的小楷下写道:敬爱的老师,我要像您一样爱国。您永远的学生:周子昂。
这时他更想知道穆老师是否平安无事。那天,他又硬着头皮去她家,可她家已经换了主人。新主人对他很客气,说穆老师的父亲得罪了上司,在这儿已经待不下去了,一年前就离开奉天了,但去了哪里不知道。他又预感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思念的穆老师了。虽然难过,但他也为自己画技大长感到欣慰,这是穆老师对他的恩赐,只要他不放下画笔,穆老师就永远和他在一起。
每当有人夸子昂兄妹长得好时,母亲的心里总是美美的。有时在家中看着自己一双英俊秀美的儿女便忍不住自诩道:“俺儿俺闺女儿长得都像俺!”父亲在炕桌前喝着小酒说:“我就不信,种窝瓜能长出西瓜来!”母亲一紧鼻子道:“我看你就是窝瓜!”父亲直起身,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道:“这可糟了,窝瓜籽儿咋长出西瓜了?”母亲被逗笑了,打一把爹道:“你是大西瓜!”英俊的子昂看着秀美的妹妹笑。他知道,自己和妹妹也随爹,不然就凭母亲当姑娘时长得花儿似的,姥爷、姥娘怎会把她嫁给他这个从关里逃荒来的跑腿子?还把他们经营了多年的洋铁铺都让给他!
:子昂十八岁这一年,终于遇到一个他觉得很像穆老师的姑娘。她姓钱,叫文静,只比他小一岁,身姿婀娜,皮肤白皙,眼睛清澈明亮,鼻子和嘴都秀巧,要不是梳着长长的辫子,简直就是当年的穆岚老师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他帮母亲买菜,她也陪着母亲逛集。她母亲比他母亲的年纪大,也是小脚。在他发现她时,她也发现了他,两人都不禁愣住了。他顿觉眼前一亮,随即觉得她和当年的穆老师有些像。但他清楚,穆老师大他一整旬,他小时对穆老师的情感,也显然不是他对眼前这个秀美姑娘的感觉。父母已经开始为他日后成亲挑选合适的姑娘了,他也为自己日后娶什么样媳妇确定了标准,他要娶个像当年穆岚老师那样的姑娘。这时一见到文静,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愉快。他希望能和她相识相近,不久的将来能娶她为妻,便菜也不顾买了,不远不近地跟在母女后面。
文静显然也放不下他了,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走,忍不住又过回头,左顾右盼地寻找他的身影,突然发现他就在后面偷看她,顿像被电击了一下,急忙害羞地转过身,脚步慌乱地跟着母亲离去。他看出她也在注意他,显然不是反感和戒备,索性母亲交办的事情不办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出了集市,穿大道,走小巷,始终保持那段距离。她仍不时地回过头来看他,终于冲他嫣然一笑。这一笑,顿时让他感到沁心般的甜,胆子也愈加壮起来,。
她家距离他家有二里多远,但他就这么一直跟着,眼见她随母亲进了一户院门才停住脚,躲在一颗柳树后面偷望着。她进门前又回头望他一眼,进门后片刻又探出头来望这边,见他还站在那里,似乎想出来,但还是缩了回去。此后,他每天早晨上学都要绕道经过她家,希望她能出来。不久,她也是每天在他经过她家时出来清扫门口,常常是一笤帚没扫就能和他打一照面,对看一眼,忙假装扫地。
那日他刚走到她家门口,她也正从门里出来,两人一下都立住了。他很紧张,心跳得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不知说什么好,想走过去又好像两腿被拴在她家门上。倒是她先开口问道:“去学堂呀?”他又激动地点头道:“嗯。”正这时,院里有人喊:“文静!”她先一惊,又脆声地应了一句,娇羞地看着他说:“俺妈招我呢。”转身进了院。他为他能和她说头句话感到欣喜若狂,心情愉快地朝学校走去,听着柳树上喳喳的麻雀声好象是唱歌。
就这样,他俩每天都能甜甜地会上两次面,只要跟前没有避讳的人,都能看着对方打声招呼。他想和她说说话,但见她很怕被她家人看见,便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还告诉她自己的家就在那他们那个菜市场的后街上,洋铁铺就是他的家,她抿嘴笑着点下头。
将他家住址告诉她的第二天早晨,他从家一出来便看见她在不远处朝自家方向望,不禁喜出望外,兴奋地跑过去,真想张开双臂抱一下她,却不敢伸手出去,心跳加速地说:“没想到你能来。”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也羞涩得说不出话,又担心被别人看见,想转身走又舍不得。他终于邀请她道:“上俺家看看?”她说:“这好吗?不了,俺该回去了。”他看出她想到他家,便央求道:“就待一会儿。俺妈待人可好了,她一准儿喜欢你。”她紧张地低着头。见她犹豫,他猛地拉住她的手道:“走吧。”她一惊,下意识地挣下手,但被他攥得很紧,只好被他牵着走。这时有人迎面过来,她又忙慌忙用力抽出手说:“我自个儿走。”他开心地看她笑,似乎故意让人以为她是他的未来媳妇。
他们进了洋铁铺。铺内有两间房大小,到处摆放着洋铁壶、洋铁桶、洋铁盆等器皿,有新有旧,有大有小,还有砸铁用的器具和铁皮整料、边角料。经过这间乱糟糟的铺子,他带她又过一道门和一条窄院子,进了一套三间房的住屋。进门是灶房,对面和左右都有屋门。
子昂的小脚母亲这时正在灶前做饭,突见儿子领回一个白净俊秀的姑娘,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眯笑道:“呦,这是谁家的俊闺女?”子昂忙说:“妈,她叫文静。”文静低下头道:“婶儿,我路过这儿。”然后便不知说什么了。母亲似乎看出她心思,笑道:“之前你俩就认识吧?路过了,就串个门儿,俺们又不是坏人家。”又对子昂说:“让她屋里坐。”见母亲高兴,子昂胆子更大了,也更想表现他和文静亲近,便又拉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往回抽手,被他牵着进了右边的屋。
屋里到处摆着他画的素描画。他炫耀道:“这都是我画的。”母亲也跟着进来,笑着问:“你俩是同学啊?”子昂说:“不是,在集上认识的。”母亲惊讶道:“冒懵儿认识的?”见文静有些难堪,她又说:“挺好,是缘分。”又喜滋滋地看文静问:“没吃呢吧?我抓紧做,待会儿咱一快儿吃。”文静仍拘谨道:“婶儿,我不在这儿吃,我出来买东西,俺妈家里等着呢,我得回去。”又对子昂说:“我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子昂舍不得,说:“再待会儿吧。”她低头道:“等再有空儿的。”
这时,子昂的妹妹子君进来。十五岁的子君也长得和大姑娘似的,白白净净的俊秀。一见文静,她也先是愣下神,然后看着哥哥笑。子昂忙对文静说:“这是我妹妹,叫子君。”又对子君说:“妹儿,这是文静姐。”子君便亲切地叫一声“文静儿姐”。文静依然拘谨,一笑道:“妹妹也挺俊的。”又对子昂的妈说:“婶儿我走了。”子昂妈忙说:“看你,还没坐会儿就走。要真有事儿,往后常过来玩儿。”文静点头应着,又对子君说:“我走了。”说着又看一眼子昂,转身出屋。子昂忙跟出去。
子昂送走文静,美滋滋地回来。母亲、妹妹都对他笑,笑得他有些难为情。母亲笑着问:“你俩到底咋认识的?”子昂支吾道:“在集上,买东西认识的。”接着说:“你不怕我找不到可心的吗,她你喜欢吗?”母亲笑道:“喜欢。那也得你喜欢呀!”子君忙说:“看俺哥美的!要不喜欢,他能领家来?”母亲又笑道:“行,等你学上完了,妈找个媒人去她家提亲去。就凭俺儿长得这么好,她家保准愿意!”
此后,文静常来子昂家,但每次都待不多大会儿。子昂的爹周传孝见了文静也为儿子高兴,说他得抓紧挣钱了。但子昂心里还不踏实,遗憾文静从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也焦急她从不邀他去她家。他几次想提出来去她家看看,又不知文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一天大雨后,道路很泥泞,文静又来看子昂,不慎脚踩进泥水中,脚上的绣花鞋已经湿透。子昂猛的想起小时候给穆老师洗脚的事,便也想给她洗脚,他想她的脚一定和穆老师的一样好看。
将文静带到自己屋后,他忙去打来多半盆温水。文静见他将水盆放到自己脚下,又为她拿来个小板凳,不解地问道:“干啥呀?”他看着她的脚说:“你鞋上都是泥了,脱下来洗洗,一会儿搁炉膛烤烤。”她难为情道:“不用,我回家洗。”他一再求她,她只好脱了鞋。
看着她白嫩秀气的脚,他心里很激动,立刻亲手去为她洗。她也被吓了一跳,忙推他的手说:“我自个儿洗。”他紧紧握着他的脚求道:“我愿给你洗,让我洗吧!”她紧张地朝门口看一眼。他说:“没人进来。”她这才松开手,害羞地看着他为自己洗脚。
自从穆岚突然离开奉天后,子昂一直没忘记他给她洗脚的情景。渐渐的,他觉得女孩儿的脚就如两朵鲜艳的花儿。而真正让他对女孩子的脚产生好感却是因为妹妹子君。他十三岁那年,母亲在一次给九岁的妹妹子君洗脚时戏言道:“这要在早些年,俺闺女这脚丫早搁布条子勒起来喽!”子昂在一旁问道:“勒起来干啥?”母亲说:“勒成三寸金莲哪!最后就勒成妈这样的脚。”子昂却对母亲说:“你的脚不好看。穆老师的脚好看。”母亲很惊讶,便询问儿子是怎么知道穆老师的脚好看,子昂直言,倒也无异。
子昂是看着外祖母和母亲的小脚长大的,似乎觉得她们的小脚是与生俱来的,并没觉得难看,也没觉得好看。对于母亲和外祖母的脚与他和爹的、妹妹的脚不一样,他也似乎以为大女人的脚自来就只能看到一个大脚趾,形状如同芥菜疙瘩。可自打为老师洗过脚后,他发现大女人的脚也有不和母亲、外祖母一样的。这时他又知道,母亲、外祖母的脚原来是布条子勒成的。如果穆老师的脚是被勒成的倒好,可母亲的脚勒被成芥菜疙瘩一般并不比穆老师的好看,不仅匪夷所思,也担心妹妹的脚也被勒成芥菜疙瘩,让妹妹也疼得哭一年,实在让他难以接受。此后他似乎有意地在保护妹妹的脚,不让妹妹疼一年。他还愿意为妹妹洗脚。子君并不多想,被哥哥洗过一次后,每次洗脚都喊哥哥给她洗。他从不拒绝,只是父母总开玩笑地说子君是在欺负哥哥。待子君长到十三岁时,就再也不让哥哥给她洗了。他也觉得妹妹是个大姑娘了,便没再坚持给她洗。但他想将来要给自己的媳妇洗脚。
这时他给文静擦完脚后,竟忍不住在她脚背上亲一口。她忙将脚抽回,害羞地看着他。见她没有怪罪自己,他更加激动,又猛地搂住她。她只是惊了一下,然后顺从地由他靠搂着。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奔流,忍不住与她脸贴着脸,接着又亲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她的脸颊、她的嘴,直到外屋有了动静。
文静常到子昂家的事终于被她家人发现了,是她的嫂子,比子昂大两岁,没有文静俊,但也不难看。她显然也很喜欢他,但她是想给他和文静当红娘。那天,嫂子将他拦住问:“你是不想娶俺家小姑子?”他一时很紧张,但见她不象是要难为自己的样子,便点下头。她乐了,说:“我看你俩才是一对儿,比俺二舅公家那个强百倍。”他一愣问:“谁?”嫂子说:“文静她舅家的二表哥想娶她。俺婆婆家和舅公公家都同意,说是亲上加亲,辈儿辈儿都亲。其实就是俺婆婆相中她哥家趁钱。”子昂顿时不安地问道:“那文静儿呢?”嫂子说:“文静喜欢你!可你现在还上学呢!”他忙说:“我就要毕业了!”嫂子问:“毕业以后你干啥?你有钱吗?”他说:“俺家开洋铁铺儿,我能教画画儿,画画儿也能挣钱。”嫂子不屑道:“那能挣几个钱儿?她二舅家是做大买卖的!”接着又说:“你别着急,我劝劝俺婆婆,你整的这么好,没准她能改主意。”他忙为她鞠躬道:“谢谢嫂子!”
可第二天,他既没见到文静,也没见到她嫂子,他又不敢进她的家。直到几天后,他在那个集市上又见到文静的嫂子。嫂子面无表情地将他叫到没人处说:“你别惦记文静儿了,她已经是她表哥的人了。”他大吃一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嫂子说:“她表哥太畜牲了,把文静的身子给糟蹋了。”他顿时五雷轰顶,心如刀割。
原来,嫂子答应子昂后便和婆婆提到子昂,说他长得如何英俊,文静也非常喜欢他。婆婆当时就埋怨她多事道:“跟你舅家定好的亲事儿,你说变就变了?再说长得再好能当钱花呀?这事儿你少管!”说话间,文静在屋外听着,见母亲执意要将自己嫁给表哥,进屋跪地哭求道:“妈,我不嫁给二哥,等子昂哥毕业了,我跟他过日子,再苦再穷我也愿意!”文静妈冷着脸道:“不害臊,还自己找上婆家了!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不为家里想想?还出去受苦受穷!受苦受穷把你养得这么水灵儿图啥呀?”文静伤心痛哭。
见她这副样子,母亲又安慰道:“这事儿先撂下,容我考虑一下。不过你得答应我,这阵子可不许和那姓周的小子见面儿。”文静感到还有希望,便泪眼婆娑地答应了。第三日傍晚,母亲对文静说:“你舅家请咱们过去吃饭,咱都过去。”文静不去。母亲说:“咱就是不给老二当媳妇儿,你不能连你舅和舅母都不认了吧。”听母亲这一说,她心里更加豁亮,看来妈已经决定不把自己嫁给二表哥了,便答应去了。
她家和舅父家同住望花街,但一个是南街,一个是北街。舅父家确实条件好,房多院大,各屋里的摆设也高档。这时舅父家的灶房正香气扑鼻。可到了吃饭时,天色就要黑了。吃饭期间,谁都没唠成婚的事儿,文静也不和比他大三岁的表哥搭话。吃完饭,时辰已经很晚,文静便随父母都住下,文静和母亲到了舅母安排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是新布置的,家具、被褥也都是新的。文静知道舅家条件好,何况和母亲一起睡,并没多想,也正困得睁不开眼,上炕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睡了。可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和表哥都一丝不挂地躺在一个被窝里,顿时惊叫起来。表哥倒很镇静,说:“反正咱俩快要成亲了,早几天圆房也没啥。”她顿时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彻底崩溃了,疯了似的哭打表哥,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觉得头晕,想起头晚突然困得挺不住,之后的事便什么都不知了,意识到有人在自己吃的东西里下了什么药,这时便哭得更加伤心。母亲和舅母闻声进来,见状一同捶打表哥。舅母边打边骂道:“你个王八犊子!这还没成亲呢,你就把她身子给破了,这要传出去可丢死人了!”母亲也哭道:“二嫂啊,你看这事儿咋办呢?你可不能就这么让老二儿把俺们糟蹋了!”二舅母顿时止住哭道:“妹子你放心,静儿可是俺的心尖尖儿,既然这样,就赶紧把亲事儿办了吧,以后好好疼她就是了。老二儿要敢要对静儿不好,我非扒了他皮不可!”表哥也忙对文静妈说:“姑你放心,成了亲我一定好好疼静儿妹妹!”舅母上炕哄文静道:“静儿啊,我的心肝宝贝儿,快别哭了,以后家里谁对你不好我都不容他……”文静看出这是他们事先预谋的,有苦难言,只是哭个不停,她再也没脸见她心爱的子昂哥了。
听完嫂子的述说,子昂痛声哀嚎起来,全然不顾路人怎么看他了,吓得文静的嫂子慌忙离去。
伴随他的哀嚎,天上又下起雨来。他死的心都有,一人在雨中哭了好久。就在当晚,他发起高烧,不时地喊着文静的名,然后就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接着,他满嘴起了水泡,爹妈和妹妹都害怕了。爹将白酒点燃后为他擦身子,然后又为他盖上两层棉被发汗。
等他清醒时,他从脸到脚开始暴皮,等于活活扒掉一层皮。他几乎不说一句话,一想起文静被她表哥迷奸就心痛如割,忍不住哀伤流泪。有时他还不甘心,即使文静被她表哥糟蹋了,他也要娶她,好好疼她。还是文静的嫂子告诉他,文静被表哥破身后第三天就用花轿抬进她舅家了。
他彻底绝望了,不想等到中学毕业了,和爹妈提出要去北平考美术学校。他还想找他思念的穆老师。他想,她要是还在北平,肯定已经嫁人做了母亲了,哪有女人三十岁还不嫁人的?除非她出家。可她没有理由出家,爱国和嫁人也绝不矛盾哪!他没奢望过和她成亲,但他就是想她。
爹妈见他整日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考上考不上已经不重要了,便给他备了钱。就这样,他背着穆岚老师送给他的那副已经很旧的画夹和他为她画的画像登上去关内的火车。
到北平后,他错过了当年的招考,又找不到穆岚老师,便到一个私人画社学徒。第二年才报名考试,竟以出色的成绩考进油画大师徐悲鸿任院长的北平艺院。
:在北平艺院,子昂得知大师徐悲鸿擅长油画,尤精素描,作品还曾入选过法国美展,便专攻素描、油画,尤对笔触细腻的西洋油画崇爱有加。原指望能够得到大师真传,不想第二年九月十八日夜,由日本关东军川岛中队长率领驻扎在虎石台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步兵第二大队三中队,将柳条湖距中国东北军奉天北大营不远处的一段南满铁路炸断,然后诬陷中国士兵炸了“他们”的铁路,继而炮轰驻守北大营的东北军独立第七旅,随即日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占领北大营。
日本人挑动“九一八”事变时,东北首脑张学良因染伤寒正在北平协和医院治病。听到日军攻打奉天北大营消息时,他正同夫人于凤至和赵一荻小姐以及英国驻华大使在前门大街的中和戏院观看梅兰芳表演的《宇宙锋》。闻听日本人如此挑衅,集国仇家恨于一身的张学良怒火万丈,一心统军出战,痛击日寇。
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既是蓄谋已久,又有历史背景。自打清朝道光二十年即1841年英国人在中国挑起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中国便成了资本主义国家纷纷争抢的大蛋糕。软弱的清政府,从1841年到1844年,先后与英国、法国、美国、葡萄牙、比利时、瑞典、挪威等国鉴定了中英《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虎门条约》、中美《望厦条约》、中法《黄埔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不仅赔偿大量白银,破坏中国关税、司法,还将香港割让给英国。与此同时,中国自卫防御能力也每况愈下。
面对战后清廷的腐败、外国侵略者的横行和人民生活的苦痛,洪秀全于咸丰一年春在金田发起了叱咤风云的太平天国运动。为保住大清王朝,清政府把驻扎黑龙江和吉林的军队调进关内镇压太平军。咸丰八年,即1858年,一直对中国抱有领土野心的沙皇俄国,趁英法联军进攻天津,而清军一心剿灭太平军、东北边防空虚之际,公然践踏《尼布楚条约》,越过额尔古纳河,翻过外兴安岭,对中国大规模武力渗透和侵占,并拿出早已拟定好的条约草案强逼清朝镇守黑龙江的将军奕山签字,声称以“河(黑龙江)为界字样,断不能删改”,“否则他们将联合英法联军进攻中国”。接着,他们又出动军舰在黑龙江上鸣枪施炮,炫耀武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曾被英国炮舰吓破胆的清廷大臣奕山,这时又被沙俄炮舰政策所征服,被迫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中俄瑷珲条约》,致使黑龙江以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被沙俄强行割去,把乌苏里江以东地区的中国领土列为中俄“共管”。咸丰十年,即1860年,英吉利和法兰西火烧中国圆明园。而清政府一心剿灭太平军,对外来侵略却委曲求全,先后又与英国、法国、沙俄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中英《天津条约》、中法《天津条约》、中英、中法《北京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等条约,中国政府不仅无权干涉外国人在中国游历、通商、传教,赔偿数千万两白银,损失大批国宝,还把《中俄瑷珲条约》中所谓中俄“共管”的乌苏里江以东四十万平方公里中国领土和中国西境巴尔喀什湖、斋桑湖、伊塞克湖,连同其周围共四十四万多平方公里中国广大河山土地也被迫让沙俄割了去。
眼瞅着西方列强不停地在软弱的中国境内大捞好处,原本是个封建小国,通过“明治维新”后走上发展资本主义道路的日本,开始对隔海相望的朝鲜和中国领土动起贼盗之心,并绘制了包括朝鲜和中国东北、渤海在内的“日本图”。
光绪二十年,即1894年,日本发动了中日甲午战争。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丝毫没有对日作战准备,面对正在攻打朝鲜的日军大为恐慌。驻扎牙山的清军屡次请求增援,李鸿章却置之不理,反要清军“镇静勿妄动”,“切勿多事”。直到日军占领朝鲜汉城后,清政府才被迫对日宣战,但为时已晚。尽管有丁汝昌、邓世昌等爱国将领英勇抗敌,但李鸿章还是代表清政府与日本鉴定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不但承认日本对朝鲜的控制,赔偿白银两亿两,还割让了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与此同时,日军还在旅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之后,虽有俄、法、德三国为维护他们在华利益,迫使日本人退出辽东半岛,但日本侵略者贼心不死,又与光绪三十年,即1904年,与俄国在中国土地上发动了争夺“满洲”的日俄战争。
腐朽无能的清政府竟对陷于枪烟弹雨之中、死于炮林雷阵的中国百姓置之不理,厚颜无耻地宣称“日俄失和,非与中国开衅,按照局外中立之例办理。”在日俄战争中占了上风的日本,迫使俄国与之签下了《日俄朴茨茅斯和约》,拱手让出了辽宁半岛租借权和长春至大连的南满铁路,承认日本对朝鲜的直接统治权利。日本还以所谓的“保护南满铁路和日本侨民”为借口,在中国东北安置了两个师团的兵力。1919年,日本为这些军人正式命名为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设在旅顺,驻屯师团司令部设在辽阳,独立守备队司令部设在公主岭,总兵力达一万四千多人,其用意自然是项公舞剑,意在沛公。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专门给天皇上了一份秘密奏折,上面写道: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洲,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
但原以日本做后台的“东北王”张作霖逐渐不买日本关东军的帐,给日本人企图占领全东北制造了极大障碍,关东军便开始预谋将他除掉。与此同时,为了巩固和扩大自己的领地,依靠美国等帝国主义支持建立起来的国民党新军阀,以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为代表的四大集团军也都想除掉他。在与新军阀的较量中,张作霖以失败告终,继而放弃北平,于1928年6月3日退出山海关。可第二天他就在奉天附近的皇姑屯被日军炸死。
国民党新军阀占领北平、天津后,美国公使开始游说继承父业的张学良。为报杀父之仇,张学良于当年12月29日通电宣布,遵守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听命于蒋介石。但蒋介石让他很不理喻。改旗易帜后的第二年,他发现蒋介石与李鸿章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改旗易帜前的头十个月,国民党政府曾向1927年3月在南京屠杀中国军民英美帝国主义赔款、道歉。改旗易帜前的头七个月,日本军队进攻济南,杀伤中国军民万余人,国民党政府一心打内战,不但不抵抗日军,反而训令部队“忍受”。改旗易帜后的第三个月,国民党政府和日本签定了中日《议定书》,把日本帝国主义杀伤中国军民、造成无数财产损失的罪责一笔勾销,甚至在双方发表声明中还无耻地说“视此不快之感情,悉成过去,以期两国国交日臻敦厚。”是典型的投降卖国政策。此次日本军队又攻占奉天,张学良只想率军出战,以雪国耻家仇。但他要请示蒋介石,同时他也担心蒋介石依然不抵抗。
整夜间,张学良先后给正在江西南昌亲自指挥国民党三十万大军第三次“围剿”中国红军的蒋介石发出数封请战电报,然而得到的电令果真是“不准抵抗”,并说“日军此举,不过寻常寻衅性质,为免除事件扩大,绝对抱不抵抗主义。”
最后一次请战,蒋介石竟恼怒道:“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拿什么和日本人打仗?若抵抗日本,顶多三天就亡国了!”接着又缓和口气道:“有九国公约及国联,日本不能占我国领土。一定要记住,日军进攻,绝对不能抵抗,缴械任其缴械,占营房任其占营房,千万不要下令打,等待国联裁决。”张学良的肺要憋炸了。但他是个军人,对他训话的蒋介石可是中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全国陆海空军总司令。就这样,他眼瞅着日本侵略军在攻下奉天同时,又攻占了安东、本溪、风城、辽阳、海城、营口等城市,随即又攻破长春守军。吉林守军竟在日军到来时主动请降,辽宁、吉林便在当月间近乎全部沦陷。
听说日本侵略军攻占了奉天,想到自己的爹妈和妹妹,正在北平的周子昂不由得心急如焚,便告假回乡守护亲人。他身着一身学生装,背着穆岚送他的旧画夹,又登上开往关外的火车,一路颠簸又心急如焚,总算到了奉天。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更为震惊:多处房屋已经坍塌,有的整体坍塌,有的坍塌一半一角,景象很是凄凉。街道两侧也都杂乱无章,来往行驶的日本军车,卷起浓浓的灰尘,似乎到处都有日本士兵巡逻和把守,过往的百姓也不是从前那样悠闲自如了,个个都是惶恐不安的。
子昂也是惶恐不安的,躲闪着日本军车和巡逻兵,匆匆地朝着自家方向疾行。到了自家住处,眼前仍是杂乱不堪,四面房墙还都立着,但已没了房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脑袋嗡的一下,浑身的神经和肌肉都在抽搐。
他发疯般地喊着爹妈和妹妹,拼命地踹着门板。踹了几脚,觉得里面顶得很实,就又用一根圆木撞开窗棱,然后跳进墙内,顺着空隙寻找。除了他熟悉的家中物品外,并没见到任何人,没有活的,也没有死的都。这是他在一个空的钱匣附近,陆续找到五块银元。在他的印象中,这里远不止五块银元。看来是被爹娘他们拿走了,若是这样,他们或许平安。他多少感到一点安慰,站在露天的家中发起呆。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子昂!”他醒过神儿来,回头见从窗框外伸进一个脑袋,原来是自己的发小和同学童雪峰。
说起他与雪峰的关系,那是他们两家的交情,主要源于他的外祖父和雪峰的爷爷是深交。
子昂外祖父姓唐,于光绪二十三年同雪峰的爷爷从山东黄县闯关东到奉天。因当时黄县的日子不好过,听说许多黄县人在奉天做买卖发了财,就都变卖了自家房子地,长途跋涉到了奉天。当时,子昂的外祖父带着小脚媳妇和两个小脚女儿,两个女儿大的十五岁,小的十三岁,这个小女儿便是子昂的母亲,叫春英。雪峰的祖父当时也带着个小脚媳妇和一个八岁的女儿,一个五岁的儿子,这个五岁的儿子便是雪峰的父亲。
虽然奉天城内有老乡,但他们谁都不认识,变卖房子地的钱也所剩不多了,就在城边的一座破庙内住下来。随后,子昂的外祖父和雪峰的祖父就到城里找老乡、找活干。先是雪峰的祖父被一家榨芝麻油的铺子收了学徒,之后子昂的外祖父在一家洋铁铺当了杂伙计,女人们则在庙里附近开些自留地。
第三年,芝麻油铺不慎失火,又引着了油坊,东家便关了铺子,家中的伙计也各奔东西,雪峰的祖父便想凭着学到的手艺也开个小油坊。子昂的外祖父这时也偷学了铁匠活,两家便合伙在城内租了一户屋院,各自开起属于自己的买卖,一面磨着芝麻油,一面做些洋铁匠小活,直到又都积攒些钱,又一同买下两户相邻的两室房,总算在奉天城内扎了根,继续各自做着洋铁匠和芝麻油的生意,依然相帮互助,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两家人也一直亲如一家。
就在这年,子昂的姨母春秀十七岁,被一黑龙江到奉天走亲戚的人家相中,说黑龙江有大片好土地没人种,有的地方一直就是草甸子,只要人勤快,想种多少都可以,忙过春天和秋天,夏冬两季基本就是吃香喝辣的。就这样,子昂的姨母从奉天嫁到黑龙江。
第五年,子昂的外祖父也收了个学徒工,叫周传孝,就是子昂的父亲。周传孝生得英俊,只身从河北秦皇岛来此谋生,在唐家做学徒不久就被招了养老女婿。因唐家有两女而无子,协定周传孝成为唐家养老女婿后,生下长子为周姓,次子为唐姓。可事与愿违,他们婚后第九年才怀上子昂。
这时,雪峰的父母也成了亲。他被母亲怀上时,比子昂小两个多月,便被子昂的外祖父和雪峰的祖父指腹为婚。两家自然都希望自家生男孩,对家生女孩。可接连生下来后两家都如愿,只是结不了亲家了。又过两三年,两家又各生一女孩,但子昂的妹妹子君比雪峰的大妹妹美珍长一岁,自然先被童家认了媳妇。
美珍生得也秀气,子昂也曾幻想把她当成自己未来的媳妇,但雪峰和子君这对娃娃亲的约定在前,他和美珍虽然也能成一对,但两家大人又都觉得,结成双亲家会让人说成是换亲,主要是怕人讲究这两家都是“娶不上”或“嫁不了”的人家。四个孩子个个都出色,怎么就“娶不上”“嫁不了”?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说法,就怕外人说出别的闲话来。既然个个都出色,又何必等着外人说三道四?子昂便只能拿美珍当妹妹。但随着子昂越大越英俊,美珍也越来越不甘心,总是主动接近他,看他的眼光就像子君看雪峰,直到见他故意躲避她,这才伤心地与他疏远。
随着子君越变越俊秀,雪峰也越来越对她疼爱有加,不论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瞒着其他弟妹偷偷塞给她,然后悄声说一句“别让他们知道”。未懂事时,子君只认为雪峰对她比别人好。渐渐懂了娃娃亲的含义后,自然也对雪峰倍加关心,谁要说雪峰一句不好听的话她都不高兴。一对儿青梅竹马,就这样天天快乐着。
子君十六岁时,模样儿更加鲜亮儿,许多男同学因心里惦记子君而贴近子昂和他的父母,这让雪峰深感不安,惟恐心爱的人被别人抢了去,甚至常常梦见子君和别的男人成亲而哭醒。这也恰恰是他专心学业的动力,他要让子君唯独认可自己。在子昂去北平艺院时,他也如愿地考入东北讲武堂,算是学业有成,指望将来拼个上等的军官,使子君成为有尊严的官夫人。其实子君心里真就只有雪峰。在她心里,峰哥虽然不及哥哥英俊,但品德学业都好,尤其是他心疼自己、顺从自己的劲儿,让她一直感动,后来她竟离不开这种感动了,感觉要是没了这感动,她就没法儿活了。
虽然子君同比子昂、雪峰小两岁,但她聪慧懂事,常常倒象似他俩的姐姐。子昂一直很疼妹妹,但有时妹妹太任性也让他心烦,便和妹妹打嘴仗,只是从没赢过妹妹。只要妹妹一哭,他就免不了要挨两家长辈和雪峰的怨。
子昂虽然没有找到父母和妹妹,但突然见到雪峰也很欣喜。要不是文静被她表哥霸占去,他现在可能已和心爱的人成亲了,接着就是雪峰和子君成亲,实际雪峰已经是他的妹夫了。雪峰也已把子昂当成了舅哥。既然是哥,最好先让哥把嫂子娶回来。可子昂还在因失去文静心里疼痛着,迟迟不想找媳妇,倒让雪峰、子君都很焦急。
这时雪峰也顺着破窗跳进来问道:“你刚回来?”子昂点下头道:“我听到信儿就往回赶,下了船又赶火车,火车站都让日本兵给把上了。”雪峰心情很沉重,叹口气道:“这帮该死的日本兵!”子昂现在最关心的是爹妈和妹妹,急切地问道:“俺家人儿呢?”雪峰说:“他们没大事儿,就你爹受了点伤,不碍事儿。”子昂又问:“他们现在在哪?”雪峰说:“都上你大姨家了,前天走的。”
子昂吃了一惊,甚至有点不相信。对于黑龙江,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虽然曾随爹妈去过,但那年他才四岁,妹妹还在怀里抱着。但他认得姨母、姨夫,还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表姐,是三年前他们一同来奉天串门儿,跟过年似的欢聚了一段时间,至今令他难忘。他尤其忘不了他的表姐,长得也俊俏,和他很投脾气。妈和大姨见他俩情投意和,就商量日后让他俩结成一对,也说是亲上加亲辈辈亲。但爹不同意,说女大一不是妻,日后不论结果如何,必会亲也不亲了。后来,表姐是流着眼泪离开奉天的,他也伤感了好一阵。
这时,他对雪峰说:“我大姨家在黑龙江呢!”雪峰说:“我知道,子君早就和我说过。现在咱这儿都不安全,不少家都往关里逃了。俺家亲戚都在这儿,只能在这挺着。你爹开始打算去秦皇岛奔你姑家,可你妈说她好久没见大姨了,就都去了黑龙江。”
子昂叹口气道:“现在全东北哪都不安全!我在回来道儿上听人讲,现在不光是咱这儿,长春和吉林也被日本人占领了,黑龙江恐怕也挺不住。”雪峰愤慨起来,骂道:“妈了的!这个蒋介石,真是祸国殃民!其实很多人哪都不想去,就是看咱这儿东北军没啥指望,才决定出去避一阵。”接着,他向子昂讲起日本人炮轰北大营、攻占奉天城的事,愤愤道:“白天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晚间十点多突然响起炮声。炮声响后有半个点儿,北大营的士兵都撤到东山咀子后面了,又和我们讲武堂的人朝龙海方向撤。我们谁都没有枪。”子昂急切地问:“枪呢?”雪峰更加气愤道:“别提啦!也不知是咋回事儿,说是蒋委员长不让抵抗。还听说旅长从城里打来电话,说总部指示,日军进入营房,任何人不准开枪还击,谁惹事端谁负责。最可气的是,叫咱们人把枪都放到库房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你说这叫啥事儿呀?真他妈的窝囊死了!”喘吁了一阵他又说:“听北大营逃出的士兵讲,日本兵进营房后,见人就杀,一个都不留,你要是跑,他们就在后面追,追上就没好,全都用刺刀挑死,惨不忍睹!”
子昂愤怒道:“那就这么让他们杀呀?”雪峰狠劲地拍腿跺脚道:“人家不让抵抗啊!”子昂气得肺子要炸了,愤愤地用双拳捶头,蹲在地上哀嚎:“这叫什么国家呀!”雪峰也愤怒道:“还什么国家呀!国家要有这么个领袖,不亡国才怪呢!”子昂霍地站起身,说:“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现在到处都是日本兵,我得看他们到没到俺大姨家。”
雪峰也为子君担忧,说:“咱俩一块儿去吧!”子昂说:“还是我自个儿去吧。这边也正乱着,你不能把你爹你妈扔下不管哪。再者,路这么远,一个人花销和两个人花销差不少。我身上钱也不太多,一个人用还勉强。”雪峰不过一个兵学生,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但为了子君,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一些钱,便说:“钱不用担心,担心的是他们!”但子昂坚持道:“还是我自个儿去吧,你照顾这边。再者,讲武堂也未必放你走。”雪峰语气坚定道:“讲武堂我不想回去了,东北军简直就是冬瓜军……”子昂忙劝道:“你千万冷静。再等等看吧,我不信国家会亡。再者,黑龙江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去了也是现打听,等找到他们我就回来,这些房子还得盖起来。”雪峰不好再坚持,说:“好吧,那你找到他们可得早点回来,我等你信儿。”子昂与雪峰抱在一起道:“你们在这头也多保重。”雪峰又哭了,实际他在为子君哭,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