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莲鹤秀雅淡然的面容，聪明的姑娘都知道，此刻应该发生些什么——
归阳：“哎呀，我昏过去了，要大师抱回去才能醒过来……”
莲鹤：“……”
长十：“说好的神仙姐姐呢……”
然最后归阳是在天门寺的菩提道场醒过来的。凉风惊绿，细雨敲窗。红柱白墙，赭黄色斗拱，灰瓦，绿琉璃屋脊，庄重而典雅。远望，山凹里有楼台叠叠，殿阁重重，当是这天门寺宝刹。
看来这群和尚香火钱不少嘛。
“女施主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年将十岁的小沙弥。双目如点漆，耳珠软垂。胖嘟嘟的，如一个小小的弥勒笑佛。
“莲鹤大师呢？”归阳真是一点也不想掩饰她红果果的粉红色泡泡，毕竟那是她想了一百多年的男人啊。
“师父在清修，嘱咐小僧来照顾女施主。”这小沙弥倒是好脾气，面上笑意半分未减，也不多问什么。“小僧法号‘惠一’。”
“哦。”归阳霎时没了兴趣。然她知道这事急不得，看着这小沙弥有趣，也便耐下了性子同惠一周旋。“惠一，你出家几年？”
“十年。”
“多大了？”
“十岁。”
“爹娘送进来的？”
“没有爹娘，四大皆空。”惠一淡淡道来，念叨着朗朗上口的道理，轻轻摇晃着他那嫩胖的小脑袋，“自小已具缘、诃欲，豁然开朗，明白法界业力，相信因缘果报。发大誓愿，助众生解脱，早登彼岸。”
归阳只呆呆的望着他，不好意思啊小师父，你说了辣么多，我特么一句都没听懂！
天门寺的钟是铁身，青铜镶口边，铜铁衔接处浑然一体。重约万斤。这万斤钟，击之清越、浑厚、悠远。
声震全山。
惠一双手合掌，口中默念着偈语：“从朝寅旦直至暮，一切众生自回至。若于脚下丧身形，愿汝即今生净土……”
“女施主，我教你洗脸吧。”惠一将一干洗漱用品端来，动作轻柔无声。顶着归阳诧异的眼神，在她身边嘀嘀咕咕又咕咕唧唧，“洗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动作得安静。擦脸就擦脸，不能又擦头发。如果擦头，有四不利：一是污桶，二是腻巾，三是枯发，四是损眼……”
不要说得像姐的头发大半辈子没洗过似得成吗？！
“神仙姐姐！”看着院墙外面突然探出来的一颗透着古灵精怪意的毛脑袋，再看看院子里杵着的这个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归阳毫不犹豫地对前者报以大大的笑容。
“长十小和尚啊，快过来！”归阳乐呵呵地向长十招着手，看他怀里揣着一个油纸包裹，笑嘻嘻道，“给你神仙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
果然长十这小和尚记挂着她，知道她饿坏了，还带东西来孝敬她！
未想长十小和尚一脸惊恐地捂住了那包裹，结结巴巴道：“你……你可是神仙姐姐，你不能抢我的零嘴的！”长十越是躲，归阳越是雄心壮志把他揪出来。
“你快给我瞧瞧，不吃你的！……知道我最想吃什么？”一壁追得小和尚升天入地，一壁促狭地娓娓道来，“在放生池中，捞一条鱼出来，烧了吃。唔——一口咬下去，肉汁‘吱’地溅出来，拌着蒸鸡蛋和鱼汤，一嘴都是香——”归阳肠子蠕动声响，又因垂涎欲滴而唱和起来。从前在碧落垣时没人敢不敬着她，哪会做这民间的家常鱼肉春秋大梦？
“不得妄语。”那声线似珠玉扣磬，清雅悠闲；又如万壑松风，平和泰然。
“大师！”目露精光。
“师父。”双手合十。
“呜呜呜师叔祖……”抱腰大法。
然莲鹤只轻轻颔首回了礼，淡淡瞥了归阳一眼，“你且随我来。”
归阳：？……！“好的！”不过长十和惠一这一脸同情是几个意思。
惠一倒并不显露什么，只是长十抽抽噎噎地走过来，探身瞄了一眼已施施然远去的莲鹤，往归阳手里塞了一把香喷喷的辣毛豆，“神仙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同你抢吃的，这毛豆算是赔给你的，明年……明年我还给你带……带你坟头上。你若是真……先别埋，等啥时候我够格做法事了，我一定给你风光大葬……呜呜呜……”
归阳不耐烦地挥开哭得天怒人怨的长十，接着不明所以却满心欢喜的被莲鹤带到了大雄宝殿，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皆罗列庄严。中央供奉了三座紫金大佛坐像，正中是释迦牟尼佛，左边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右边是阿弥陀佛。殿的两旁为十六尊尊者，东上首有文殊利菩萨，西上首则为普贤菩萨。大殿后部的观世音菩萨，立鳌鱼头上，处苍茫大海，由善财和龙女侍在两侧。
“咦？这个是韦陀尊者？”归阳指着一座金像问莲鹤，极目望去，金刚怒目，宝相庄严。
“是。”莲鹤正色，双手合十，朝那尊者像略一颔首。
“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昙花仙子瞧上了这尚是肉体凡胎的韦陀尊者，却是被天帝晓得了。这天帝约莫也是吃了味，便罚这昙花仙子永世不得见尊者，最后仙子香消玉殒，尊者却是飞升大乘了。今日一见，倒真是替那仙子不值，这韦陀尊者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是大师你比较好看……”
“肉身具是表象，应作如是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莲鹤淡淡含笑瞅着靠他越来越近的归阳，悄悄往旁边挪挪。
“为什么色不是色，色即是空呢？想不通。女人身体多么丰满，都是肉，怎么会空？还不如先色了再空，好歹也……”归阳已快攀上他手臂了。
“不得妄语。”莲鹤屈指敲一下她头，看着小姑娘捂着被他敲过的地方满目欢喜直点头的样子，一时无话。这小姑娘给他的感觉，这大喇喇的做派，太熟悉了！
而归阳简直控不住表情，满心只想着：他……他碰我了哎！
“敢问……”莲鹤先挑起了话头，然不到一瞬就被归阳打断。
“我姓容，名叫宝宝，你叫我宝宝就成。我长得这么水灵你也看见了，家里挺有钱的，爹妈早死，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四大皆空来着。噢对了，我还有个小竹马，但是莲莲你不要怕，他估计蹦哒不了多久了，早晚会没的。噢大师我叫你莲莲应该没关系的吧，一定没关系的对吧，那就好了。莲莲你还有啥要问的？”归阳打一把绿油油的纸伞，脸上贴颗大黑痣，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约莫就可以冒充三姑六婆去说媒了吧。
“容施主……”莲鹤脸上依然是笑着，可如若归阳没看错，他似乎，笑意更深了些？
“你不要叫我‘失主’，我没丢东西，你不要咒我！”归阳瞪了他一眼，兀自气着他的不解风情。一看那张脸，却是又气不起来了。
果真是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啊。
“女施主……”莲鹤要是看不出来归阳是在玩他他这一千多年也就白活了，索性换回了最普通的称呼。
归阳初初看他开口，心中还是暗喜。然霎时便证明这老和尚真是撩不动，她的失落是加倍的。满目哀怨看着莲鹤：莲莲，你真是对不住我的深情一片！
然莲鹤已在同她说其他的事情了，一听到他的声音，归阳霎时又变成了迷妹，眼冒桃星，心里想的什么也自然流露了，“莲莲你说话声真好听啊……”
“……女施主你且听贫僧说。”莲鹤无奈，侧身躲避。“你先把手从贫僧身上拿下来。”
“好的好的！”痴痴然，却无动于衷。“这样也可以听你说啊。不就是我吃了你们准备拿来救人的佛果，所以要同你一道走一遭么？唔……！”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跟着你？！”
“是贫僧和小徒孙长十。”莲鹤看一眼她从雀跃变成愤懑，复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看着奸诈极了。
归阳确实挺奸诈的。她想着不就是一个长十，估计给他抓把毛豆他就肯欺师灭祖了。
“女施主先准备一二，三日后启程。”莲鹤看着满脸阴笑的归阳，神行步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