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君上呢?”莫封言拦住了换香的侍女问道。
以往封晓从来舍不得离开自己超过两个时辰,可今日他等了半日还没见到封晓人影。
“回仙上,奴不知。”侍女低头回着,有些怯懦的模样。
莫封言心下疑惑,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是。”
莫封言走出寝宫,直径向流云阁的方向走去。听闻封晓有一个心腹,叫……
“仙上可是来找银铃的?”一阵温润的声音自耳边拂过。
闻言,莫封言转过身。就见一身淡青衣袍,气质温和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衣角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脸上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星目流转,像夜空中冷魅皎洁的上弦月,幽冷而泌人心脾。与魔将这个称呼显得格格不入,倒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
两人相对而望,空气中的气流凝滞,眸中划过刀光剑影。
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人对自己有些敌意,莫封言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礼貌地问道:"不知阁下可知你们君上去了何处?”
“藏书阁后有处密室,君上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待上一整日,没有告诉仙上么?”银铃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勾唇轻声道,“不过恕我直言,您怕是没有资格问他的去向。这百年间,您关心过他一丝一毫吗?他要如何仅用一百年的时间,从丹田尽毁的地步提升修为直至取代魔君,甚至不惜……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不知从何向来的黑衣男子一手环住他,手腕一收,往后将人拉入怀中,对莫封言讪讪笑道:“仙上大人,对不住啊,内人不知分寸,胡言乱语,多有得罪了。”
莫封言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修为深不可测的男子,心下了然,这大概便是魔宫的左护法,被称为笑面阎王的宫泽,整个魔宫中唯一可与封晓相提并论的存在,但从来忠心耿耿。心中不由莫名松了口气,原来银铃是有主了的。
“无妨………”银铃的那几句话包含的东西太多,他得要弄清楚。
“阿泽!你回来啦?”银铃落入熟悉的怀抱,也不再提方才之事。一瞬间,清冷的容颜,如天山的冰莲初绽般柔和了下来,眸光如星辰般灿烂夺目,看向他的目光仿佛都带着光了。
“宝贝儿,我好想你。”宫泽搂着怀中的人,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他头上,轻声道。
他们眼里心里满满都只装得下彼此,不在乎世人的眼光,爱得明目张胆,肆意潇酒,令人羡慕。
宫泽将银铃打横抱在怀中,只顾急急对莫封言道:“仙上大人,小别胜新婚,您体谅下,不奉陪了。”话音刚落,便抱着人火急火燎地往流云阁而去,银铃则害羞地捂住了通红的小脸。
莫封言还来不及问出口,眼前便已没了人。
宫泽将银铃放到榻上,半跪在榻前,细细啄吻他的手指,一边问道:“你怎么把君上的事和他说了?”
“哼,我还不是气不过,想提点他两句……”银铃撇撇嘴,继续道,“早早把他们搓合了,免得君上再老把你派出去……”
宫泽已经整整三天一个时辰没有见到银铃了,思念快将他侵蚀。也不知道君上那一百年是怎么忍下来的,不过,与他何干,现在他只需要好好珍惜眼前人便好。
“啊,对了,你方才在莫仙上面前,叫我内人?“
“嗯,不喜欢么?”宫泽抬起头,温声询问。
“没,我觉得,还不错……”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显然没了在莫封言独占欲强盛的那般气场,银铃不由莞尔,弯了弯眉眼回道。
闻言,宫泽低低地笑了,“宝贝儿,我爱你。”
平日里银铃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料,如同可望而不可及的雪莲,教人不忍亵.渎。笑起来,便如冰雪消融,不过,这样的美景,只有宫泽一人能看到。
他对封晓忠心耿耿的原因,大抵便是当初封晓捡回了银铃,将他救下来,到最后便宜了自己。
莫封言心情沉重地来到藏书阁。对啊,他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寻常人如何仅用一百年的时间,便拥有颠覆整个魔族的能力,封晓经历了些什么,他根本不敢想。
藏书阁门口有护卫把守,若非封晓下过命任何人不得阻拦莫封言,恐怕想硬闯进去也无能为力。
进入阁中,便是一处法阵,莫封言费力解开,摸索寻找机关,找到一处暗阁。
“咔哒”一声,石门被扭开,刚一进门,便见在淡雅如雾的夜明珠散发的光里,一室中挂满了一个人的画像,画中人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眉如墨画,浓密睫毛挂在清冷的眼帘上,一袭白衣,身材修长,无时不流露出高淡雅的气质,似误入凡间的谪仙。
或凝眉沉思或注视远方或是恬静地安睡,各样的神态,被细细描摹,惟妙惟肖。这些画像,分明……全都是自己,且每幅画卷的边角都有轻微的磨损,可见被主人翻阅多次。
莫封震愕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踏入室中,走到案几前。案上平躺着一副卷轴,被完全展开,画面上是层层纱布环绕的浴池中,三千青丝垂落在背后的男子。几缕散落在肩头,余下的飘浮在水上,氤氲的雾气使白皙的肩头染上了粉红,浅浅的腰窝若隐若现,腰身没在了水中,让人想要追寻下去,一想到这幅画中的背影是自己,莫封言就觉得心情真是难以名状。
卷轴旁放着几支大小不一的画笔,想来是还没完成。莫封言环视一圈,始终不见封晓的身影,正疑心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寻找,便听到墙壁后传开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铁链相互碰撞的声响。
莫封言向那面壁走去,半响,方才找到了暗门,打开机关,往里面看去,眼前的景象如同锋刃般,狠狠地剜在他心上。
昏暗的石室里,封晓被手腕粗的铁链锁住手脚,他猛烈地挣扎,一下下撞在墙上,仿佛这样才能转移头痛欲裂的痛处,体内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啃咬着他的骨髓。
手腕和脚腕都被铁圈磨成青紫,渗出血丝,双瞳赤红,疯魔般嘶吼,汗水打湿了衣襟和长发,额前的几缕青丝贴在脸上,听到声响,下意识的吼道:“滚出去!”嗓音嘶哑得厉害,如被困的野兽。
莫封言心头一震震抽痛,红了眼眶,跌跌撞撞的上前道,”封晓,别怕,是我。”
听到来人的声音,封晓僵硬地抬头,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连忙抬手抱住了自己头,遮挡住猩红的双眸,一个劲儿的往暗处缩,似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暗虫,无处遁形,颤声有些语无伦次道,“师尊,你,你不要过来,这不是我……不是……我不想……不想伤害你……不想这样……”
说着,一颗颗泪珠便滚了出来,封晓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脑海中响起一阵阵他心魔邪恶的声音。
“你躲什么?他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清冷玉洁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了这样疯狂狼狈的你,他会厌恶你的,桀桀桀……”
“你本来就是嗜血的本性,和我们待在一起才对,却痴心妄想去沾染九天之上的谪仙,没有人会爱你,更别说除魔卫道的剑修。啊,你不就是魔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封晓捂着脑袋,痛苦摇头,“闭嘴,闭嘴啊!”
“杀了他,他就永远属于你了,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窥伺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啊~”
“你在等什么,等他厌恶地离开你么,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会乱跑了,他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只要你乐意,杀了他,他就再也不会说伤你的话了………死人多乖啊,桀桀。”
封晓痛苦地挣扎,却突然被抱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莫封言跪在地上,紧紧把封晓抱在怀中,一下下拍抚着他,“晓晓别怕,师父在这里……你没有错,是为师错了……”他本以为,自己做的,是为了他好……可到头来,却把最大的痛苦都留给了他。
“师尊……”封晓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贪婪的吸取他身上的气息,百年间第一次流露出了脆弱,“师尊,我好疼……好疼……”
他为了提升修为,在魔族取得稳固的地位,不惜修炼秘术,以至于每每此时,都会被禁术反噬。莫封言的嗓音如同最圣洁的祷颂,一下抚平了自己脑海中杂乱的声音。
莫封言尝试着往他体内注入灵力,安抚暴乱的气息,却发现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封晓蜷缩在自己怀中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下唇被牙齿咬得渗出了鲜血。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只能扳开封晓紧紧咬着下唇的嘴,把自己的手腕送过去,以防他无意识咬到自己的舌头。垂头轻声开口道,“咬着吧,为师陪你一起……”
封晓摇头,然而又一阵痛感传来,折磨得他神志不清,痛楚得抽搐,向着眼前的手腕便狠狠咬了下去,几乎要将他的骨头咬断。
莫封言只是麻木地搂住他,让封晓能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待在自己怀中。
他原本还曾想过找机会回到剑宗,现在想来,天下大义,生灵万物,其实终究比不上封晓对自己重要。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
他只想用余下的时光一直陪在封晓身边,来弥补这些年亏欠的太多太多。所幸剑宗的事情,出发来到魔宫之前便早已托付给了师兄,他知道,白越比他更适合成为掌门。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疼痛消了下去,封晓缓缓松开了口。莫封言手腕上的牙印触目惊心。
他苍白无力地靠在莫封言怀中,虚弱地笑了下,道,“师尊,我还可以向你撒娇么?“
莫封言替他解开手脚上的铁链,垂眸应着,“可以……”
“那你可以亲亲我么?”
莫封言没有应声,封晓失望地垂下眸,觉得恶心吗?
这时,一个极其轻柔的吻印在了他唇上。
一瞬间,封晚所有的用郁都消散了,他轻轻阖上眸,感受莫封言温柔地接触。
浅浅的一吻结束,莫封言抱起怀中的人,在他耳边道,“对不起……”他顾了顿,“晓晓永远是师尊最重要的人……而且,我爱你。”
封晓觉得有那么一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把头埋在莫封言怀中,带着哭腔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不过似乎,现在也不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