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把这些威风都撒到了八娘的身上。”
温兰院的事罢了,周氏才从外归来,得知曹素贞闹事,忙来探望温鸾。
一道来的还有十三娘,才一见面,就一头扑进了温鸾的怀里。
温鸾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抱住人,站稳了脚步。
周氏一看温鸾手背上的红肿,心疼不已,忙又问有没有上过药。
顾氏点头:“抹过了。只是八娘天生皮肤娇嫩,稍稍用些力气都能青上一块,这都划开了,难免看起来肿得厉害。”
想到这一下划拉,还是因为曹素贞想要扇人巴掌,顾氏有些愠怒:“嫂子,你同我说说,娘怎么就会这么纵容她?”
顾氏叹气,旋即冷笑:“还能为了什么。大妹妹你是不知道,曹家如今快败了。”
这世上哪有永远不败的宗族。顾家是,曹家也是,经过了几代人,到如今都已经渐渐没落。
曹家重男轻女,嫡出的子孙后代中,唯有男丁能得最好的照料。至于女儿大多视同草芥,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一代代下来,连曹家的妾都会选择得知自己怀的是女胎后,打下孩子。或是生下后溺死。
曹素贞是她娘在庵堂还愿的时候出生的,等母女俩回曹家,孩子都已经长结实了。曹家再想弄死,也顾忌到她出身,只能养着。
曹素贞的娘和外祖家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养得女儿有些骄纵。等到三年前,生母离世,曹家不过三月立即续娶,曹素贞的性子就变得泼辣跋扈起来。
“娘觉得她性子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所以尤其疼爱,时不时就将人请到家里小住。孝期还没过的时候,娘就打定主意要撮合她和长房的三郎,回回把人往家里请,巴望着能成事。”
周氏说着往温鸾脸上看了两眼,“我倒是没想到,她被娘照顾得还会在二房耍起威风来。”
“表姐她一直很会耍威风的。”
温鸾被十三娘箍得快要翻起白眼,听到她突然出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
十三娘眨眨眼:“表姐她三个月前来的时候,想去吴霜院找三哥哥被青山拦住了,她还训斥了青山。”
“她还跑去了吴霜院?”周氏一怔。
顾氏皱眉:“那不是长房的地方,她怎么还往长房去?”
周氏苦笑:“果然是心大了,想着要和三郎熟络熟络,好顺顺利利嫁进咱们顾家。长房老太太可没答应过这门亲事,娘一门心思地钻营,也不怕惹恼了他们。”
温鸾有些诧异:“既然是长房的地方,曹家姐姐这么过去,岂不是长房都应一清二楚。一直没闹到二房来,难不成两房其实已经都打过了招呼?”
十三娘抓着她手摇道:“没有,没有。长房一向管理松懈,寻常人往他们那儿去,长房的人从不拦着。况且,她虽跑去了吴霜院,可三哥哥没叫她见着人!”
十三娘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三哥哥为了躲她,连家都不怎么回了。一直待在国子监,每月只回来几日,隔天一早就走。”
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拒绝。
可听起来,曹老太太和曹素贞压根就没有放弃这事。
温鸾有些惊叹。
想到先前在家时见过的顾溪亭,再想到上辈子帮着为温家平反的恩人,果然皮相好的人,心地也多半是好的。
曹素贞这一闹,闹得自己的脸丢了个干净,整个人跟着就老实了起来,二房上下这会跟着一片欢欣。
温鸾几次听周氏同顾氏感叹说,没料到曹素贞背地里在二房耍了那么多的威风。就连七郎都叫曹素贞暗地里欺负过,只七郎生性内向老实,又是过继,不敢抱怨太多,这才叫她一直没能知晓。
温鸾之后还是每天都能见到曹素贞,对方似乎吃了教训,看到她多少知道避一避。
实在避无可避,就点头笑笑,再没了之前的轻视,和得知她出身后的殷勤。
不过这些对温鸾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溪亭还是没回来。
还有从温家过来的信,说是季瞻臣和温鹂正式定亲了。
她才不管这两人究竟跟谁定亲,只是季家温家联手的事和上辈子比起来,更明确了些。
温鸾有些愁眉苦脸地从床上坐起来。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微沉,分明才到白日,就有了傍晚的影子。
曹老太太这几日气急了,不愿一大早看到她,特地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温鸾便心安理得地晚起。
松香在边上伺候,见她满脸愁容,却不忘靠着人撒娇,笑着让瑞香端来热水服侍洗脸洗漱。
正准备往脸上抹点香膏润面,外面传来脚步声。
守在门外听遣的小丫鬟进门:“八娘,夫人唤你过去。”
小丫鬟是从凤阳随行来的,口中的夫人不作他想,自然指的是顾氏。
温鸾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雨,道:“阿娘可说了有什么事?”
小丫鬟摇头。
松香瑞香忙赶紧给温鸾梳头换衣。
温鸾心下略微有些不解,等到了顾氏那,她见着了周氏。姑嫂俩正说着话。
“论理早该带你们给长房老夫人请安,只是老夫人这些年崇佛,三郎搬去国子监后老夫人觉得冷清些,跟着去了庙里清修。人昨夜回来了,所以今早我特地过来,带你们去见见老夫人。”
温鸾听得一脸迷糊。
顾溪亭是长房二老爷之子。长房人口众多,怎的顾溪亭一走,老夫人就觉得冷清了?
温鸾并未藏着,直接问出口。周氏顿了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也是……长房的一笔烂账吧。”
长房是顾府最大的一处宅子。因为有三子,在长房里又分了三房。
顾溪亭出身其中二房,曾经也是有父有母,但这对父母纵情山水,对独子并未投注过太多感情和照顾。
之后二老爷顾洽英年早逝,顾溪亭生母裴氏留下孩子,回了裴家,一年后改嫁了同样喜爱山水的顾洽好友,如今夫妻俩虽膝下无子,却感情深厚,到处游山玩水,裴氏还听从丈夫时常给老夫人和顾溪亭捎带一些礼。
但不管怎么说,顾溪亭几乎就是被长房老夫人拉扯长大的,祖孙俩的感情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温鸾错愕地听着周氏讲起长房二老爷和夫人丢下一家老少,又跑去南边游山玩水,满心觉得长房那位老夫人简直就是救了一整个顾府——
这要是顾溪亭被放养成了纨绔子弟,或是无心求学,只怕顾家下一代当真是要门庭冷落至一地清秋了。
温鸾还在出神,周氏喊她:“八娘,你等下去给老夫人请安,且要嘴甜些。”
温鸾茫然。
“罢了罢了,你惯常就是个嘴甜的,再甜些,怕是要叫老夫人牙疼。”周氏笑着,打趣她道,“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就是嘴不甜也没什么,光站在那儿就叫人眼前一亮,欢喜地不行了。”
顾氏跟着也笑出声来,打量着她的衣饰,伸手正了正她戴在头上的脖颈上的璎珞。
她家八娘玉雪可爱,娇娇软软的,谁人不喜。就是碰上不喜的人,多半也是眼神不好,瞧不见八娘的好。
出了二房的黑漆角门,过一条不算长的甬道,便能走到长房北面的松柏堂。临近松柏堂的甬道地上,铺满了各种祥瑞图纹,更有绿树成荫,鸟雀成群。等过了甬道,便是松柏堂的园林。
长房老夫人据说本家原是从江南迁至永安,因此在老夫人搬进松柏堂前,整个庭院都做了一番大休整。只要走进松柏堂的范围,入目可见的,便一俱都是江南风情,水乡园林。
嶙峋的怪石,从外引水的池塘,沿着石板路高低错落种着的各色花木。沿路往前走,过了池塘,穿过绿藤成荫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又出现了一片另外的天地。
垂柳葱郁,伴着九曲长廊,绕过青山绿水,接连上掩映在满目浓绿间的翘角飞檐与粉墙黛瓦。
“那儿就是松柏堂了。”周氏指了指从绿树间延伸出的垂兽道。
温鸾抬头看着,心下感叹松柏堂的规模,提着裙摆,跟着周氏又走了一段路。
松柏堂门开着,显然已有人来请过安。
温鸾望着门楣上字迹浑厚的“松柏堂”三个大字,微微有些出神。顾氏跟着看了一眼,解释道:“是长房老太爷年轻的时候留下的,想说日后能与老夫人如松如柏,长命百岁,终老一生。只是老太爷搬到松柏堂不久,身子骨就败了,如今住在这松柏堂的,只有老夫人一人。”
如此,温鸾倒也明白了为什么长房老夫人会因为顾溪亭不在,觉得冷清,宁可跑去庙里清修。
门口有丫鬟,见温鸾一行人进门,只认出了周氏一人,行过礼后忙进屋去通禀。
不多会儿,丫鬟回来,言说长房老夫人正在用早膳,这就引她们过去拜见。
温鸾随着周氏顾氏往前走,一个穿着葱绿色衣裳,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撑着伞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夫人,大姑奶奶。”
周氏显然和这丫鬟很熟,笑道:“青螺,老夫人昨夜回府,现下可还累着?”
“庙里清修,老夫人身子骨硬朗不少,今早天不亮就醒了。”被唤作青螺的丫鬟笑着回话,“方才大夫人三夫人来请安,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夫人这才得空吃口热粥。听闻大姑奶奶回来了,忙让奴婢过来请夫人和大姑奶奶先去厅堂吃口茶。”
青螺说话利索,做事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当即就引着人往厅堂去。
松柏堂的屋子都是江南园林的风格,粉白的墙面,漏窗雕花,用的都是南边的工艺。但各处的摆设,又显出了北方的风格,南北交融,显得别有一番气派。
温鸾在厅堂里坐下,那青螺不多会儿就给她们奉上了茶。
一盏茶喝了不过一半,厅堂外就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温鸾循声去看,屋檐下,细雨直坠,一顶伞遮住了来人大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