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微风徐徐。
傅清风独坐在寝室中顾影自怜。镜中的身影绰约多姿,傅清风皱了皱眉,好像对镜中的自己十分不满意。
“清风……你已经很美了……”
韦连忠突然闯了进来,一把将傅清风揽在怀中。将自己粗黑的脸颊轻轻挨在傅清风的脸上,又粗又硬的胡须扎得傅清风的脸有些微疼。妆镜中,一黑一白两张脸配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照。
“去忙你的!少烦我!”
傅清风一把搡开韦连忠,继续坐在妆镜前望着自己的影子。
韦连忠干咳了两声,显得有些尴尬,也望着镜中的傅清风。
“清风,你在生我的气吗?这些日子水寨里的确有很多事情要我处理,我不是有意冷落你的……”
“哦?很多事情?”
傅清风面上掠过一丝不屑的神情,却散开了秀发,轻轻梳理着。
“清风,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冷落你……”
“哼!韦将军真是有意思!我听说日前有人为将军说下一门亲事。对方是长江十八水寨的总瓢把子干十一的干女儿蒋翠屏。不过,据说那位蒋大小姐已经心有所属,喜欢正义盟的大师兄江南飞剑客沈孟飞。而且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情义甚笃。”
韦连忠闻听此言,原本漆黑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头上已冒出了冷汗,口中却无法辩驳。
“清风……我……那都是……唉……”
傅清风冷笑一声,却打开了妆盒,精心挑选着里面的碧玉簪。
“哼!韦将军何必向我解释?等韦夫人过门之后,我立即回我的绵竹墟去,住在我的拂翠轩里过我的清静日子。如果韦将军现在就嫌我碍眼的话,我也可以马上消失!”
“清风,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虽然我们的水寨藏在太湖深处官兵不易找到。但是,万一我们有什么闪失就没有什么退路了。所以,水寨里一些头目们才想着要我和长江十八水寨结盟。而且,长江十八水寨在西湖、洞庭湖里都建有秘密水寨。最近,十八水寨和正义盟的尹副盟主失和,我们便想乘机和干十一拉上关系,大家同仇敌忾对付狗皇帝不是更好吗?再说,这也只是头目们的意思,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
“咱们?咱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韦将军请放心,我傅清风是太湖义军的军师,只要我还在太湖一天,我就一定会尽力保护水寨的安全。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水寨,那么……以后的事情就请韦将军和韦夫人联合长江十八水寨来完成吧!”
“清风……你听我说……我的心你真的不明白吗……”
韦连忠一把抱住拉住傅清风,将傅清风丢在合欢床上,呼吸已变得急促起来。
傅清风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眼中却缓缓落下两行轻泪……
韦连忠疯狂的亲吻着傅清风,傅清风的唇却异常冰冷。韦连忠疯狂的亲吻骤然停止,望着泪如雨下的傅清风,韦连忠已不知所措。
“清风,你在流泪?”
傅清风依然不语,韦连忠已站起身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一旁。
“好了吗?韦将军可以走了么?”
“清风……”
“韦将军,请不要忘记,我的身份是军师!不是将军夫人,侍寝的事情将军以后还是麻烦将军夫人吧!”
傅清风从合欢床上坐起身来,整理着衣衫。对着妆镜将青丝挽了个髻,随手插了一支碧玉簪。
“清风,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傅清风没有回答,随手拿起一个包袱,离开了寝室。韦连忠望着离去了傅清风,心中却是懊恼不已。
水寨的牢房设在山腹之中,两边有喽罗把守。不远处,一人缓缓而至,手中的纱灯随风摇曳。
守门的喽罗迎上前去,却原来是傅清风只身来到牢房门前。
“军师,您有何吩咐?”
“打开牢房,我要进去。”
“是,军师。”
喽罗们不敢抗命,连忙打开牢房。傅清风低头进了牢房,却回过身来嘱咐道。
“除了我以外,不许任何人进入牢房见林沐风!大将军也不行!就说是我的吩咐!”
“是……”
喽罗们小声回应着,傅清风面如蒙霜,随手关上了牢房的门。
昏暗的牢房内伸手不见五指,林沐风伏在冰凉的地板上,已昏昏沉沉的睡去。
突然,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林沐风睁开双眼,黑暗中一盏纱灯由远及近,持灯之人却是军师傅清风。
“原来是傅军师……”
林沐风挣扎想要坐起身来,一天水米未尽的他却再次跌倒在地。
“别逞强了!好好趴着吧。”
傅清风的声音依然清冷,摇曳的灯光下,林沐风的脸色却更加苍白。
“饿了吧?”
傅清风瞪了林沐风一眼,将纱灯挂在牢房中,倒身坐在林沐风面前。
“这里有馒头和水,如果嫌不好可以不吃。”
傅清风从包袱里取出一几个馒头和一瓶水,放在林沐风面前。却又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软布上。
林沐风没有应声,默默注视着傅清风,却不明白他又想做什么。
“把腿伸过来!”
傅清风拿着软布,面无表情的望着林沐风,林沐风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你的腿是被山上的野蒺藜刺伤的,那玩艺可是有毒的。如果不上药,你这双腿明天一早就会肿得像萝卜一样!”
“傅军师,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在意我的死活?”
“林公公!你可别自做多情!你是傅某的肉票,在双方买卖没有谈成的情况之下我是不会让你有任何损失的。如果买卖谈成了,你也许能活,但如果买卖谈不成,那你可就死无葬生之地了!”
傅清风一把拉过林沐风的腿,将手中的药粉抹在林沐风的伤口上。药粉涂在伤口上如烧灼一般疼痛,林沐风紧紧咬住双唇,脸色已惨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哼!这种药粉涂到伤口上会很痛,就是大男人也会痛得哇哇叫,你这么个小东西又何必逞强?”
“谁是……小东西……咱家……咱……”
“呵呵!怎么着?还想在我面前打你的官腔?什么咱家咱家的,听起来都不像是从你口中应该说出来的。”
林沐风瞪了傅清风一眼,用手捂着伤口,深深的吸着气。傅清风的双眼却死死盯着林沐风。
“你和狗皇帝是那种关系吧?”
“哼!”
“狗皇帝的爱好我知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如果不是以身侍主,你这么一个小太监,凭什么已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真没想到,我精心策划的计谋没有捉到狗皇帝,却捉到了他的□□!”
“呸!你才是□□!”
林沐风气血小涌,脸已涨得通红。啐了傅清风一口,自己却喘息未定,瘫软在地。
“哼!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你敢说自己和狗皇帝没有那种关系?”
傅清风冷冷的望着林沐风,林沐风却无言相对。不论自己是否愿意,自己的确和皇上是那种关系。
“我马上就修书给狗皇帝,如果他不按照我的意思去办,我就他心爱的□□受尽屈辱而死!”
林沐风望着傅清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傅军师!亏你还说了解皇上,如果你真了解皇上就应该知道,皇上是不会为了一个奴才涉险的!你想杀我就请动手,不必再多费力气了!你们是根本赢不了皇上的!当今皇上能征善战,你此战虽说告捷,却并没捉到皇上。皇上自然会到离此不远的无锡城调运物资,江南官员也会在三日之内齐聚此地。虽然你运兵如神,其实败局已定,皇上剿灭你们,只是时日而已。”
“哦?我倒想瞧瞧,你这么一心护着狗皇帝,狗皇帝会不会也一心护着你!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又如何?我们不论是胜是负都不会忘记取走你的小命的!杀了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傅清风已站起身来,随手摘下纱灯,扬长而去。林沐风静静的伏在黑漆黑一团的牢房中,却忍不住暗自落泪。
林沐风明白,自己已是无法逃出湖匪之手。死虽然并不可怕,但是却不能再见沈孟飞一面,实在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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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城内,永乐帝的剿匪大军已驻扎下来。
城内的官员正在向扬州府、苏州府、杭州府紧急调运物资。永乐帝准备在不日之内剿灭湖匪。
无锡城的行宫中,永乐帝闷坐在正堂上一言不发。
堂外,一名随行的锦衣卫匆匆而至。
“启禀皇上,有人射了一支冷箭,箭上却有一封书信。上面说一定要请皇上亲启。”
随行的锦衣卫取过书信双手奉于永乐帝面前,永乐帝拿起书信,一把打开。
永乐帝的脸色已变得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已暴起。突然几把将书信扯得粉碎,一脚将面前的几案踢翻在地。
“皇上息怒!”
堂内的随行的官员、锦衣卫、太监全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永乐帝仍然余气未消。
“岂有此理!恶贼竟然如此嚣张!朕要立即剿灭此贼!为什么江南各府的补给还没有到!”
“皇上!江南各府的补给三日之后才能凑齐,请皇上息怒!”
“三日?朕等不了三日!朕现在就要攻打反贼!”
“皇上!龙颜息怒!如今敌暗我明,皇上千万不可动怒!贼人一定是担心我大军补给一到便势不可挡,故此故意激怒皇上。皇上千万不可轻易出击,如果皇上有什么闪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永乐帝已倒身坐了下来,努力平复着情绪。永乐帝也明白,贼人这封书信是想要让自己在震怒之下冒然进攻,贼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林沐风,而是自己。
永乐帝虽然牵挂着林沐风,但是如果为了林沐风而以身犯险,永乐帝是不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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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陵王府也接到了圣旨,要求提供剿匪大军的补给。
南陵王和三郡主朱宝蟾忙着准备交旨的补给,耶律王妃却搂着钱箱大哭不止。
“哎呀!我的金子啊!这个天杀的湖匪啊!你抢了皇上,皇上就抢我们啊!我的金子啊!”
朱宝蟾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耶律王妃的肩膀,安慰着酷爱敛财的娘亲。
“老娘啊!别伤心了!你放心,有我和爹爹在,这些金子早晚会弄回来的!”
“宝蟾啊!你不知道,这些金子都是娘亲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那个不成器的老爹终日就知道闻小倌的臭屁,哪管过府里的开销!我积攒这些大金子我容易么?我的心都疼死了!”
朱宝蟾眼珠一转,悄悄附在耶律王妃的耳边低语着。
“老娘!不给皇上金子我们南陵王就是抗旨!现在江南的官员谁家不是砸锅卖铁?我有个好主意!老娘,俗话说十个姑娘九个贼,临走摸上一块煤!你马上修书给两位姐姐,就说王府被皇上抢了,让她们立即将私房银子全都交给你,她们两个深得您的真传,到时候您还怕没有金子!再说了,那些金子反正是二个姐姐从婆家弄来的,放在南陵王府不是更安全么?”
“嗯!有道理!我这就去给她们写信!”
耶律王妃不再哭泣,转身进入内宅。朱宝蟾总算松了一口气,指挥着王府的兵丁迅速装箱。
“三儿,还是你利害!你那老虎娘亲我可惹不起!”
南陵王拍着朱宝蟾的肩膀,父女两人却是相对一笑。
南陵王府的补给已经凑齐,朱宝蟾决定亲自押送补给去无锡城。朱宝蟾依然是武将打扮,脸上的小胡子粘得比往常还多几根。
“喂!大郡马!你到底要不要去无锡城?”
朱宝蟾招呼着沈孟飞,沈孟飞却显得无精打采。
“不去算了!爹爹,咱们走!皇上正在无锡城,此次伴驾的那位公公叫做林沐风,不知道到了无锡城是不是能见上一面呢!”
朱宝蟾的话音刚落,沈孟飞已飞身上马,策马扬鞭。
“唉!真是个急性子!老爹,咱们这次押运这批补给可是请了个好保骠,而且还不用付银子!”
“嗯!本王也听说沈孟飞的剑法非常精妙!我们南陵王府的供给有正义盟的大师兄亲自押解绝对万无一失!”
朱宝蟾得意洋洋的抚摸着小胡子,南陵王点了点头,也在捋着胡须,父女俩人押着补给向无锡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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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水寨的忠义堂内,傅清风坐在虎皮交椅上,悠闲自得的自斟自饮。身旁的韦连忠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回音。
林沐风被绑在堂中的柱子上,却发现傅清风和韦连忠有些异样。两人虽然各自坐在虎皮次椅上,却并不答话,
一名喽罗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忠义堂,倒身跪在傅清风面前。
“信送到了么?”
“回军师,送到了!”
“狗皇帝有什么反应?”
“小的按照军师的吩咐在行宫外等了整整一天,狗皇帝并没有调后遣将的意思。”
“哦?没有人出入,难道也没有飞鸽传书么?”
“回军师,行宫内别就是飞鸽了,就是麻雀也没有飞出来!”
“嗯!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傅清风依然悠闲的品着杯中的美酒,仿佛已沉睡其间。
“清风,到底怎么样?狗皇帝那里毫无动静,我们下一部应该如何行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傅清风完全没有理会韦连忠的询问,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又在念诵着曹操的《短歌行》。
“清风,我的好军师!这都什么时候了?如今狗皇帝我们没有捉到,就凭这么一个小太监,我们能有多少胜算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傅清风依然没有回答韦连忠,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双眼却有些湿润。
林沐风望着傅清风,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林沐风将《短歌行》剩下的诗句吟诵出来,傅清风抬起头笑望着林沐风,却似已有几分醉意。
“看来你这个死太监也读过书?我告诉你,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一点用也没有!你就是读再多的书也不会有人明白你的……哈哈哈哈……”
“曲高则和寡!《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本就有所不同,又何必自寻烦恼?”
林沐风淡淡一笑,傅清风却如发疯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扯住林沐风的衣襟。
“你这个死太监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你心爱的狗皇帝是不会来救你的!他情愿看着你受尽污辱,他也不会伤心!多情自苦空馀恨!你笑什么笑!你应该哭!”
林沐风望着如此失态的傅清风,却深深叹了一口气。
“秋至皆空落,凌波独吐红。托根方得所,未肯即从风。”
“呸!你一个卖身之奴,有什么资格自比莲花?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你既懂莲,又何必自陷泥淖?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却是自寻烦恼!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汗粉无庸拭,风裙随意开。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
“哼……你竟懂我……”
傅清风望着林沐风,淡淡一笑,丢开了林沐风,摇摇晃晃的回坐在虎皮交椅上。
“清风,你们在对诗吗?”
韦连忠望着傅清风,不知该如何是好。与傅清风相识已久,傅清风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
“可惜!林沐风,就算你懂我又如何?狗皇帝如果不按照我的吩咐去办,我就让你受尽污辱!来人啊!把林沐风给我带到校场上去!吊在棋杆上!如果明日午时之前狗皇帝还没有任何举动,你就等着受死吧!”
“清风!你在说什么?你要杀了林沐风吗?”
韦连忠不明白傅清风究竟想要做什么,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你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因为你是唯一能懂我的人,却又是狗皇帝的人!我恨狗皇帝!所以我也恨你!”
“唉!可惜你不懂我!”
“我不需要懂你!你不是被狗皇帝视为禁脔的独享美味吗?我要用你犒赏三军!让每一个人都能玩弄你的身体,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想着那个狗皇帝!”
林沐风不再言语,面前的傅清风几近疯狂。就算自己告诉傅清风,自己心中所爱之人不是永乐帝而是沈孟飞,傅清风也不会相信。傅清风一定会认为自己为了活命才会这么说。
林沐风想过种种的死法,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被乱军蹂躏而死……
林沐风只想静静的死去,但愿这件事情永远不要被沈孟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