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歌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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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简介

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炎,程若鱼的武侠仙侠小说《与君歌》,由网络作家“飞花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唐朝末年,宦官专政,唐文宗与宰相联手布局,想要诛杀大宦官仇士良。事情落败后,宰相一家全部遇难,只有两个孙女逃过一劫,姐姐成了仇士良的义女,而妹妹进入了紫衣局。多年后,两姐妹都长大了,新帝李炎登基,开始启用紫衣局对抗宦官。两姐妹再次重逢时,竟然忘记彼此,站上了对立面,姐姐一心想要报仇,不小心伤害了妹妹……

《与君歌》精彩片段

大和九年,京城长安王涯府。

王涯,时为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检校司空,且被封为代国公,可谓位极人臣。他本是太原王氏族人。太原王氏,似是特别受财神爷的眷顾,富甲天下,即便是王氏的苗裔也都极懂得经商之法,敛财有道。

王涯虽然入朝为官,家中的财富亦是富可敌国。且他又才高八斗,因而除了财帛外,家中更是充满了历朝历代文人雅士留下来的字画珍品及来自于西域海外的稀世奇珍。

他家里的珍宝,连皇上都曾自叹弗如。

人切不可太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很多,可惜的是,人的贪念却是无穷无尽的。有了钱便想要更多,永远都不知厌足。

这一日天清气朗,不过是长安千年来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时已深秋,长安城里城外的树叶都或红或黄了。因天气好的原因,人便不由地倦怠,谁也不会想到,大祸正悄然而至。因而当金吾卫蓦然冲入王家大门时,王家上下人等都有些错愕,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金吾卫是由颖王李瀍亲自率领的,其时,他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正年少英俊,意气风发。他生得甚为俊美,目光深邃,五官轮廓如同刀刻般的分明。他如同唐氏先祖一样,并非只是孱弱的公子皇孙,而颇为精通武艺,算得上文武全才。

当今的皇上是他的二哥,名为李昂,也便是后世所知的唐文宗。

李瀍冲入王府之时,心里多少带着一丝无奈。若是留意他的目光,就会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淡淡的焦虑不安。

他知道王涯无罪,但他却受制于人。为了救皇兄,他不得不事事都听从那人的摆布。一想到那人,他便暗暗咬牙。李唐到了此时,早已不复先祖的荣光。自安史之乱后,天下动荡,皇室黯弱,外受制于藩镇,内受制于宦官,内外交煎。

王涯长子王孟贤匆匆迎出来,施礼问道:“颖王殿下前来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李瀍淡淡地道:“王涯谋反,本王奉皇上圣旨缉拿王氏族人,家产充公。”他懒得多说,这几日已经做过太多类似的事情,每一次皆要面对先是错愕,然后转为绝望恐惧的脸。

身在帝王之家,人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杀着杀着,也便麻木了。今日是杀别人,明日可能就是被别人所杀。李瀍深知其中真谛,即便是伟大如同太宗皇帝也曾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李氏人丁还算兴旺,这样杀了百年,仍是有许多李氏宗室可杀。

偶尔他会想,几时,他会死在别人手中?而杀他的人又会是谁?是自己的亲戚?或是身边的太监?也可能是朝中的大臣抑或哪个蕃镇的节度使。

在权力面前,骨肉亲情,君臣道义皆如过眼云烟。

他带着金吾卫冲入王府一进一进的宅院,妇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王家甚大,人口也众多,那些被推出来的男男女女如同是小时候穿在线上的草虫。

到了最深处一个清幽的小院,他一脚踢开房门,房内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正在对弈。他冲入之时,两个女孩子一起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头,目光落在棋盘上。

他微微一怔,她们竟不怕吗?

他便走到棋盘旁看两人弈棋。两人毕竟年纪幼小,棋艺平平,过不多久,小的女孩子输了棋,蹙起眉道:“又是你赢了。”

大的女孩子微微一笑,推案而起,对着李瀍敛衽为礼道:“这位将军,你是来带走我们的吗?”

那女孩子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情从容,没有一丝惊慌之意。虽然年纪还幼小,却也看得出将来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李瀍注视着女孩子的双眸,这双眼睛竟像是冰雪做出来的。他从不曾见过如此清冷的双眸,且是长在一个十岁的女孩身上。

他道:“你是何人?”

女孩淡淡道:“我叫王若清,家父讳孟贤,这是我的堂妹若泠。”

王若泠只有七岁的年纪,也和若清一样从容不迫,听堂姐介绍完自己,也是同样敛衽施了一礼。王若泠亦是生得极美,只是目光跳脱,比若清要活泼了许多。

李瀍道:“你可知我是因何而来?”

王若清淡淡地道:“家祖身为代国父,寻常人等谁敢冲入我家。将军既然来了,必然是奉了皇命。由此可知,我家里人凶多吉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来我们全家都是难逃一死了?”

李瀍心里微惊,这女孩如此年幼竟已经有这般见识,若是能平安长大,必然是班婕妤蔡文姬之类秀外慧中的千古奇女子。可惜的是,她马上便要死了。

一念及此,他心里不免觉得惋惜,若是她能活着……

这念头只是一转,这些日子杀人太多,他似已经成了杀戮的野兽。已是死了那么多的人,也不少她一个。

他向旁边跨出一步,竟然十分有礼地道:“请吧!”

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手挽手走出房门。此时,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被齐集在花园之中。

两个女孩子一直从容地走着,直到见到王家的妇人,才终于失声呼道:“娘亲。”向着自己的母亲奔去。

金吾卫队长低声向李瀍汇报:“殿下,王家的人都在这里了,唯独不见王涯。”

他注视着王家的人们,高声问道:“王涯在何处?”

众人都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微微一笑,吩咐金吾卫队长:“再仔细搜查,看看是否有密室暗道之类的机关。”

卫队长答应着离开,留下看守王家众人的侍卫便只剩下数人。

王若泠藏在人群之中,她的个子最矮,被众人挡着,便看不见她的身影。她是王涯次子王仲翔的妾室所生,王若清便站在她的身边,两人因都是小妾所生,年龄相差无几,平日里最是要好。

王若泠的母亲低声道:“小泠,娘知道假山后面有个狗洞,你平时经常和小清一起溜出府去玩耍。祖父在永昌里喝茶,你知道那个茶肆吧?”

王若泠点了点头。

“好,你快点从狗洞里跑出去,找到你祖父告诉他家里出大事了,让他想办法救我们。”

王若泠点头答应,看了看王若清道:“堂姐呢?”

王若清的母亲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一起走吧!千万要小心。”

两个女孩子身量本就比众人要矮,此时又躬下身来,王家的人皆刻意地护住她们两人,两人悄然转到假山之后。

拔开草丛,草丛中现出一个小小的狗洞。两个女孩子手忙脚乱地从狗洞中爬出王府,狗洞外是一个静僻的小巷,幸而没有侍卫看守。

女孩一跑飞奔,跑到街上一看,只见自己家的门前站着许多金吾卫,而经过自家门前的路人则在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两人不敢多看,连忙混在人群中向永昌里行去。一些路人正在低语:“听说宫里出大事了!”

“再大的事也和咱们老百姓无关,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虽说是这样,这几天杀了好多大官,若是没什么事,还是留在家里别出来了。”

“这倒说的是,好像是连宰相都逃走了。昨天宰相家也被抄了,多买点吃的快点回家吧!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若泠悄悄地道:“清姐,你听到了吗?连宰相家都被抄了。”

若清心里忧虑,若真是如此,只怕祖父谁也救不了。她低声道:“咱们快去找爷爷。”

永昌里开设了数间茶肆酒肆,是文人雅士聚集之所。王涯虽然年已七十,却仍然喜欢流连此处,与一些忘年之交谈论诗辞文章天下大事。

两个女孩子在永昌里飞奔,有几个识得她们的店家笑着招呼:“你们两个又从家里偷跑出来了?小心回去被娘亲罚抄女则。”

两人根本来不及理会,知道爷爷经常会在一家茶肆中,直冲入茶肆,大声叫道:“爷爷!爷爷!出事了!出事了!”

店家也是认得这姐妹两人的,见她们神色慌乱,跑得满头大汗,还不曾见这姐妹两如此狼狈过。店家连忙指着一间客房:“你们爷爷在那里。”

两人立刻冲入客房,见几名儒生正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王涯微微沉下脸:“清儿泠儿,何事如此惊慌?”他晚年得这一对姐妹花,十分宠爱,平日里总是亲自教导。无论何时,都要举重若轻,不动声色,而这对姐妹也确实如他所愿,年纪虽然还小,却进退有度,如同今日这样,可说是从来不曾有过。

若清道:“爷爷,有个大将军带着金吾卫到家中去抓人,爹娘都被抓了。他们还要抓您,娘和婶婶护着我们从狗洞里爬出来给您报信呢!”

王涯一愕,已经到了吗?这几天京中风声鹤唳,他并非不知。只是那件事他全未参与,心中还存着万一的侥幸,想不到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他只微微一愕,神色便立刻恢复平静。起身对着几个朋友拱手道:“家中有事,老夫先告退了。”

那几个一起饮茶的,也心里有数,神色黯然,沉声道:“王侍郎保重。”

王涯苦笑,正要向门外行去,忽听人声喧嚣,只见一个少年将军带着一队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王涯心里暗叹,却从容施了一礼道:“颖王殿下,老臣有礼。”

姐妹两大惊,为何那个坏人竟也跟着他们来了。

李瀍似是看出了她们的疑问,淡然一笑道:“你们真以为能逃出去吗?若不放你们走,我又怎知王侍郎身在何处?”

若泠怒极,一头向着李瀍撞去,尖声叫道:“你这个坏人,你竟然利用我们。”

她人未到李瀍面前,身边一名侍卫已经冲上前来,一脚踢在若泠身上。若泠身子颇为轻巧,那名侍卫又是一心想要在李瀍面前护主争功的,这一脚用了全力,正正踢在若泠的胸口上。若泠连呼声都未发出来,便被踢得直飞了出去,头重重撞在茶肆的墙上,才落了下来。

若清大惊,连忙奔过去,只见若泠脸色灰败,嘴角慢慢地渗出鲜血,双目紧闭。若清尖声叫道:“爷爷,爷爷,若泠死了!若泠死了!”才叫了两声,便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李瀍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看了看若泠。女孩虽然无声无息地躺着,却仍然有一丝气息。他动了恻隐之心,回头道:“这女孩子已经死了,不必管她了,只将这两个人带走就是了。”

他忽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低头,那目光竟是来自于若清的。这美丽的女孩死死地盯着他,一双本就如冰雪般的明眸充满仇恨,竟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女孩一字一字道:“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瀍默然片刻,莞尔一笑:“你以为你还能活吗?”

他蓦然转身向茶肆外行去,沉声道:“带走。”

金吾卫走后,茶肆老板才小心翼翼地前去探视若泠。他平时也识得若泠,整个永昌里的店家都喜欢这一对美丽可爱的姐妹,想不到竟会遭逢大变。

他也不知若泠是生是死,叫了若泠几声,见若泠不曾回答,以为她必是死了。心里难过,不由地落下泪来。忽听有人道:“把这个女孩交给我吧!”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声音十分温柔沉静。老板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紫衣女子站在身后。那女子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生得算不得极美,却让人越看越觉得有味道。

老板有些发怔:“这女孩子已经死了。”

紫衣女子点头道:“我知道,尸体交给我吧!”

她不等老板回答,便走上前去抱起若泠。老板被她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让开道路。紫衣女子抱着若泠走向茶肆门口,她想了想又回头道:“若是有人问你这女孩子的下落,你要如何回答?”

老板嗫嚅着道:“被一位紫衣夫人带走了。”

紫衣女子摇了摇头,抛出一锭金子:“这答案不好。”

老板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就说女孩子已经死了,被我送去了乱葬岗。”

紫衣女子这才微微一笑:“很好。”

她抱着若泠飘然离去,不过瞬间,人便消失不见。老板揉了揉眼睛,若非是那锭金子还在,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几条街外,颖王李瀍骑一匹白色大宛宝马,身后是金吾卫及蹒跚而行的王涯和王若清。若清搀扶着爷爷,也许是心情使然,王涯似乎在瞬间衰老了十岁。

两人一老一少,步履艰难。闹市之中,路人纷纷驻步。永昌里市集中,识得王涯的人颇多,平时受过他好处的人也不少。几个妇人掩面哭泣,“若清还那么小……”

王涯的心里一阵剧痛,若清和若泠是他最疼爱的孙女,一个十岁一个才七岁,就要死于非命。他自知无法幸免,若泠已死,若清也是活不下去了。他低头看看孙女,又向着永昌里错落的小巷子望去。这个地方,是长安最错综复杂的地区,小巷交织,如同蛛网。旁观的人们也都是他的旧识,若是若清逃走的话,也许他们会帮她。

他低头看了看若清,她自小便聪明过人,他经常自夸,自己的这个孙女若生而为男子必是全家最有出息的男孩。即便是女孩儿,将来亦会是个才女,怎能让她便这样枉送了性命。

他捏了捏若清的小手,若清抬起头,他低低地道:“清儿,跑吧!”

若清一愕,“爷爷,要死一起死。”

他惨然一笑:“清儿,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全家都要死了,能活一个是一个。跑吧!用尽全力跑吧!一定要活下去。”

他忽然转身,向着身后的金吾卫扑去。那两名金吾卫促不及妨,又敬他是代国公,不敢以刀相向,被他一下子扑倒。他大声叫道:“快跑!”

若清咬紧牙关,转身向着人丛中奔去。这里的地形她早便熟知,路人见她奔来,也连忙让开道路。而当金吾卫追来之时,却又将道路堵上。

一时之间,金吾卫的喝叱声,妇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报怨声响做一团。若清不敢回头,噙着眼泪在小巷中穿行,她知道她只有利用地形和路人暗中的帮助才能逃脱。

但是逃脱又如何?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以后又该如何生存呢?这些问题她不敢去想,只是拼命地向前逃跑,用力地跑,只想能跑到天涯海角。

马上的李瀍看着若清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小巷中,他的心里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那个有冰雪般眼眸的小女孩,总算能活下去了。若是她死了,世上便不再有如此清冷的目光了。

他在马上大声道:“行了,只是跑了一个小女孩,不是什么大事,看好王涯。”

金吾卫齐声答应,两名侍卫紧紧地抓住王涯,唯恐再生变故。

这一队人继续向着王府行去,而人群之外,一辆马车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也正在旁观着这一切。

赶车的同样是个面白无须的小厮,他见李瀍下令放过若清,不由地蹙起眉,尖声道:“干爹,您看这个颖王,竟敢放过那个小丫头,这不是明着忤逆干爹的意思吗?”这小厮虽然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却阴阳怪气,有如妇人。

车中坐着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还未开口,先拈起了兰花指,“跑了便跑了,那个小丫头有点意思,我很喜欢。”他说话的声音也和那小厮一样,不男不女。这两个人,身上虽然穿着普通人的服饰,脚上却着了宫靴,竟是宫里的太监。

“小崔,你去把这个小丫头给我找出来。”

名为小崔的太监连忙回答:“是,干爹,我这就派人去找。”

“回宫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马车向着大明宫驰去。三日后,王家上上下下皆被腰斩于独柳树下。他们不曾见到皇上,也不曾弄明白自己犯了何罪,只知家产皆被充了公。其实王家最珍贵的宝物尽数被大太监仇士良占有,若是王家不是如此富有,也许他们便不必死。

这个道理,王涯临死前终于想明白了,只是一切都已太晚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懊丧,六合为之久低昂。婵玺嗌渚湃章洌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大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门生传芬芳。临颍佳丽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熬头。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国后辈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经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弦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汉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这一首《观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器行》是由大诗人杜甫所作。诗中所写的剑器秘密传承于大唐皇室,江湖上几不可见。

唐室内宫,自女帝时代起,在六局二十四司之外,由上官婉儿另创了一局。这一局名为紫衣局,独立于六局二十四司之外,由皇后直接统领。局中人数不多,但全是武功高强的女子。

后世所知,上官婉儿是个著名的才女,其实她亦是武林高手。宫中虽然有众多武功高强的侍卫,但许多时候,后宫却不方便与侍卫过于接近。上官婉儿创立这个紫衣局,就是为了训练武功高强的宫女,贴身保护后宫命妇的安全。

诗中提到的公孙大娘及李十二娘皆是紫衣局尚宫,她们将剑器与歌舞融会贯通,若在不懂武功的人眼中,便是精妙华丽的舞技。但若是真有刺客前来,舞蹈又立刻成为杀人利器。

此时距大和九年的甘露之变已是八年光景。先帝已逝,现在的皇上是三年前登基的,便是原来的颖王李瀍。这三代的皇帝是兄弟三人,皆为唐穆宗之子。

先是敬宗,是穆宗的长子,十八岁便驾崩了。然后便是文宗,是穆宗的次子。现在的这位皇帝,后世称为武宗的,是文宗之弟,年号会昌。

这样的情形,史上罕见。大唐到了此时,已是风雨飘摇。

只是身在局中,却未必能睿智的预见未来。每一个人皆用尽机心地活着,以为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与荣光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鱼冰儿自幼在宫中长大,七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便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鱼尚宫,尚宫身着紫衣,目光温柔宁静。尚宫说她叫冰儿,于是她便叫冰儿了。

能起身行动后,她便开始跟着尚宫大人学习剑器。那是一种虽然美丽,却极难掌握的武器。她却天资聪颖,慢慢地弄明白了这种武器的使用规则。

剑器其实是两把短剑,由两条长丝绸系在剑柄上,舞动者不持剑柄,而是持着丝绸的另一端。丝绸是江南上等的蚕丝与东海鱼人的头发混合揉制而成,即使是刀剑也难以砍断。这武功介于武术与舞蹈之间,一招一式都如花团锦簇,但若是一不小心,未伤及别人,却先伤了自己。

冰儿幼时也被剑器割伤了数次,数年后,那两条丝带似已认她是主人,开始得心应手。

她个性颇为跳脱,虽然在宫里,却不如别的宫人那么守规矩。幸而紫衣局地位特殊,尚宫大人又是八面玲珑,处处都能摆平,也便无惊无险地度过这八年。

到了十五岁,是及笄之年,女孩子便是长大了。

宫里的碧桃花开了,冰儿喜欢春天,喜欢自由,时时向往宫外的生活,也便经常心不在焉。数名王公大臣正在饮宴,为首的一人是皇上的幼弟,被封为安王的李溶。然后便是大太监仇士良,他虽然只是个太监却手握兵权。

太监掌有兵权,大概是只有大唐才有的希罕事。其实有许多事情都是只有大唐才会发生,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朝代。

另外几名大臣,冰儿识得宰相李德裕,有的依稀见过,有的便是见都不曾见过了。她侍立在侧,看着宫女们传盏流觞。却见一名宫女,捧着酒盏送到仇士良面前。

仇士良拿起酒盏想要一饮而尽,一只飞鸟忽然惊起,自仇士良头上飞过。一片鸟羽,落入仇士良的盏中。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鸟羽弄污了酒,换一杯便是了。但那羽毛落入酒盏,忽的升起一缕清烟。

仇士良一生中经历的生死无数,见鸟羽升起清烟,心里便已经有数。他连忙将酒盏抛出去,酒盏落地,杯中酒洒了出来。酒水落在青石板上,只听轻微的“嘶嘶”声传来,连青石板都被酒的毒性所腐蚀。

仇士良大惊,拍案而起:“酒中有毒!”

他话言未落,那本来捧着酒盏的宫女反手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剑,一剑向着仇士良的心口刺去。

宫人们齐声惊呼,却都怔在当场。侍卫们离得远了,想要救也已不及。

眼见那短剑就要到了仇士良的心口,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条红丝带。红丝带缠绕住宫女的手腕,那宫女便再也动不得了。

宫女的手腕被丝带缠住,她却仍然不愿放弃刺杀仇士良的计划。剑交左手,又是一剑向着仇士良刺去。

与此同时,另一条红丝带也飞了过来,缠住宫女的左手。两条丝带轻轻一扯,宫女便被扯得倒飞出去。

此时侍卫们皆已赶到,刀剑纷纷出鞘,架在宫女的颈间。那宫女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杀得了仇士良,脸上却并无惧意。

她转头望向持着丝带的冰儿,尖声笑道:“难道真是这竖阉命不该绝吗?”

冰儿默然不语,在宫中日久,她自然也知道仇士良绝算不得好人。可是紫衣局的职责就是保护后宫的安全,明明有人刺杀仇士良,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危机一去,仇士良冷笑道:“贱婢,是谁指使你来杀我?”

那宫女冷笑道:“没人指使我。我是八年前被你所杀的郑注之女,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报全家之仇。”

仇士良微惊,脊背上冒出冷汗。八年前被他所杀的大臣不下百人,郑注正是甘露之变的主要策划者,甘露之变失败后,全家都被凌迟处死。

宫女的笑声更加凄厉:“既然我已经不能杀你,活着也没用了。爹!娘!女儿来找你们了!”

宫女说完,口中鲜血泉涌而出,她竟当场咬舌自尽了。

仇士良怔怔地站在宫女的尸体前,不知为何,八年前的往事,竟一幕幕地再现。那些大臣死时血淋淋的面容,乃至于残缺不全的尸体,竟是历历在目。

他绝不是一个敬鬼神的人,更不是会因为杀了人而觉得良心不安的。这些年来,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了,被厉鬼追命的错觉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不由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却听安王李溶笑道:“仇大将军,你可安好?”

他忙道:“小臣有些不适,先回府了。”

李溶淡然一笑:“请便。”

他目送着仇士良的背影消失于次第的宫宇间,垂头看看郑女的尸体,心里不由暗叹:终究还是没有杀死他!

一想到破坏自己计划的人,便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望向那名紫衣女子,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仍然怔怔地站着,手中的红绸早已不知去向。

是紫衣局的侍女,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向着冰儿走过去,冰儿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她是识得安王的,因这三代的皇帝皆是亲兄弟,而安王则是当今皇上的幼弟,朝中宫内便不免猜测,将来安王只怕也是要继承大统的。因而虽然不曾有立皇太弟的敕命,宫里的人却都把安王当皇太弟一样的奉承着。

她不过是普通的宫女,以前见到安王,也都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与安王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次。她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也不知为何,脸竟红了。

李溶垂头看着冰儿,是个相貌秀美的女子。只是宫里美丽的女孩子太多了,有几分姿色想要成为妃嫔的女子,更加是用尽伎俩,时时想要吸引皇上皇子们的注意。这少女虽美,却也并不是美得让人一见倾心的绝色。

更可恨的是,她竟破坏了他的计划。紫衣局的鱼尚宫一直不知深浅,据说能成为紫衣局尚宫的人,必然有不凡之处。虽然皇位更叠,但自二十年前她升为尚宫后,便一直稳居尚宫之职,平日里谨小慎微,几乎不曾出过过错。这女人究竟是谁的人?

他微微一笑道:“你的武功不错,以后就调到十六宅专门伺候我吧!”

他虽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冰儿却莫名其妙地觉得那笑容不怀好意。她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注视着李溶的背影离去。脸上的红晕早便消失了,为何会觉得安王注视着她的目光里竟带着一丝厌恶与痛恨交织的神情呢?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夜深了,冰儿仍然在整理自己的衣物。门悄然打开,鱼尚宫飘然而入。尚宫轻功绝佳,走路如同仙子凌波。冰儿常想,尚宫大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倾倒众生的美女。

她是尚宫大人养大的,两人情同母女。

“尚宫大人,还没有睡?”

尚宫叹了口气,一边检视着冰儿的衣物一边道:“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十六宅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除了安王和光王外,还有几位皇子也住在那里。你的个性最容易得罪人,以前在紫衣局里也便罢了,现在去了十六宅,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皇子,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在这宫里,离君王越远,才会越安全。”

冰儿笑了,投入尚宫的怀里:“我知道了。我会谨言慎行,绝不多说一句话,一切都会忍让的,大人就不必那么担心我了。而且调我过去是安王殿下亲自下的旨意,谁又能违背呢?”

鱼尚宫叹道:“若是光王也便罢了,谁不知安王是这宫里的魔王。”她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了,她一向谨慎,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句。这句话对她来说,已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冰儿笑道:“我知道。安王是当今皇上的幼弟,一向都最受宠。宫里的人都怕他,我当然也怕。我会小心服侍,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也绝不会连累尚宫大人。”

鱼尚宫蹙眉道:“我并非是怕连累,我只是怕你少不更事。”

冰儿也自觉不妥,忙道:“我说错话了,大人千万别怪我。您放心,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看您,把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一一向您汇报。”

鱼尚宫这才勉强点头道:“万一出了什么事,立刻找人通知我。记住,紫衣局永远都是你的家。”

冰儿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泛红。在这宫里,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只有鱼尚宫。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她是一直将鱼尚宫当成自己的母亲的。

虽然同在后宫,以后她在十六宅当差,不可能时时见到鱼尚宫,又怎会没有离愁别绪。

或是因这离愁别绪的原因,她脱口吟出一首诗来:“永巷重门渐半开,宫官著锁隔门回。谁知曾笑他人处,今日将身自入来。”

这诗才一吟出来,鱼尚宫蓦然脸色大变,失声道:“你怎会这首诗?”

冰儿怔了怔,怎会这首诗?是从哪里听来的吗?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不过是一首诗罢了,为何尚宫大人会如此惊慌?


鱼冰儿从未预料到,她在十六宅的生活竟是如此的让人哭笑不得。

到十六宅的第一天,迎接她的是四个小象一般肥胖的宫女。四名宫女的名字起得十分好,分别叫玉环、飞燕、昭君、貂婵。

四个女子一起飞奔过来之时,似乎连大地都在震动。四女一见了冰儿便拉着她的手议论纷纷:“你怎会生得如此瘦?”

“难看死了,你不知本朝是以胖为美吗?”

“生得又瘦又难看,好像宫里吃不饱饭似的。”

“以后住进十六宅,一定要吃得胖一点。”

冰儿苦笑,好不容易从四堆肉山中挤出了一条出路。因杨贵妃人生得丰腴,本朝也确是以丰满的女子为美的,只是这四位也太胖了点。赵飞燕原本是身轻如燕,能在手掌上起舞的轻盈女子,而这位飞燕似乎比玉环还要胖上一圈。

四女的食量也极大,每顿都要吃掉一木桶的饭。

因为只是普通宫女,五人共住在一间偏房内,夜间这四人鼾声如雷,数间宫室之外都能听见。

冰儿也算不得挑剔,但这样的鼾声却实在无法入睡。

才走出房门,却见安王身边的太监黄小磊急匆匆地过来,一见她便道:“你还没睡吗?正好,安王要打夜狐,你假扮夜狐吧!”

说罢便将一身狐狸皮毛丢在冰儿手中。

打夜狐是敬宗时流行的宫廷游戏。令宫女扮做狐狸的模样,用的箭则是去了箭头用布包起来的假箭。

紫衣局的宫人自是不必扮做夜狐的,但她此时已经不是紫衣局的人了。冰儿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披上狐皮。黄小磊连声催促,“快点,殿下要等得不耐烦了。”

冰儿撇了撇嘴,心里暗想:看来这安王也是昏庸之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却要和宫女们一起打夜狐。若是将来当了皇上,必是昏君。

她才刚忿忿不平的穿上狐狸皮,黄小磊便拉着她跑入假山丛中。“你就躲在这里,等下看见宫灯过来了,就从假山后面跳出来。记住不要跑得太快,一定要让殿下射中你。”

“哦,我知道了。”见黄小磊要走,她忙问道:“还有别的夜狐吗?”

黄小磊神秘地一笑:“当然有。”说罢便匆匆离去。

冰儿躲在假山后静静地等待,天空中一轮明月照得分明。这夜色中的宫宇,竟是有些陌生了。一盏冷幽幽的宫灯飘然而至,她连忙从假山后奔出来。只见几名宫人簇拥着安王,他手中提着弓,箭已在弦上。

如此装束的李溶更比日间多了一丝英气。他的双眸颇为明亮,即便是在夜色中,也熠熠生辉,倒似是天上的星宿不留神落入凡间。

冰儿有些手足无措,还是第一次假扮夜狐,就这样站着让李溶射吗?却见黄小磊用力挥手道:“跑啊!快跑啊!”

冰儿连忙转头奔跑,她记得黄小磊所说,不敢跑得太快。耳边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她亦不敢躲避。那箭竟来势极猛,比她想像中快了许多。

箭猛然射中她的肩头,她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虽然箭是没头的,但也不曾包着布。李溶显然是会武功的人,无头箭射在身上,竟疼痛入骨。

黄小磊仍然不停地大叫:“继续跑!继续跑!”

与此同时,李溶的大笑声也传了过来,“这只夜狐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她咬紧牙关忍着疼痛,继续向前奔跑,身后数支箭射来,她不敢再让箭射中,若是一直被这箭射中,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

她身法本就轻盈,刻意闪避,几支箭便落了空。李溶恼道:“这夜狐是怎么回事?看来我不出绝招是不行了。”

此时,冰儿已跑到荷花池边。忽听耳后风声大做,她连忙回头,只见九支箭分成上中下三路向她射来。看箭的来势,分明将她的退路全都堵住了。

她心里大惊,打夜狐只是游戏,看这箭的来势,却像是要她的命一样。

避无可避,连忙向旁飞掠,却忘记了旁边便是莲花池。“扑通”一声,人已经落入水中。岸上的人一起拍掌大笑起来,水并不深,她站起身,见李溶笑盈盈地站在岸边。

明明害得她落入池里,他却能笑得如此明朗坦荡。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黄小磊道:“你还在池里做什么?还不出来。”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爬上岸。夜风一吹,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黄小磊道:“殿下还没尽兴呢!你在假山里候着,千万莫要走开。”

她呆呆地坐在草丛中,全身湿透了,虽然是春季,夜凉胜水。好冷!宫灯早已不知去向,她却不敢离开。毕竟那是安王殿下的旨意,即便是自幼习武,毕竟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

心里有些委屈,泪水几乎涌了出来。但她生性倔强,用力眨着眼睛,说什么也不让泪水流出来。

直到天亮,李溶都不曾再出现。她迷迷糊糊地在草丛中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尖叫:“鱼冰儿,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吓得跳了起来,只见玉环肥胖的身子横在自己面前。“天都亮了,快点伺候殿下起身了。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还不回去换衣服?”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换下身上的假狐皮。飞燕笑咪咪地过来:“你去打了水在殿下门外候着。记住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若是殿下未起身,水又凉了,便要再去换一盆温水来。”

“知道了。”她低声回答。依飞燕所言,捧着一盆温水站在安王寝宫门外。盆中的水换了三次,还不见安王起身。

她一夜未睡,又受了风寒,肩膀上被箭射中的地方又酸又痛。捧一盆水本是小事情,但站得久了,被箭射过的肩膀竟有些酥麻得抬不起来。

她心里暗惊,看来安王颇有内力,否则也不会让她伤得如此之重。

手腕一软,盆失手落了下来,“当”地一声,让人不由地心惊肉跳。水盆落在地上的声音倒像是魔咒,黄小磊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叱责她道:“殿下还未起身,你就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是不想活了吧?”

她怔了一下,既然怕吵醒安王,他骂人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小。她知道黄小磊是安王的心腹,自然不敢与他争论,低着头捡起水盆。

“还不再去打一盆水来,来晚了,我要你好看。”

她答应着奔向水房,忽见对面廊下,一名身着蓝衫的男子静静地注视着她。那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目光深沉如同不可预测的潭水。

冰儿微微一惊,她见过的人算不得太多,但朝中的大臣,王孙公子却也着实见过一些,还从未曾见过目光如此深沉之人。她不由地又看了一眼,见那男子也正在凝视着她。

她垂下头不敢再看。十六宅中的男子,必是皇子,也不知是哪位殿下。

捧着水盆回来,见那蓝衫男子正在问黄小磊话:“安王为何还未起身?”

黄小磊躬身答道:“昨晚打夜狐,睡得晚了。”

蓝衫男子微微一笑:“都已日上三竿,皇上的早朝也该散了。身为皇子,怎可如此倦怠。”

“是,小奴这便去唤醒殿下。”

蓝衫男子点点头,转身离去。冰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是谁,竟能命人唤起骄纵跋扈的安王。

似是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飞燕沉重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你走运,幸好是光王帮你解了围。”

光王,原来是他。这位光王是当今皇上的小叔叔,名唤李忱。他为人极为低调,几乎从来不曾参加宫廷饮宴。又听说他是极信奉佛教的,经常借住在佛寺之中。

怪不得从来不曾见过他。整个宫里,除了皇上外,大概也只有他能管束安王了吧!

冰儿怔怔地发呆,难道光王殿下真的是为了替她解围吗?

怎么可能?宫里女子成千上万,每天被欺压的宫人不计其数,若每个都要帮,岂非要忙坏了?

冰儿很快就明白安王是存心和她过不去的。十六宅的宫人为数不少,只有她的境遇最为凄惨。安王似乎对她特别地留意,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把她叫到身边来,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安王睡觉为止。

四大美人似乎也是安王指使来虐待她的,总是皮笑肉不笑地嘲讽她:每天从早到晚和殿下在一起,这福气别人盼都盼不来呢!

她哭笑不得。安王已经二十四岁了,老大不小的人,跟个小孩子一样,总是想出许多恶作剧来捉弄她。她自问从未得罪过安王,为何他就是与她过不去?

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也便罢了,许多时候,似乎安王是故意要让她受伤。

她记得尚宫大人说过的话,咬牙忍着。幸而八年来她一直习武,虽然受尽折磨,不过是容颜有些憔悴,若是普通的女子,只怕会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

安王似乎也被她的坚韧弄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每天对她的折磨更加变本加厉。

宫女的命运便是如此,在主人的眼中,宫人之命如同草芥。她只是不懂,安王为何要如此恨她?

天气渐暖,宫人的衣物也变得轻薄起来。有唐一代,对女子十分宽容。宫人们虽然服饰统一,但为了引起皇子们的注意,有些宫女就会想尽办法,将抹胸穿得更低一些,自己在衣上绣上一两朵新鲜的花式,只要不太出格,皆不会引来责怪。

冰儿自不会如此。她不仅不想引起安王的注意,还巴不得安王忘记有她这个人。可惜,安王却是只要一有空,就会立刻想起她来。偶尔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这算是有魅力吗?若这真是有魅力,她倒宁可自己是个无人问津的丑八怪。

不久之后,她对安王的一切了如指掌。安王喜欢什么菜式、沐浴时喜欢怎样的水温、喜欢穿何种样式的衣服戴何种饰品及至于喜欢怎样的女子,她都清清楚楚。至于安王讨厌什么,她也清清楚楚,安王最讨厌她自己。

明明已经睡下了,又被黄小磊叫了起来,说是安王忽然觉得烦闷,要沐浴,让她去准备洗澡水。

她早便习惯了,安王要是半夜有什么事情,永远都是由她来处理的。其实也并非她一个人辛苦,安王自己和黄小磊也很辛苦。

所以说折磨别人的人,到底还是先折磨了自己。

她准备了温水,替安王宽衣。第一次见到安王的裸体时,颇为羞怯,头都不敢抬。现在虽然见得多了,还是觉得害羞,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虽说宫女们都是这样伺候殿下的,她终究还是不能习惯。

垂着头不敢看安王,李溶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忽的掀起一片水来,水全都溅在冰儿身上,她吃惊地抬起头。李溶道:“你干嘛离得那么远?过来替我擦背。”

冰儿咬了咬唇,低着头走到池边。刚伸出手想要为李溶擦背,李溶却蓦然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她立足不稳,落入池中。

还未来得及惊呼,李溶却已经用双臂将她环在池边上:“别老是摆出一副圣女的嘴脸,你可知别的宫人是怎么伺候本王的?”

她的脸红了,李溶与她近在咫尺,呼出的空气热辣辣地喷在她的脸上,她低声道:“奴婢不知。”

李溶朗声笑了起来:“宫女们不都用尽心机,想要成为皇上或皇子的女人吗?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惺惺作态?”

冰儿有些慌急,想要推开李溶,李溶却反手擒住她的手腕:“你不是想对我动武吧?就算你会武功也只是一名宫女。若是反抗我,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冰儿怔怔地看着他,无言以对。李溶说得不错,就算她会武功,也绝不会施展在安王殿下身上。

李溶抓着她手腕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喃喃低语道:“其实你长得也不错,若是能放荡一点,我就更喜欢了。”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

李溶的手沿着她的面颊滑了下去,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衣服本已轻薄,浸了水后更如同裸裎。李溶的目光渐渐幽黯起来,他是皇子,身边从来不乏女人。那些宫人,用尽心机想要得到他的宠爱,在他看来,看上谁便将她变成他的女人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并非看上她,开始时不过是想报复她破坏了他一手策划的暗杀,还因之折损了一名培养多年的杀手。但时日久了,她总是在他身前身后,厌恶与痛恨之情,似乎便没有先时那么强烈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犯过什么过错,更难得的是,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坚韧的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却如同竹子一般,怎么用力折都不会折断。

难道要杀了她吗?这念头只一动便被抛在脑后。若她并非是仇士良的人,岂非错杀了好人。

忽觉得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虽然身上尽湿,那滴水珠却与众不同,着实地让他由手背烫到了心底。

他错愕抬头,只见冰儿眼中尽是认命的绝望之色,一双大眼睛里已经蕴满泪水,落在他手背的水珠正是她的眼泪。

她哭了?难道她不愿意?

他忽觉心乱如麻,怎会有不愿意的女人?这不可能,满后宫的女人都用尽心机的接近他,随时准备宽衣解带自荐枕席,怎会有女子是不愿意的?

他握着冰儿衣襟的手有些发软,若是此时放了她,岂非颜面全无。

可是,她哭了!

他也不知自己忽如其来的心慌意乱是因为这个女子竟然不愿意还是因为她的泪水,只是觉得骑虎难下,该如何是好?

门忽被推开了,光王李忱站在门口。李溶忙借机松开了手,有些悻悻地道:“这么晚了,皇叔还没睡吗?”

两人虽然是叔侄,年纪差得不远,平时也算是相得。

李忱微微一笑,“天气渐暖,晚上难以入眠,本想找皇侄饮酒谈心,小太监说皇侄来了这里,所以才会过来。”

李溶自池中走上来,“是啊,天气渐暖,不如到我宫内一聚。我这便命人准备酒菜。”他急急披衣走出宫门,冷风一吹,身上的燥热才总算消去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儿怯怯地抬起头,李忱仍然站在池边注视着她。她忽然想起自己如同裸裎般的身子,连忙双腿微曲,蹲进池内。

李忱淡然一笑:“你的武功不是不错吗?为何不敢反抗?”

她咬着嘴唇,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尚宫大人教导过我,宫女的职责就是服从主人的差遣。我的命都是殿下的,身体自然也是殿下的。”

李忱淡然道:“你愿意吗?”

她沉吟,不知为何竟会摇了摇头。

李忱淡淡地道:“虽然你是宫女,但你也是人。我佛说过:众生平等,宫女和皇子其实是一样的。”

冰儿一呆,不由地抬起头,宫女和皇子是一样的?这怎么可能?

李忱已经转身离去,她怔怔地想着李忱的话:众生平等,宫女和皇子真的是一样的吗?

自那日后,李溶觉得冰儿有些不同了。她不再逆来顺受,开始悄然反抗。而当她一开始反抗后,那些宫女们便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李溶也不再找她的麻烦,反而尽量避开她。如此一来,两人便不再似以前那般时时见面,经常三两日都无法见到。

李溶的心里倒有些失落起来。以前是想尽法子折磨她,现在不再挖空心思地想办法,日子忽然变得很难熬。偶尔见有宫人经过,忍不住悄然注视。自己都觉得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为了怕看清自己心意,便将全部心神都用在除去仇士良这件事上。

仇士良是他与皇兄共同的敌人。八年前,先帝还在世时,仇士良便已经把持朝政。先帝为了除去他,与几名大臣设下了甘露之变。想不到,事情却在最后一刻败露,仇士良竟然挟持先帝。当时身为颖王的李瀍为了救先帝,不得不听从仇士良的摆布,杀死了许多与仇士良不和的大臣。

这件事,即使到了现在,仍使皇兄耿耿于怀。

萨除仇士良是多年来一直悄然进行的计划,只是仇士良手握兵权,想要除去他绝不是易事。而且,万一重蹈覆辙,他说不定又会挟持当今皇上。

杀人,未必要用兵刃,有的时候,杀人是不见血的。

现存的李室宗室,皆是在苦难中存活下来的。无论是后宫斗争或者是朝中党阀之争,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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