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生子文)》相濡以默 ^第93章^ 最新更新:2024-04-07 19:31:42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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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修真小说

作者:相濡以默  

剧情简介

第九十一章
  池阁点金,琼珠露娇,幔帐熏香。
  宫侍自星辰阁内进进出出,皆是端着一份小心翼翼的稳重。
  君钰屈膝跪于榻上,就着林琅的怀抱,额首靠在林琅的颈窝,他双腿岔开、后腰紧收,深陷的人鱼线上,裹着一双胎儿的肚子浑圆水湿、洁白膨隆。
  医官顺着君钰湿润的背脊揉抚,不停地安抚着君钰,而喊着“用力”之类的陈词。
  在医官顺着宫缩按压的几个间隙下,君钰凸出的肚子下半部分,肉眼可见地愈发鼓胀起伏,而生硬如铁。
  “唔……啊呃——”君钰抓着林琅胳膊的手指骤紧——胎儿从收缩的子宫中被挤出,硬生生撕裂了宫胞,“啊……”
  大腿痉挛地打着颤,君钰圆润的膝盖顶着床榻,深深没入绸缎之中。
  ——那肚子随着君钰的姿势,沉沉垂坠在两人之间,肚皮白中充血,鼓出的腹底压着光滑的丝绸,随着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喘息,蠕动起颤、收缩不止,挤压出腹中双生子隐约的形状。
  “老师、老师……”林琅感到手臂微痛,一双凤眸忧心忡忡,却还算镇定,只稳当扶着君钰。
  “唔……”君钰双唇泛白,一张玉容汗水满面,他无力地趴在林琅身上,混着黏液的乌黑胎头顶开□□,将周围一圈嫩肉撑得薄而红肿。
  耳畔是医官一声声的催促,君钰下身胀痛,整个人像要裂开似的,宫缩造成的产痛缠绵不绝,肌肤上黏着的汗液和羊水的腥膻气味,叫胸闷气滞的君钰,反胃欲呕,他凭着本能,靠着仅剩的执念,哆嗦着多次推挤着腹中的胎儿——能看到胎儿在肚子里的挣扎动作,可胎头却卡在羊水和血色混出一片狼藉的股间,始终欲出难出。
  “不行……我、生不下来……呃……”君钰圆鼓的肚子一颤一动、温热湿润,股间腥膻的水汽氤氲,周围一圈薄而红肿的皮肤,将胎头挤压得变形,君钰咬着牙不断挣扎,而撕裂般的疼痛,像漫无边际的海水般持续不断,让人窒息。
  “老师……老师,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不行……琅儿呃……我好冷、唔嗯……”君钰大汗淋漓,一颗一颗的泪珠从那双美如星艳的眸子里滚出来,七八个时辰的折腾下,他苍白的唇角早已被牙齿咬破,殷红顺着他白皙的皮肤滑下,异常刺目,“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楚……我、啊呃……”
  “老师……我在的、我在的……”林琅汗流浃背,不忍与如此楚楚可怜模样瞧自己的君钰对视,低头看了看那肿胀欲裂的浑圆肚子,林琅声音喑哑,“老师……就快好了,再坚持一下,老师……都怪我……怪我……”
  林琅心中惶恐不安,但清晰的思路却告诉林琅,君钰现在的情况不容他比对方不够镇定,转瞬收回黯伤的心绪,林琅抬首擦掉君钰嘴上的鲜血,更坚实地抱着人,不断抚着人的背安慰道,“孩子很快就会出来了,老师你再坚持一下,老师,很快就好……”
  君钰伸手勾上林琅的脖子,肚中的宫缩持续不断,痛到让他产生一阵阵的胸闷心悸,让君钰白皙的面上泛起了红,亦催促着他眸子里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
  滴滴水珠落在林琅的身上,君钰喘息艰涩,低吟不停:“呃啊……好痛、琅儿……孩子它、唔……啊……”
  “老师,我……”半张面埋在君钰的颈项处,林琅露出的一双凤眸沉沉如霜,却也泪水湿沾,“老师……孩子快出来了,再坚持一下,会好的,一定会的……我……快了,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啊、啊……没有内力,我为什么会这样啊……好痛、琅儿……”
  “老师、我……很快了老师,忍一忍……”
  君钰泪流不止,视线朦胧:“我、生不下来呃……”
  “不会的老师,很快就生下来了……对不起,老师……我也不想你这般受累,可我……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林琅凤眸通红,拥着君钰,那坠成水滴状的肚子随着胎水流失,已不复原来的巨大,却依旧肿胀欲裂,沉沉压在林琅身上,好似一座重似千斤的小山,让林琅亦有些喘不过气,随着君钰费劲的呼吸,它不断剧烈地蠕动着,而搅得林琅心中越发忧惧,“老师,你忍一忍,孩子快出来了……老师,你再坚持一下……”
  “嗯、啊嗯……好痛……”
  汗液出了一层又一层,君钰的身子好似水中捞起似的,腰上腹球白腻圆沉,滚滚作动,胎儿将产穴撑得越来越宽,颅顶细软的黑色毛发越露越圆,细细的血流混着溢出的羊水,沿着君钰白皙、颤抖的大腿侧,如龟裂般不断蜿蜒开,又湿又滑,可胎头却始终卡在那处。
  君钰一张玉面憋得通红,意识模糊地用双手勾着林琅,仰着汗泪粘稠的面,喘息不止、气若游丝——
  耳畔嗡嗡作响,君钰的下腹胀痛到了极致,随着不住的宫缩,他不断使劲,两条颤得厉害的润白长腿之间,胎儿头顶的黑色呈圆状弧度,顺着宫缩挤压,慢慢地从□□红肿的□□之内顶了出来。
  “呃……”健壮的胎儿顶着狭窄的产道撑开耻骨,君钰发出长长的□□。
  君钰湿润而白皙的身子,更无意识地加剧了颤抖,而痉挛着。
  顺着肚中连绵不绝的宫缩产痛,君钰一次次向下用力,双腿之间的胎头圆弧也越撑越大,胎头周围肿薄而红的皮肤也随之越撑越薄。
  光穿苍穹,浮云皆白,殿外清雪停覆石峭,冷沁茫茫一片。
  “呃啊……”
  在如年漫长的煎熬光阴里,君钰猛然绷紧身体,发出一道声调激烈而嘶哑破碎的痛呼,半圆的胎头终是被推挤着出来了些。
  “老师——”
  “唔……”君钰支着脖子,天鹅一般的脖子被拉成一条直线,长腿间的血流和着羊水又渗出一层。
  头顶的凤凰衔日月芙蓉花绘富贵奢雅,色彩光辉,迷人眼界。
  君钰竭力挺起腰身,一手攥着林琅稳住重心,拉成弓形的背部不住地颤抖,湿润的长发紧贴其上,长发沿着洁白修长的脊背蜿蜒流下,黏腻、水透,君钰另一只手压在了坠成水滴状的肚腹顶端,白腻透粉的腹底呈现出波浪般的起伏,可见宫缩剧烈,腿间卡着的胎头也缓缓被推出了更多。
  “呜……”痛苦如同深渊,淹没了君钰,使得他吐息困难。他的双眸也像是失去了焦距,瞳色幽深而迷离,眼眶中的水液不受控制地滑下,一颗一颗、延绵不断。
  “老师……”
  “啊……”君钰苍白的唇瓣微张,咬破流出的血色将之涂抹得模糊、妖娆。
  君钰那双眸子上,两扇漆黑的睫毛卷翘、密长,湿漉漉地沾着晶莹的水珠,如易碎的黑蝶翅膀一般,随着君钰的吐息一扇一颤,显得眼尾微红的眸子,异样潋滟、妩媚,又夹杂着隐忍、脆弱,而呈现出复杂的妖丽。
  那双优美的水眸,在失去坚韧的伪装、被泪珠浸染后,如洒了满眸子的碎星般,是这样得纯粹璀璨,楚楚而引人心怜……
  “老师……”林琅又叫了一声。
  “啊、呃!”
  胎腹鼓动,持续的宫缩和推挤下,胎发从□□缓缓顶出更多,带着稀稀拉拉的胎血和羊水,撑开产口,缓缓形成一个完整的胎头形状。
  “出来了!老师,孩子的头颅出来了,很快了,孩子出来了,很快就好了……”林琅喜出望外地说着。
  唇上的血顺着伤痕,流入君钰口中,腥咸、粘稠,让人欲呕。而加上分娩撕裂□□,产生的巨大痛楚,更将君钰的感官触觉,拉得越发浑浊不清。
  君钰感到耳鸣阵阵,在这场失血、失力过多的分娩中,君钰已经听不太清楚林琅和医官等人具体说了什么,他只是就着林琅的动作引导,抱着肚子顺势躺在林琅的怀抱里,无力而顺从地由着旁人持续摆弄。
  林琅按照医官的嘱咐,将君钰下身垫高,将人侧翻一些扶进怀中半躺着。
  胎儿的头部出来以后,产程就顺当了许多。医官揉抚着君钰腰腹,托着胎头,将胎儿向外拖动,湿滑的胎身连着脐带,很快从下行的子宫挤压出,随着宫缩排出体外,肩膀、胸脯、手臂、腰臀、腿脚……
  “啊呃……”君钰体内一松,一团热腾腾的活物,终是自君钰修长而痉挛的□□滑出。
  “老师,孩子出来了!”
  “嗯……”
  因着胎儿的娩出,君钰本能地哆嗦着吸了口气,伴随□□涌出的一滩胎水和血水,君钰冷汗倏溢、低喘不止,靠在了林琅身上,人软得如一滩春水。
  君钰腹中缠绵的宫缩疼痛依旧厚重,耳畔模糊的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周遭视线也越加模糊,昏昏沉沉中,君钰忍不住阖上了眸子。
  林琅见状忙拥住往下滑的人,拿了巾帕引着君钰嗑吐出了嘴中的血液,又替君钰擦了擦汗水浸湿的面容——只是很快的,冷汗又细细从君钰额头冒出。
  “老师,这止血药敷在唇上,你不要吃下去。”
  “……”君钰似乎连哼一声的气力也没有,对唇上止血药的辛辣,自是毫无感觉。他被林琅扶着,由阿宝和宫人服侍,洁了面容、身体,而被小心翼翼地放躺进新换的柔软被衾靠枕之中。
  浮云卷日,光辉从雕花窗棂照进宫室,像给静谧的殿内添了一层柔和的轻纱一般,亦为君钰脆弱苍白的面孔笼罩了一层温柔。
  君钰还裹着一个胎儿的肚子,并未小下去多少,下腹高高挺起、鼓鼓囊囊的,将薄薄的丝被顶起一个胀满将产的弧度——他捂着依旧高凸的肚腹,英挺的眉目微微蹙着,似乎肚子里的孩子现在也并不安生,依旧在鼓动不休。
  袅袅的药香,从紫金龙纹宝珠顶莲瓣底的炉中,缓缓晕出,丝丝缕缕的烟雾缠绕在画壁金帘之上,使得幔帐披香、流苏生秀。
  挽起的床帘之下,君钰长发微乱,像海藻一般陈铺散开,丝锦华贵,衬着他端美的睡颜,安静而浓艳。丝绸折射光晕,笼罩在君钰微蹙的眉头,为不停微微颤抖的卷翘睫毛,染上一层柔和朦胧的绚丽感。
  纵使君钰此刻满身破败、病痛缠体,不复从前的英武,他优越的容颜还是这般得俊美非凡。
  ——可君钰埋在被衾之中的清瘦身子,和壮硕的肚腹形成对比,身体显得异常单薄、瘦弱。此时此刻,甚至叫人产生一种榻上的人像会随时塌陷下去的错觉。
  林琅伸手抚了抚君钰微乱的鬓发,很快就被汗水浸了满掌心的湿润。
  心下担忧,林琅眉头蹙起:“老师……”
  “哇——”新生婴儿被奶娘抱着顺了呼吸,此时终是发出了第一声响亮的啼哭,同时,榻上君钰的眼皮子似乎动了动,却并未睁开。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小殿下十分健康——”奶娘抱着裹好的襁褓向林琅讨好地禀告着。
  “是吗,那很好啊……常明,赏下去——”林琅坐在榻前,瞧了那哇哇啼哭、极有活力的新生儿一眼,他有些憔悴的面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只对近侍吩咐道,“老师需要休息,这孩子太闹了,先把他带下去吧。”
  如林琅这般生来注定立于众人之上的富贵人,是从不缺妇人替他生育后代的。林琅被生于战乱时分,自幼随军流离于世,不安定幼年生活让林琅对有一个温情的“家”十分渴望,可,对于繁育后代这事,如非利益必要的生养,林琅从内心而言,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希翼,林琅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做一个让孩子觉得满意的父亲……原本,林琅也只是因为不甘心,想要绑着君钰在身侧,他才强迫着君钰日日翻云覆雨,想要让君钰再替他怀上胎儿。知道君钰再次身怀六甲的时候,林琅既惊且喜——之前预设了孩子不是他的,林琅也并非不能完全接受这个结果:他只要君钰的人能乖乖呆在自己的身侧就行。
  后来,林琅看着君钰承认怀的孩子是他的,林琅自然更是大喜过望。这些年来,君钰委身于他,也一直在和他情事后偷偷服用着避子药物,君钰断然是不用在这般事情上哄骗他的。
  可现下,在这双孩子在君钰肚子里折腾的这七八个时辰的消磨下,林琅也随之被折磨得身心十分疲惫,他对孩子降临的期待,早已寥寥无几,全然只剩下了对君钰生死安危的忧惧——
  君钰的肚子里另外一个胎儿平安降生前,一切都还是生死未料。
  “唔……”低哑的□□因为间歇性地宫缩,从君钰优美的唇中哼出。才不过片刻,一层汗水又湿了君钰的肌肤。
  林琅取了帕子,欲为君钰擦拭额头的冷汗,却听得梦魇中的人气断断续续低吟着:“……师父……难受……我嗯……痛、师父……”
  “老师……”
  “哥哥……”
  “老师?”
  “……救、救我……师父……哥哥……”泪珠子从君钰微微勾起的眼尾滑出,在洁白的肤上滚出一道崭新的泪痕,自君钰的耳边滴落,一行行地淹没在君钰弯长而茂密的华发中。
  君钰素来是外柔内刚、意志坚韧的,可现下的形容竟是这般得脆弱亏虚。
  林琅从年少时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
  可眼前人现在这样无力破败的模样,不都是自己的私心霸道造成的么?
  林琅一双凤眸沉得漆黑,难掩愧疚:“老师……”
  “啊嗯……我、痛……哥……”
  顿了顿,林琅替君钰细细擦拭着面容,温声回应着君钰:“我在的,老师。”
  “……琅儿?”君钰似乎有了些意识,睁开了眸子。
  君钰这几年常居于家中,少涉事务而贵养,这让其容颜愈发白皙年轻,君钰那双大大的桃花眼,毫无岁月痕迹留下。那双眸子此时带着对周遭的迷茫和被痛楚折磨的脆弱,又在泪水的滋润下,漆黑圆润得仿佛一个幼孩一般单纯清亮——不同于往日洞穿世事的高傲,那眸子里渗着楚楚可怜的柔光,是那般得妩媚绝艳、摄人心魄,而越发引人心怜。
  林琅瞧着,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温柔安抚道:“老师,我在,我在。老师,我在的。”
  “琅儿……”
  “是琅儿,老师,是我啊。我早已成人立业,老师,你可以依靠我的。”
  闻言,君钰一怔。
  林琅继续道:“老师,琅儿早已是万人之主,琅儿早已足够稳重,老师,你看得到我么……我一直都在。”
  “琅儿我……嗯啊——”君钰话刚出口,就被痛呼打断。
  “老师!?”
  “唔,呃孩子……啊啊……”细细的汗水倏然溢出,瞬间浸染了君钰白得发青的面,胎儿不断撞击着胞宫,君钰白得发光的肚皮再次剧烈鼓动起来,肚子表面被胎儿顶撞得波浪起伏。
  “老师——太医!”林琅见此,就知道君钰腹中另一个孽障已经急不可耐要下来了。
  君钰腹中像被一张网牢牢兜束着,圆坠得不能再坠的肚子紧绷如石,每一次剧烈宫缩又引发的尖锐疼痛,让君钰捧着肚子不断发出一些嘶哑的痛叫。
  君钰的身子不停颤抖,在这般长的产程里君钰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他断断续续的痛叫也越来越嘶哑。
  “痛……啊……”君钰抱着肚子无措而粗重地喘息着,苍白的手青筋浮起,又猛然紧攥住林琅的衣袂,“啊……琅儿……”
  “老师——”
  林琅伸手握住他的手,君钰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回握,一双失了焦距的眸子沁满了泪水:“好痛、琅儿……痛,我好痛呃啊啊啊啊……”
  唇上的伤口再次撕裂,一道殷红顺着君钰优美下颌滑落:“琅儿,我……要死了么……呃呜……”
  “老师……”林琅心中一阵撕裂感,上前紧紧抱着嘶哑唉声的孕夫,擦拭着君钰显出灰败的脸庞,林琅不断安抚,“不会的,老师,你不会有事,孩子很快就下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在林琅的配合下,医官让阿宝又试着给君钰喂了一些提神汤药,小半碗汤药下去,君钰的面色稍稍好了一些,在医官加速产程的不断揉抚他肚腹的痛苦中,君钰嘶哑低软的长吟越见微弱。
  “呃啊!”
  伴随着君钰的一声惨叫,第二个胎儿终是在半个时辰后滑出了体外。
  第二个胎儿,后来起名叫君烜,也是个男孩,身形却比他哥哥要小上一圈,更为关键的是,这个胎儿看似四肢健全,可却是天生一只手筋络残疾,而那只手终生连提笔书写也是困难。
  就这样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在数十年后成为了朝廷的栋梁之臣,又游走于林氏皇室残酷的斗争之中,杀伐果决、收拢大势,肃清朝野,最终将一国军政大权收拢于自己掌中,继而靖平天下,结束了这个分裂已久的乱世。
  四月初,桃花竞相绽放,吐蕊争艳。
  宣都三十里外的琢光山上,桃林香馥远飘陌路。
  好花醉客,尘影对泉,琢光山翠色连绵幽深,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悠然座落其中。
  道观白墙黑瓦、中规中矩,无雕栏之华丽,无绮阁之豪奢,却是千松抱青,俯映清渊,又有竹摇清影、风烟飘渺,好似蓬莱仙人居处。
  一阵悠扬的曲子穿越而来,拨弄山雾,悠扬透魂。
  沿着道观玲珑滴翠的山道,觅声而去,曲径通幽,回廊百转,长烟一空,一顶临水而建的重檐八角亭上,一黑衣男子执着一柄玉笛尽情吹奏。
  亭子红柱黑瓦,临水而建,岸边柳树垂枝、芷兰吐芳,亭子正面一块牌匾,上书“东风影”三个漆金大字。
  一双云锦如意纹长靴步入此地,亭上的黑衣男子耳廓微动,笛声戛然而止。
  “你来了。”黑衣男子顿了顿,“你很守时啊,侯爷。”
  黑衣男子收了笛子,飞身而下,立于亭前,懒懒地靠在柱子边上,对着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几月不见,侯爷倒是清瘦了几分,看来小皇帝没有照顾好你啊……也不对,生孩子嘛,哪有不伤身子的。可大美人就是大美人,才生完短短月余,就恢复了之前英姿美貌,这一身普通的绸缎黑袍子穿在你身上,可比穿在我身上端庄好看百倍。”
  “多谢前辈赞赏鄙人的陋姿。”君钰无视他话语里的调侃,温文尔雅地问道:“前辈找我赴约,究竟所为何事?”
  “侯爷真是直接啊……不过也是,毕竟关系当今‘太子’的性命,侯爷又如何不着急呢?”莫夕风拿出一个瓷瓶,在君钰面前晃了晃,他银色面具下的嘴角弯弯翘起,“侯爷果真有胆气,身子这般虚弱的情况下也敢单独进‘东风影’赴约,我听你的气息,似乎你的武功……大不如前了?怎么?难道生了孩子还能把你的武功废了不成?”
  君钰目光略过他手中的“解药”:“瞒不过前辈法眼,人总会遇到一些摧折,我自是也不例外,我现在,的确只有一个普通人一般的气力。”
  “你这头发丝,似乎有焕然转黑的迹象,这也是能瞧出你身子状况一二的。我很是好奇,谁这么恨你入骨,居然能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对你下这毒手,你的武功练得,可不是一般得好,那更是你的大好前程和保命符……”莫夕风说着说着,他忽然“嘶”了一声,疑道,“不会是小皇帝做得吧?看着他是那样爱慕侯爷你,他居然能下得去手?”
  君钰不置可否,泰然回道:“‘昨日之日不可追’,往事已矣,我如今安然在此,便是幸事。”
  “你倒是好心境。”莫夕风转身坐在了亭子的栏杆上,摸着手中瓷瓶目光迷离,“数十年的武功,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
  “‘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我如今虽然失了内力,倒也未必全是坏事,算是有失有得。”折了内力,死而又生,获得了君王的愧疚爱怜和坦诚退让,也许,也可能是另一种的新生:他很快便会再复朝,而现在的林琅,是再也不敢对他一意孤行,一味只凭喜好将强权加于他身。
  他自己,也想通了自己内心纠结的许多事端。
  君钰顿了顿,又道:“内功没了,人还活着,就可以从头慢慢再练,不是吗,前辈。”
  莫夕风抬首,见君钰一双桃花眼朝他微微一弯,好似春风拂面,君钰道:“前辈,你和我同是一族中人对吗?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你给我解药的置换条件,是什么?”
  阳光照在君钰那身宽袖黑衣上,显得他是那般气度高华、英挺漂亮,君钰眸光潋滟的盈盈一笑,让莫夕风看得心神一荡,顿了顿,莫夕风才敛神道:“侯爷,你似乎比以前越发得好看了。”
  莫夕风又莫名地叹道:“你的身体恢复能力,当真是极好——极好!”
  “多谢赞赏。”
  “我的确是和你同出一族月氏的人,不过,我的年纪恐怕要比你大太多太多了,如果我是正常成亲生子生老病死,恐怕连你的父亲,也只能做我的孙儿辈……”
  难怪眼前之人武功如此之高,原是比克丽丝还要大上许多的先辈。
  君钰看着他还算年轻的形容,思量着道:“看来前辈也是有奇遇?”
  “我被人喂了血纹虫,并且练成了‘龙心诀’。”
  “想来前辈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是啊,我‘永生’前最后一个杀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爱人。”
  君钰闻言,沉默以待下文。
  “我年少之时,以为我的道路就该是像我师父所说的,去情绝爱,去我所欲,主正持义、护我族人,长生不灭。所以年轻的我,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杀了那个最爱我的人。”摸着手中的药品,莫夕风神色黯然地继续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所谓个人‘无欲无求’而追求‘康庄至尊’的大道,是那么可笑可悲的事。腐朽的一切终将被尘土掩埋,而滋生出新的声息,周而复始,长长久久,不过如此。可这逍遥天地间,早已没有我心向往的容身之所。”
  “……”
  “我找你来,是想送你一把剑。”
  “什么剑?”
  “我的配剑,凤血。”莫夕风摸了一把腰间用黑布包裹着的血色长剑,面向君钰道,“你内功尽失,那正好!我还要传授你武功。”
  “你要我拜你为师?”
  “那倒也不必,我定会对你倾囊相授,还可以将解药给你,让你救回你儿子的命,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想成为丧失神志的行尸走肉,也不想再继续这般下去。做一只孤独‘永生’的怪物,是件很可怕的事。”莫夕风摸着自己没有心跳的胸口,银色面具下的脸孔神情恍惚,“我要你用凤血,将我的不死之躯毁坏,将我彻底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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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乾元九年的冬天,天寒地冻,边地烽烟滚滚。
  冷风猎猎,撕得被破城头的旗帜如枯萎的蝴蝶,衰败欲落。
  边地异族发生叛乱,宣国的宗室将大将军林修,率领三路大军北上,攻破叛军自立国度的京都,琐叶城。破城当日,林修下令屠戮琐叶城三日。
  北风呼啸,黄土埋了一层又一层的骨和血,雪花和血花,在琐叶城中无穷无尽地绽放着的绚丽。三日里,红与白,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地绽放着。
  琐叶城旁的琉璃城,城池外数十里外的树林中,此时一辆马车在士兵拥护下,向更北的地方而去,那是一支从琐叶城逃出来的阿斯纳皇族队伍,那士兵守护的马车上载着发动这次对宣国叛乱的首席人员莫拂——他唯一的儿子和子孙夫妇——莫拂在琐叶城被攻破之前,就将他正出的血脉一支送出了城。琐叶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了琉璃城,当夜,主管琉璃城的官员又将这支皇室血脉连夜送出了城。
  淡淡的月光照落在阴森的林路上,时不时照出一两具居于底层的死尸和饿殍,马车之中的几人僵硬沉默,在一路颠簸中听着路边的狼嗥枭啼,只觉得现下在流亡中,心似浮萍,恐惧异常。
  暗夜里,隐隐约约听得后方蹄声奔腾,一个半大的男孩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黑暗深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飞快地出现在视线之中,烟尘里,骑兵仿佛水面的洪流,以迅猛的速度驰骋逼近。
  男孩害怕地大喊了一声“妈”,马车内的成年人不由跟着看了一眼,众人顿时惊慌失措,掩耳盗铃般猛得拉下帘子,互相抱紧而瑟瑟发抖。
  骑兵很快拦在了这支逃离出城的阿斯纳皇族队伍前,将之团团围住,圈中被围着的士兵也举起兵刃做出了防备姿势,似要准备浴血一搏,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浓烈的血腥味。
  这支追赶而来的骑兵,层层叠叠,竟有数千人。
  每个高头大马上的骑兵,皆是黑甲、黑器,坐下战马的甲胄也是纯黑之色。而层层叠叠的骑兵列阵,每个骑兵个体又是如同机械般排列得井然有序,显然,这支为数不少的骑兵军队是极其得纪律严明。
  骑兵军队如同峻岭般,威严雄武、铁血冷肃,军队中有一排骑兵背负长弓,此刻拉弓搭弦,箭头对着包围圈中的人,严阵以待,叫人远远望之,就感觉到深重的压迫之感,心生畏惧而难敢动作。
  马匹进行了置换位置,有一队骑兵让步,中间出来一个男人。不同于骑兵队伍中常用马匹的枣红色,那男人坐下的马,是一匹纯黑色的战马,相对于一般的战马,那马匹的身形也肉眼可见得还要高壮一些。
  骑在马匹身上的成年男子,身形修长,身姿挺拔,他背上负着弓箭,腰间挂着一把匕首、一条长鞭和一柄玄色鞘子的长剑,龙鳞盔甲沉重寒冷,却未曾将男人优美的身体包裹得臃肿,反而更衬得他高挑英武。
  月光轻移,露出盔甲下男人数日操持下略有霜色、却依旧丰神俊朗的脸——男人长眉入鬓,乌发浓密,一张脸生得是俊美绝伦,容光焕发,他在夜色下居高而视,冷睿沉静,那一身黑色的战甲在淡淡的夜月下,泛着嗜血的银光,宛如魔神降临。
  那是宣国现在的骠骑将军、扶风侯,君玉人。
  君钰勒马,他一双清寂的眸子里闪着幽光,扫了一眼那些欲要负隅顽抗的士兵,他遥遥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唇角微翘,流利地用这些异族人的语言说道:“叛贼之首莫拂,蛊惑人心,谋逆自立,酿成滔天大祸,而致使此地民不聊生。我等忠于王命,讨伐叛贼,只是为了诛灭参与谋反的首领人物罢了。你们这些奉命行事的普通士兵,都不过是被莫拂威胁,听命于莫拂,又被莫拂耽误,而进入歧途,如今你们身陷重围,山穷水尽,如若持械与我军相斗,定是必死之举,可如果你们现在愿意放下武器投诚于我,我将都给与你们宽恕——”
  君钰的声音铿锵有力,顿了顿,他扫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继续流利地用异族语言说道:“莫拂残酷无道,其阿斯纳氏党羽虐待你们、奴役你们,你们因为那一纸奴书被困在阿斯纳氏身边,当猪做狗,难道你们不想归家和亲朋团聚吗?现在莫拂已经成为阶下之囚,只要你们在此刻弃暗投明,等莫拂的党羽被清理干净,你们还愁来日?”
  “啪嗒”——有人丢下了武器,一个、两个、三个……好似传染一般,很快将整个阿斯纳皇族的侍卫人群渗透了。
  君钰见此,微微一笑,气韵如春、面如神祇,他唇中吐出的命令,对敌人却是冷漠无情:“将放下武器的都带走,若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者,杀无赦。车里贼首,莫拂一脉的人员,一个不留。”
  无月之夜,天空如墨,深邃广阔,满天散布着晶莹的星星。
  琉璃城中的花街,临水而建,日夜不歇,花街道上满是金粉华灯,酒醉芬芳,纵使是如今日这般城池易主的情况下,青楼也依旧不会闭门——对这般蝼蚁一样被压榨而活着的风尘中人来说,换个城主、城主是谁,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占领此地的人,并不大行屠戮,不祸及下层,只要祸端不殃及他们,他们依旧该怎么活,还是得怎么活着。
  繁华落尽的街头,一盏破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昏暗的灯火下,小巷墙角的一丛灌木旁边,几个身着下人衣物的粗人,按照一个腹部高隆的“娼妇”还在肆意快活,这群人中,时不时还发出了一两声夹杂着咒骂的话语。
  “肚子那么大了还出来卖,真是□□……快听她叫声,啧啧!”
  “大冷天的碰到个孕妇,真是晦气,大爷我今天碰到什么倒霉事,那都是怨你这贱妇。”
  ……
  人间世道,向来分为三六九等,而娼妓,也总是分为了三六九等,琉璃城中的花街,自然也不例外。
  居于书寓或者水上画舫的名妓,自是不用说是什么待遇,寻常百姓、低层商客对于这些名妓们,也总是望尘莫及的。一般街巷里的娼馆里,娼妇纵然低贱,娼妇们也多少有自用的房间。就是巷口群居的乞丐妇人,十几个娼妇租聚在一间破落屋子里,也好歹,还有张用来接客的板床。而若是没有个谋生职业的妇人,流落为不入流的娼妓,以卖身谋生,如这般连接客的地方都没有,她们拉到客人时,便往往是让嫖客带回自己的住处,或者就在角落让嫖客匆匆上一回,以获得一些廉价的报酬。
  君钰带着几个下属路过这条小巷,身侧的王鸢远远就瞥到了堵着小巷子路口的这群人,王鸢一张有几分俊俏的面容不由皱起来,露出了极其嫌弃的表情:“本想找个僻静不被人打扰的路去办事,没想到刚好在这种路上有‘野战’可看,啧……这‘野鸡’还是个孕妇,看这身形,七八个月了吧,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接客……”
  身后的柳子君看了一眼,未置一词,一张面容笑意未改,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色。
  “那就等等吧。”君钰的手心倚着腰间长剑的剑柄顶端,长身而立,他看了看夜空,一双眸子又看向不远处的食摊,“琉璃城已稳,我们今晚办的事,也不急着这一时。我有些饿了,想你们也是如此,我们先去那边歇歇。”
  王鸢见君钰走向食摊,率先跟上君钰脚步,面上露起一个放松的笑:“那由玉人你请客。”
  “为何你要说得你好像缺那么一点银两似的。”
  “哈哈,有吗?”王鸢边走边说,“我就是想占你这点便宜。我跟着你奔走劳累了一天,你就说你请不请我吧?”
  君钰挑眉:“你就这点出息吗,玄仁(王鸢的字)?”
  “哈~对——你就说你请不请吧?”
  君钰摸出一包金叶子给他:“那这顿算你请的吧。”
  “啊?”王鸢一愣,眼看君钰坐在了食摊前,转而笑意灿烂,“好啊~”
  街边的摊子,再如何老道,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一些烤鸭、烤鸡和寻常酒水之流的吃食,君钰吃了一会儿,待有了些饱腹感,就捏着杯酒水自斟自饮起来。
  琉璃城地域奇特,当地对葡萄这种果子种植普遍,葡萄采摘后,晾存不易,为防大量葡萄霉烂,此地的人都会自酿葡萄酒,而纵使是街边的一个小摊贩,他家所酿制的葡萄酒,也是叫人意外的醇香可口。
  君钰恍惚想起了林琅,林琅倒是很爱喝这种芳香馥郁的酒水,可宣都的葡萄,都是从外地运过去的,路上保存不当,葡萄就会损坏,纵然保存完好运到宣都的葡萄,也总是会有些失了本来的美味,其所酿造的酒水又哪得这般的醇厚美味,故而每年,就有属国里的胡人会上供一些葡萄酒水。
  于宣都贵若金子的葡萄酒,在盛产葡萄的此地,想来也不过是寻常酒水。
  想到这里,君钰抿唇一笑。
  “玉人,你在想什么?”身侧的王鸢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在嘴里过了一遍,却是“呸”的一声给吐了——他用酒水给自己漱了漱口。
  君钰瞥他一眼,嗤笑一声:“你不喜欢喝这个葡萄酒吗?”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刚刚喝下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陛下灌我喝这种酒的样子,一想到陛下那张脸,我心中甚是‘敬仰’、我对他的敬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身体里灌水太多,一不小心就给酒水吐了。”
  “哈?”知道王鸢在说胡话,君钰也不跟他计较,转头看向夜空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去……这里的河星,倒是很美……”
  星子闪烁,夜空仿佛是黑色天鹅绒上布满了细碎的钻石,璀璨华美,如此天然的风光,炫丽得让人望一眼就仿佛能忘记所有的忧愁和烦恼。
  王鸢看了一眼,却觉得和草原上低垂夜空中、触手仿佛可摸的星空比起来,不过尔尔。
  转头看着君钰俊美的笑脸,王鸢心头悸动,叹道:“是啊,确实美丽绝伦。”王鸢顿了顿,又道,“这仗打完了,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能回去了吧……我阿娘说过,夜晚星星多的第二天白日,想来是惠风和畅的一天——明日天气该是极好,玉人,我听说这边的山上有种山狼极俊,明日去瞧瞧如何……”
  “明日有闲的话,就依你。”
  “好啊!你说得哦~”王鸢欢悦一笑,道,“玉人,你回去以后想做什么?”
  “回家吃点好的,再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君钰看着王鸢的眼睛,歪了歪脑袋,说,“还想去洛阳的金悦山庄品茗听琴,逍遥几日,不过大约……算了,不提了,你呢?你回去想干什么?”大约,若是没有林琅的允许,君钰也是不得擅自去洛阳的——君钰想,林琅若是知道自己想要去那放松,他只会派人把金悦山庄的厨子、侍从们调去宣都吧。
  “我也差不多吧。”王鸢想了想,又道,“玉人,其实我并不想回朝廷。”
  “嗯?”
  “我从小就失去母亲,我爹公务繁忙对我管教严厉却从不关心我,家中的主母、姨娘们各自有各自的盘算,我的妻子自从儿子在前年夭折之后,就日益沮丧,难有笑颜,我每回见到她都深感愁苦,那冷冰冰的家……我并没有你那般的‘归心似箭’……”
  君钰给王鸢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奶酥,温和道:“丧子之痛,人之常情。喝些甜的,也许能让你好些。”
  “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王鸢拿过杯子,呡了一口,突然皱眉叙述道,“朝廷里那群人勾心斗角,党派划分,我若不顺从大流,便要谨慎自己的言行,遵守陈规戒律,本是压抑拘谨。回到家,我的妻子还总是对着我哭泣,她又不让我去丫鬟那里休息,难道我就不痛苦吗……我有时候想,我也算得上年轻有为,又不是将养不起,我为何不学我爹一般纳娶几房妾室,生他十个八个孩子,自己图个肆意爽快,可是,我一想到我故去的母亲,我就无法这么做而去面对我的妻子……可她总是对着我哭……我喜欢在外面办事时的爽快自由,不用面对朝廷里的算计,不用面对家里人的逼迫。我最喜欢呆在你的身边,玉人,你从来不要求我非要做到什么,我只想和你呆在一处……”
  君钰捕捉到王鸢眼里的无助,对着他失态的模样,微微一笑,君钰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我听说琉璃城内有个天然温泉,有天上瑶池的美名,泡一泡,可解千愁。一会办完事,一道去瞧瞧如何?”
  “真的么?”王鸢看着那张脸,只觉得心中舒服、摇曳,刚要回应君钰,却是一旁的小巷子里传出了一声女人痛苦的尖叫,打断了这厢小摊的安宁气氛。
  “还要给钱,贱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下贱的样子!”
  昏暗的巷子里,一个满面络腮胡的粗人对着自己刚刚玩过的那怀孕妓女骂道。
  那妓女抱着肚子,脸色煞白:“奴家的肚子,大爷,大爷不要踢了,奴家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这个小杂种生下来也不过是个贱货!”说着,一个大汉又在她高挺的肚子上补了一脚,“大爷们玩过你就算给你脸了,我们走——”
  一行人欺凌完那个妓女,嘻嘻哈哈地走开了,徒留那个妓女在巷子角落里流泪满面。
  “啪嗒——”一锭金子落在了那个衣衫凌乱的妓女眼前,那妓女抬首,就见到一个异族军人模样的青年,站在自己的眼前。那青年清瘦修长,有着一张好看到秀气的面孔,可这张脸,此刻却冷得像现在的霜寒天气一般。那军人身后,还有几个同样军人装束的俊美男子。
  那妓女想到最近坊间传闻,琉璃城主一族被更换了的事,畏缩地对着几个异族模样的人问道:“大爷,你这是……”
  “给你。”柳子君道。他对此地的语言也很熟稔,理解和交流十分顺畅。
  那女子闻言,又一行泪落下来:“大爷,这,这是奴家的卖身钱吗?”她本是一个小有富裕的家庭出身,因为去年年底阿斯纳氏谋叛中朝的事件,而被牵连,乃至于家破流亡,刚开始,她还能靠着变卖一些衣饰换些钱财勉强度日,可她的丈夫借酒消愁、嗜好赌博,后来因为欠债,她丈夫被人掉了一只手,到处躲人,而致于她只能在穷僻之地,靠着拉客出卖身体勉强换口饭吃,落得如今的这境地……
  “不是,我并不想上你。”
  她原本是读过书的,做‘野鸡’的时间也不长,自是无法分辨不同男人的意图,只道:“大爷若是嫌奴家脏的话,奴家也可以用嘴伺候大爷……”
  “一锭金子,足以去画舫找个头牌。我为什么要找你?”
  “呃……大爷……”
  “别多想,我就是看你可怜在施舍你。”
  “……”
  “你自己找个医馆看看吧。”柳子君打量着那女人呆滞而方还纯良的神态,带着看透世态炎凉的冰冷说道,“我施舍你一点,只是因为我看你可怜。你也别告诉别人我们来过这里的事,更不要让人来纠缠我,我不想带上别的麻烦。”转身,柳子君跟着君钰一行人从这个小巷子穿过,离去。
  偎翠楼,琉璃城中的一座历史悠久的青楼。
  丰美犹在的老鸨领着一群军官在一间厢房前停下,君钰还没看清楚门口的装饰,身侧的王鸢就一脚踹开了那间标着上等字样的雅间。
  “军、军爷,奴家开门做生意,你可手脚轻些,给奴家一些活路啊……”老鸨子心痛而小心翼翼地叫道。
  厢房内的一男一女正在做着巫山云雨的情事,那上头的男的倏忽听到门板被踹翻的炸裂声音,转头见到老鸨领着一群身形高大、戎装未脱、腰佩凶器之人齐刷刷地站在厢房前,他顿时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忙起身拽过衣服、半裸着向门外的人们连连叩头,用异族的话语连连求这群军爷有事好商量不要伤害自己。
  君钰对王鸢轻轻说了一句:“斯文一些,看你把人吓得——”
  “他都逛窑子了,却连这点受惊吓的胆子都没有,看起来是碰到个纨绔子弟了。”王鸢看了一眼那半裸的男子惊慌失措而沉迷酒色又虚脱苍白的模样,丢了一颗从阿纳斯氏那搜来的明珠给老鸨子,面上充满了毫不在意的不屑,“你这‘老母鸡’也别叫了,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那老鸨拿着明珠眉开眼笑:“哎呦,军爷,瞧您说得,这不是见外了吗~您这武艺高强、龙行云腾,谁与争锋?奴家刚刚是胆子小吓着了,可不就是奴家没见识吗,奴家该骂,奴家该骂,您可是奴家的活菩萨、活祖宗啊~您怎么开心怎么着……”常年在风尘中打滚的人,向来低贱、可怜可悲,也因为常年出于低下的地位,她们身上往往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恶劣脾性,唯利是图、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是她们日常生存的习惯。
  君钰嗔了王鸢一眼,王鸢挑了挑眉,笑着对君钰讨好地说道:“这里脂粉气太重了,我有些受不了。我下次斯文点……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哎呦,君将军,你快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君钰转头看着室内旖旎的景象,目光落在床榻上裹着被子的女子身上,用中原的语言问道:“你原来是叫陈曼文吗?”
  “你……你是?”榻上的娼妓经过摧残的美丽面孔,亦是充满了长期惊惧的不安。她小心翼翼地略过门前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高大男人,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俊美非凡的军官,畏畏缩缩地说,“军爷……我,我刚刚已经接待了三位客人,我一个人恐怕接待不了你们那么多人……”
  “你不要慌张,我不会害你,也不是来向你索取排解忧愁的方法。”君钰温和地说道,“我姓君,取字玉人。我的大哥是君伯人,赵容德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来这里,是为了带回赵容德多年前被掳走至此地的同母妹妹,陈曼文。”
  君朗联姻所娶的夫人,名为赵容德,出身于名门真定赵氏。赵容德的母亲名为陈昭霖,也是出身于名门大族。陈昭霖年少时颇有美貌和才华之名,原是嫁给了大族真定赵氏的赵雍,两人所生一女赵容德,也算过得一段美好的时日。陈昭霖因故被前朝十五皇子江宁长期心悦,江宁后来向陈昭霖表白,遭到陈昭霖的拒绝,江宁却不甘心于此,趁着赵雍出使外地期间,将陈昭霖□□,致使其怀胎,并强迫其生下此胎,便是陈曼文。赵雍因此事受到十五皇子的补偿而加官进爵。后来,十五皇子死于皇室祸乱。赵雍却对年岁渐长的陈昭霖有过失身的事耿耿于怀,开始对温良恭谦、孝顺持家的陈昭霖日益刻薄,在赵雍另有名门新欢后,赵雍便时常拿陈昭霖失身和未曾生儿子这两件事作说辞,以此来羞辱陈昭霖,甚至过分时,赵雍有上手责打陈昭霖的时候。终是有一日,陈昭霖向赵雍讨来了休书,带着小女儿陈曼文回归了娘家。
  陈曼文长到十余岁,有几分容色,亦是被教养成了一个颇有才情的女子。可时逢朝纲混乱,四王之祸后,世道丧乱流离,中朝属国西突厥趁机叛乱而南下劫掠,陈曼文被突厥人掳走。她在被那个突厥男人掳走的多年里,伺候着那个突厥男人而生了三女两男,后来,那个突厥男人被下属所杀,她的孩子也几乎被杀尽,而她,又因为有几分姿色和才华,被玩弄后,卖进了这秦楼娼馆,直到今日。
  “阿姐……”那女子灰暗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丁点的光亮,“阿姐在哪里,她让你来救我的吗?”
  君钰微微一笑:“是啊,她现在好好地在宣国帝都。琉璃城如今归我管辖,你的卖身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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