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气候还没转温。
立阳城地处腹地,春天来的慢,走的也慢,城里大大小小的人身上的棉衣还没有褪下,谢俞送走了又来探亲的母亲,在她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下终于把那一条秋裤穿在了身上。
回到小院后,小童被老翁指着在前院里练功,一瞧见谢俞回来了便立马收了手蹭了上去,哭喊着:“公子,您就饶了我吧,我这小骨头压根儿就不是练武的料子。”
“您看,我这小胳膊小腿,我将来还是做一个像公子一样安安静静不问世俗举止优雅的大夫得了。”
周大雷进这小院的时候恰好就听见了小童这句话,他又将腿抬了出去看了看门上牌匾的字:“这的确是小院啊,怎么来错地方还幻听了?”
说谢俞安安静静举止优雅怕不是没看过他一打五的样子?
没进院子,谢俞就听见了小翠和小花的叫声,果不其然当他抬头时周大雷已经站在了前院口,手里抱着的还是他那爱不释手的两只母鸡。
——小翠和小花。
两母鸡头上还戴了一朵红花。
“谢神医,我家小花今儿一早就叫个不停,我这一问,果然,它说它想你了。”周大雷抱着小翠和小花一路走了过来。
谢俞看着又长胖不少的小花,依旧冷着声说道:“说人话。”
周大雷嘿嘿的笑了几声,然后就将小花小翠放在了地上:“我娘瞅着这两只鸡毛色不错就想抢过去卖了,这哪成啊,于是我想让小花和小翠在你这儿避一下难。”
“谢神医,我把我全身家当都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小花和小翠。”
“闭嘴。”谢俞瞪了一眼周大雷,一脚就赏在了对方的身上:“你当我这儿是集市啊?”
“嘿嘿。”周大雷对谢俞的动手已经习惯了,他被挨打的同时还不忘给一边的小童解释道:“你看,这就是你家公子的德行。”
小翠和小花在一边扑腾着翅膀咯咯咯的附和道。
一言不合就动手,不愧是西市大佬。
不过,最近怎么没看见东市的那位过来蹭饭呢?
打过之后,周大雷又十分不怕死的凑到了谢俞面前:“谢神医,贺捕头这几日怎么没见着影子?”
谢俞揉了揉手腕随口回答:“忙公务,六扇门来人了,他不好抽身。”
“那就可惜了。”周大雷叹了一口气。
“可惜什么?”
“谢神医你还不知道?”看着谢俞一脸茫然的样子周大雷深刻怀疑这人究竟有多久没出过屋子了,他一脸神秘的说道:“我听说,前几日有个外邦人,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到了京城,带来的东西皇上特别喜欢,明儿又是花神节,那外邦人说我朝的花神节和他们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周大雷摸着下颚想了半天,突然猛的一拍手:“情人节,对,就是情人节,说着是两个心爱之人相互送礼表达心意,他说要在中原过一次拿什么情人节,这皇上居然同意了,听回来的商人说,京城已经开始操办了。”
“那是外邦人过的节日,我没空。”谢俞听完后直接将人关在了门外,本想把小花小翠也扔出去,但他一转身,小童就抱着小花小翠在干些什么,具体的谢俞也不想去多看。
去特娘的养鸡。
次日清晨,赌坊和药铺的人一大早往小院送来了东西,谢俞没仔细看让他们放一边,自个儿还忙着查帐的事情。
小童抱着小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公子公子,刚才周公子问您晚上要去集市吗,今儿集市肯定热闹得紧。”
谢俞想到了周大雷口中的那个洋人的情人节,恰好和他们中原的花神节在同一天。
都是关于姻缘的节日啊。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隔着几天不见,贺朝那个糟心玩意儿也不知道来一封信什么的,好歹也给一个确切的消息。
东市和西市相隔并不是有多远,但是朝廷那边来人也不能马虎了过去。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谢俞脑海里浮现了很多想法,但每一个想法组合起来都是关于贺朝的,他摇了摇头,有时候令人糟心的不在身边这还是不怎么习惯。
“公子?公子你到底去不去?”小童喊了几声,谢俞猛的回过神来,朝着他摇了摇头,说道:“这边几家的帐簿还没有对完,你让老翁带你去看看。”
“好的公子,那我也带着小花小翠去见见世面。”得到了允许,小童脸上就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抱着怀中的小花就是一阵大笑。
谢俞看着那个离去的孩童,这孩子无父无母一直待在小院,也算是他一手带大,怎么说也算是半个爹,但一个人孤单久了,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好在有个年迈的爷爷。
他收回了目光,将思绪放在了应该要做的事情上,想来贺朝今儿也不会过来,他早点解决问题早点也歇息。
一直到中午,伏案上的帐簿逐渐堆积成了一块小山,房中的熏香也渐渐的燃烧殆尽,贺朝进来的时候谢俞还在闷头查帐,今儿不知道是上头的人发了什么慈悲还是这几天他爹去烧高香了,衙门所有的人放假,他也没耽搁着,收拾收拾就往西市跑。
几天不见,小神医是瘦了一点儿。
下巴也尖了一点儿。
贺朝的视线逐渐的往下移动,直到看见那突出的喉结,脑海里浮现出了谢俞情动的样子,那该死的简直就是要人命。现在只要一想想他就觉得有些气血上涌,他家小神医怎么就这么的讨人喜欢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前来,谢俞从一堆账簿里缓缓抬起头,看见是贺朝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但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继续低下头查阅着账本,好像就没看见这人一样。
贺朝这次是被彻底的忽视了。
他轻笑着,直接凑近了谢俞的身边,俯身唤了一句:“小神医?”
对方不答。
“小神医?”贺朝继续唤了一声,身体也越靠越近,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连着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谢俞低着头坐着自己的事情,任由贺朝在一边捣鼓着,贺朝喊了一遍又一遍,这次干脆手也用上了,直接抢了谢俞手里的狼毫,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上。
“干什么?”谢俞冷着声开口。
贺朝一只手转着毛笔,另一只手撑在书桌上,他看着谢俞,脸上竟带了几丝丝的委屈:“可怜我一个劳累的命,忙完了公务回家媳妇儿还不理我了。”
“说人话。”谢俞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毛笔,但贺朝有意逗弄他似的,手也是举了起来,谢俞干脆也不动手了,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动作快而利润,专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人。
拿到笔后,谢俞也没那个心思去继续对账簿,从发现贺朝在屋子里开始他就没了心思去做别的,也许是太过于想念,他就想多听听这人的话。
有时候聒噪也成了一种习惯。
贺朝被踹到了腿上,好在谢俞用的力气没多大,他皮厚这几年也被打惯了动动就好了。但一抬眸就看见谢俞正盯着他看,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立马抱住了被踹的大腿,眼中的委屈更多了些:“小神医,你踹疼我了。”
谢俞:“……”
见谢俞没什么反应也不排斥,贺朝决定得寸进尺,他伸出手拉了拉谢俞的衣袖,脸上那委屈劲儿让其他人看了都心疼。
但谁也没想到,此刻的贺朝,东市一哥,立阳城里手段最厉害的捕头居然拉着西市一哥的衣袖诉苦,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
当然,诉苦撒娇也要看对象,比如他眼前这个号称冷血杀手的谢俞谢神医。
“踹疼了?”
贺朝见自己的方法有起色立马点了点头,顺着杆子往上爬:“疼,小神医你给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行,我帮你看看。”谢俞这次倒是特别的好说话,贺朝说什么也就答应了,就在贺朝准备脱裤子的时候,他转身走向了柜子边。
贺朝一愣:“小神医你做什么呢?”
“贺捕头不是让我帮你看看吗?”谢俞拿出柜子里的工具,是他平时出诊的一些东西。
“哦…”贺朝点了点头,他伸着脖子往谢俞的手下一看,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个,小神医,老谢,媳妇儿,你…你你…你看病拿刀干什么?”
谢俞手里拿着一把很小的刀,是用来剔腐肉的东西,他掂量了一下小刀,然后走到了贺朝面前:“帮你看看,要是贺捕头这腿被我踢废了,我就大发慈悲把腿给你弄下来,免得贺捕头遭受这痛苦。”
“不,不,不用了,小神医我觉得我腿没什么事情。”贺朝立马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他还做了几个跳跃的动作,见着谢俞还不肯把这小刀收下去,贺朝这心怕啊。
一起过了这么几年,虽然差个三拜,但他家小神医的脾气他可是从一早就领教过,万一这要是真的腿没了,说不定倒时候连他的终身幸福也没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贺朝拼命的摇摇头,跑到谢俞身边就将小刀抢了过去:“这东西危险,伤着我家小神医了怎么办?还是我来保管。”
谢俞冷着脸,但脸色是比在外面好得许多。
贺朝知道他天生就是这个性子,外冷内热,自己能遇见这么好个人也是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小神医你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贺朝拉着谢俞的手把他往凳子上摁着,谢俞想说些什么刚抬头就被擒住了呼吸。
也许是几天没见的缘故,也许是太想念的缘故,浓浓的思念换成了这久久的缠绵。
待到谢俞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贺朝才放开他,动情后的谢俞脸色不再那么的苍白,反倒是添加了几丝红晕,脸上,耳朵上,连脖子上都残留着。
贺朝笑了笑,看着他有些害羞的样子竟觉着有些可爱,抬起头就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家小神医真可爱。”
“拿开你的爪子。”谢俞脸上的红晕没有褪尽,他瞪了一眼贺朝,平复着自己紊乱的气息。他瞥了一眼贺朝,眼睑下有一团青色,想来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便问道:“衙门的事情忙完了?”
“没有。”
谢俞一愣:“那你还有功夫回来?”
贺朝继续不怕死的揉着谢俞的头,揉到谢俞炸毛上脚的时候他才肯放手,接着,他从腰间拿出两条手绳:“我在城外那个老秃驴求来的。”
“听说可以辟邪,戴着的干啥啥都顺利,我就求来给我家小神医戴着。”
红绳上穿着颗红豆,寓意很明显。
谢俞从来不戴手饰之类的东西,小时候母亲让人给他打造一个长命锁,即便全府上下的人跟着他追也没将那锁戴他身上。
“今天是花神节,洋人过的情人节,我这个人不懂得什么情话,谢俞,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一辈子就好了。”贺朝看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当初表达心意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感情上,贺朝从来没有吊儿郎当过。
谢俞觉着刚压下去的燥热又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他脸有些热,低声说了一句:“糟心玩意儿。”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朝哥你听好了,我不管今天是什么节日,你戴上去的机会只有一次,戴上去就别摘下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面子,贺朝听了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显:“不摘,我家小神医要戴着一辈子。”
红绳制作很简单,材料也不是最贵的那种,就连着上面的红豆也不是最好的那种,但是这却是贺朝排了很长的队伍,去了最不想去的寺庙和最不想接触的老秃驴废了半天才求来的信物。
他看着这两个红绳,突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接着拿起了身边的小刀捣鼓着。
“你刻些什么?”谢俞凑了上去,他看着贺朝拿着小刀往红豆上一笔一划的刻着字。
歪歪扭扭的笔画组成了一个平常人很难看出的字,但谢俞看出来了,是一个朝字。
贺朝的朝。
而第二个是俞字。
谢俞的俞。
朝俞,朝俞。
谢俞心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砰砰砰的跳了个不停,待到贺朝刻完后,刻着“俞”字的红绳待在了谢俞的手腕上。
以前觉得男人戴这些玩意儿有些矫情,现在看着倒不那么个样子。
贺朝给自己戴上后心满意足的拉着谢俞的手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家小神医戴上去怎么越发的好看了。
俯身,他在手上落下一吻,动作很轻,但亲完之后又不放开,抬眸时正好撞进了谢俞墨色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刚才压下去的燥热有一次涌了上来,贺朝缓缓的靠近谢俞,眸子里带着些许炙热,就在做一些晋江不让描述的事情后。
门外传来了小翠和小花的叫声。
谢俞猛的回过神,伸手抵住了贺朝:“大白天的,别乱来。”
“晚上就可以乱来了?”贺朝这次倒是聪明了一点儿,谢俞伸手就是一脚给踢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乒乒乓乓伴随着小花小翠的叫声落幕。
情动之后,谢俞拉好了衣服往凳子上一坐,“朝哥。”他突然喊了一句。
“嗯?”贺朝下意识接话,紧接着谢俞就拉下他的脖子往自己这边靠,带着些凉意的呼吸落在脸上中和起来的感觉却是有股灼热的感觉。尽管是那么一点,贺朝简直就是受宠若惊。
“小神医,要不我送你一堆手绳,你亲我一晚上?”
谢俞:“………”
贺朝立马闭上了嘴,捂着自己被擒的脸心里简直就是乐开了花,这要是说给衙门里那群光棍听,那可是心里满足得紧。不对,不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家小神医这么可爱,别人怎么能知道呢?
不行不行,自家的还是得藏起来。
“对了,晚上去灯会吗?为夫带你过去,免得有小姑娘扔花过来。”贺朝笑了笑说道。
“哥,把你的心思收一收。”谢俞伸手将他衣服给拉上,连带着外面的披肩都给系牢实了,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有,心仪,之,人,的,男,人,别,给,我,沾,花,惹,草。”
贺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小神医是吃醋了?”
“吃你个大爷的醋。”谢俞气急,毫不留情的赏了谢俞一脚,另一半欠收拾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
…………
入夜的时候,贺朝带着谢俞去了街上,小童和老翁早就被周大雷带去玩儿了,随行的还有小花小翠。
对于小花和小翠,贺朝还是特别的喜欢,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两只鸡在哪儿。
自然,谢俞赏了他一个白眼,贺朝自然就闭上了嘴。
西市和东市的较量这些年也没停止过,只要一边举办得热闹,另一边自然也就不服气也搞起来,谢俞看着前面的特大花灯,转头问道:“今年东市那边做的是什么?”
贺朝想了想,回答:“如果成功的话,那他们摆那么长应该是条龙。”
“龙?”谢俞注视着前面的凤凰没说话,不过怎么感觉有些别扭呢,一边做龙一边做凤。他想到了龙凤呈祥这个词,但按照他朝哥的脑子来想,这人绝对想不到这个词。
“我提的意见,有人说你们这边做凤凰花灯,我脑子里立马闪过了龙,龙多霸气,看看那爪子,那身段,绝对压西市一头。”贺朝十分满意自己的提议,那股自豪劲儿就差点儿站在立阳城上吼这是他的意见了。
果然,谢俞猜得没错,他朝哥脑子的确不允许让他想出这么一个寓意。
接着,贺朝又说道:“不过我最满意的还是这手绳,看看上面的字多么的潇洒飘逸。”
谢俞:“那是鸡爪抛开的字。”
“别这么打击你夫君好不好?”贺朝拉住了谢俞的手,在来往的人群里他紧紧的握着,拉近,低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你朝哥也是要面子的。”
谢俞撇过头,骂了一句:“糟心玩意儿。”随即往贺朝脸上亲了一口,耸了耸肩膀:“礼尚往来,扯平。”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手腕上的红绳紧紧的的拴着,就像是月老的红绳一般,再不知不觉中早就牵在身上。
………………
【小番外】:贺捕头和小青虫
看着眼前绿色的一条,类似于龙又不像的东西,谢俞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指着前面的东西问道:“这什么?”
贺朝摸着下颚很是认真的说道:“龙啊,我画的草稿,看看这配色,看看这霸气的四肢。”
从来东市看龙的第一眼,谢俞就被眼前这副场景深深的震撼到了,浑身绿色的龙摆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奇怪的手势,这特娘的是龙?
这特娘的是一条虫都不配。
谢俞赶紧捂住了眼睛,对着贺朝说道:“以后出去,别说这是你画的。”
贺朝:“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的,绿色多好看,小神医你看他身上还穿着一条红肚兜,我特意画的。”
谢俞的头低得更下去了:“好看个屁,别说我认识你。”
贺朝:“别啊,要不明年东市做个小翠小花上去,我瞧着你挺喜欢的,哎哎,哎哎小神医别打。”
谢俞觉得,他朝哥不是脑子有问题,是眼睛和脑子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