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珹站在只有一块床板的床前，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跑出宿舍。
他坐在一个校园里的长凳上，月亮高高挂起，校园里静极了，家里实在没钱供他来上大学，他是一个从小就经历过多次绝望的孩子，早就已经习惯希望破碎的感觉。他决定放弃学业。但可能是命运的使然，还是来到了他大学所在的城市，没忍住迈了进去，寻找贴着他名字的教室和宿舍。“还是看看我本该存在的地方吧”
十二点，校园的灯刷的全灭了，四周突然安静，林以珹正呆呆得，享受着这最后的，惬意的时光。这是，远处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走来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人，虽然声音很低，却包不住怒气“我不是十九，我是白知意，十九已经被你们打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白知意的生活。”显然，他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坐在凳子上低头发呆的学生，捂着手机，板着脸，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现在离严重晚归还有十分钟，不想被记过的话就赶紧回去”说完便夹着电话匆匆离去。
林以珹惊觉那人应该是学校的老师了，那种温文尔雅气质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威胁而消散，反而更令人生畏和敬重。
林以珹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满脑子都在回忆着头天见到的那个老师，越想越觉着不太对劲，路过校宣传栏时，瞥见了一个人，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太年轻了，他印象里的大学教授都是头发花白，手拿保温杯的老头老太太。但是昨天那个老师，看起来不比他大多少。
林以珹停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叫白知意，中文院副教授，照片上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内敛而不失风度。
26岁，这个同龄人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年纪，他竟然已经当上了副教授。
“喂，这位同学，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早课时间。”
林以珹一惊，照片上的人仿佛走到了现实中，白知意背着日光，目光深沉，鼻梁上架着银色半框眼镜，眉眼棱角分明，他挑了挑眉，一副询问的意味。
他惊慌失措起来，转身便跑开了。
“竟然没可能，为什么还要留恋。”林以珹失魂落魄得走出大门。
白知意对那个学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去校长室一问才知道，他竟然已经退学了。
叹息着命运弄人，又恨这个孩子太不争气，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孩子真的就撞进他手里了。
再见面就是一周后的下午，林以珹找了个送外卖的工作，闯红灯被车给撞了，肇事者见撞了人开车就跑远了，林以珹捂着伤口艰难的想要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随即向后仰倒，千钧一发间被一个人扶住。
“林以珹？”
他迷迷糊糊被人扶起来，眼角带着微红，看不清人，也没有对来人知道他的名字有任何的怀疑，支支吾吾“嗯”了一声，自顾自收拾撒了一地的烂摊子。
不知为啥，那人竟和他一起收拾起来。林以珹脑子不太清醒，但还能听见那人说话。
“还想上学吗？”
林以珹呼吸一滞，愣愣的抬头，接着猛地咳嗽起来，他感觉擦碰的伤突然不疼了。
居然就是上次见到的在深夜质问他，上了学校宣传栏的，最年轻的中文院的教授——白知意。
白知意看着这个孩子愣愣的盯着自己，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得重复一句。
“还想上学吗”
“想……可是……”
“想就行”年轻的教授先站起来，反复确认他没事了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的话，明天晚上八点，我要在教师公寓3栋412见到你”
林以珹蒙蒙得骑上车，蒙蒙把工作给辞了。赔的钱加上违约金除了这一周的工资全部泡汤还倒贴了几百块。
似乎是远离了学校，他的脑子变得不太灵光。太奇妙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有人在意他。
很快到了第二天，说是八点到，他七点半就站在412门口开始琢磨，是按门铃还是敲门呢，开了门第一句应该是“教授好”，但是听起来怎么这么显老呢，还是“老师好”吧，但这样会不会不庄重。第二句说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拎，会不会让老师觉得他没有礼貌。
本来是极简单的事，但他却因为鲜少跟人接触而显得忐忑，他整理好面部表情打算先敲门再按门铃，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白老师还是这么耀眼，一瞬间的光从他的眼镜框上闪过，林以珹被这一晃把所有说辞全部忘掉，只是盯着白知意那张棱角分明却十分温柔的脸。半晌才想起来应该要打招呼的，脱口到“老，老教授……好”。白知意的表情顿时五光十色，在他头上弹了一下，“我有这么老吗？”
林以珹哎呦一声，对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追悔莫及，抬头瞧见白知意笑眯眯的脸，觉得还是得表达一下歉意，九十度鞠躬，差点把白知意撞出去。
白知意后退几步勉强站稳，摆了摆手打断了林以珹慌乱的道歉。整了整衣领，
“不是叫你八点来吗，还真会扰人清净。去，罚你帮我把垃圾倒了。”
果然是中文院的教授，连见面礼都独树一帜，好喜欢。林以珹心砰砰跳。
林以珹左右手各拿一个装满垃圾的垃圾篓，小臂还抱着一个，最年轻教授没有套垃圾袋的习惯，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倒垃圾。连倒垃圾都那么别致，果然是最年轻的教授，爱了爱了。
林以珹倒完垃圾进门，四处打量，他本来以为教师公寓跟他们学生公寓一样一二十平上下铺，来了之后才大开眼界，果然是光荣榜上的教授，待遇这么好，三室两厅，名副其实的大房子。不过所有东西整整齐齐的感觉有点怪，就像是宾馆里的标间，整齐但没有家的感觉，“是缺了个女主人。”林以珹小声嘀咕着。
“说什么呢。”白知意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惊悸之余连忙否认到“没什么”
“跟我来”
白知意把他带到书房，转身坐在桌子后面，从抽屉里拿出来几份文件放在桌子上。
“最后问一遍，还想上学吗？”
林以珹点头如捣蒜。
“回答”白知意头也没抬，翻看着桌子上的文件
“想，做梦都想，但是……我已经退学了。”
“这你不用管。”白知意敲了敲桌子说“这是全额助学金，我提前给你申请了。学校的条件，是要你绩点排名进前十。”
林以珹彻底相信年轻的教授神通广大了，他不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索性往地上一跪，给他磕了一个头，“……谢谢您…我”
白知意摆摆手让他闭嘴“要当我的学生可不容易。我这规矩多的很，你要想清楚。”
林以珹想都没有想，直接道“老师，我愿意跟着您学，我，我愿跟您一辈子”
白知意嘴角勾起弧度，摇了摇头“首先，我的话只说一次。”
白知意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林以珹身前，“第二，你这双膝盖，只能跪父母，跪规矩。我只是你的师长，受不起你的跪，所以以后，罚你会让你跪，不罚，不许跪。”
林以珹懵懵得看了白知意半天才知道是在点他，正要站起来，肩膀上被什么东西压住起不来身。瞄了一眼打了个激灵，那是一个是个通体漆黑的镇尺，这个东西什么时候跑到老师手里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别动，现在我要罚你。”
“啊？”
“啊什么，刚刚不你说要跟我一辈子吗？后悔也没用。手伸出来”
林以珹擦了擦手心的汗，把右手伸了出去。
白知意一个起落，林以诚手心红了一大片，被打掉了下去。
“右手不写字了？想偷懒，嗯？左手”
林以珹换了只手，在镇尺打下来一刹那把手缩了回去。
“第三”白知意点了点他的手背示意他伸出来“不需躲，不然剩下的翻倍”
林以珹垂下眼睑，已是狼入虎口，认命得伸出左手。
“第一次，下不为例。”
白知意连打了四个起落，用了八分力气，镇尺厚重，每一下都要忍住不缩回来，每一次都是意志力跟痛觉的斗争，白知意边落着镇尺，边观察着林以珹的动静，除了第一次毫无准备的小声呼痛，全程抿着嘴一声不发，只有颤动的睫毛才表明他在辛苦忍痛。
隐忍可不是好的性格，迟早会出问题，白知意想，但是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给他扳毛病。
白知意看着红肿的手问“疼吗？”
都肿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疼嘛，但这些话只敢想想，林以珹第二次犯上愁了，他怎么说呢。
白知意攥起林以珹的手腕，往上抬到顺手的位置，用了十分力气打在伤痕累累的手上。
“第四，下次问话不答，直接掌嘴。”
林以珹缩了一下，但手被紧紧攥着动弹不得，看着镇尺又离开手面，忙道“老师……疼”
“是你疼，我不疼”
“第五，道德原则和学术课业是底线，只要触碰绝不会轻饶。”白知意把镇尺放到桌子上。
“现在还想跟着我跟着我学吗？只有这一次后悔的机会了”
林以珹坚定的摇摇头“不后悔。”
有毅力，肯吃苦是个可塑之才，白知意点了点头。
“跪直了”白知意吩咐到，拉了把凳子放在林以珹前面，整理好衣服坐下
“跟我念”
“拜师恩，效丹心。莫负师情深，勤勉在今朝。”
白知意说一句，林以珹跟着重复一句
“……虔心学道，侍奉洒扫”林以珹跟着念了一大串终于念完了。
白知意拉起林以珹的手放在他膝盖上“该叫我了”
林以珹扶住白知意的膝盖“———老师”
轰隆，天空一阵惊雷。雨淅淅沥沥落下打湿窗台。
“手”
这次林以珹只迟疑了一秒就把左手递给他。
“双手”
林以珹双手举起，一盏茶被放在手心里。
“敬我”
林以珹跪直身子，郑重其事地把茶奉上，白知意接过去一饮而尽。拍了拍他肩膀“起来吧”
看着林以珹晃晃悠悠站起来，说到“做我的顶门大弟子可不容易。”
“怎么，要给老师您顶门吗？”
白知意现在才发现，前面这个家伙真的奇怪，有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像个小奶狗，皮起来满嘴跑火车。白知意转身准备拿刚刚教训过人的家伙，林以珹跳着跑到墙角“老师，我就想抖个包袱。”
白知意笑着点指一下，“补充一条，再满嘴跑火车手给你打废。”
林以珹一看就知道白知意没有生气，厚着脸皮蹭到他身边，围来围去。
“去去去，没说完呢，站好了。”白知意把林以珹推到桌子前站好。
“你还到之前录取的专业——汉语言，正好我是你们的直系教授，以后我看着你。”白知意说着推了推眼镜
“提醒你一点，你的助学金是我立了军令状给你违规申请的，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要是达不到学校的要求，这个学你就上不成了。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后果自负。”
林以珹不知道是那个后果自负法，但想想就知道肯定不美好。
“老师”林以珹缓缓举起手。白知意想着怎么小学生附体了，收他真的不亏本吗？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这位同学请讲。”
“我家那边……我还有个上学的弟弟。”
“我知道，你父亲那边我会说明白的，你父亲能把你培养出来想必是个人物。”
林以珹手里攥着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说，我还能吃了你吗”
“您为什么帮我？”
白知意点点头，其实他也闹不准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最近一大堆事闹的他心烦，可能是想起了他小时候在泥窝里摸爬滚打的日子。
“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是我自己的选择吗？是老师铺了路问我走不走。”
“那么遇到我就是上天给你的选择。”
雨线逐渐密集，丝丝缕缕落下来在阳台化作污水。
刚拜完师，林以珹肿着手帮老师把盆栽都搬到屋子里，把旧物装敛，白知意坐在沙发上，泡着茶，全然一副享受的姿态。林以珹里里外外收拾了完累的够呛。终于收拾妥当，家里终于有些人气，
“看来不需要女主人，有我就够了”
林以珹站在一边陪白知意听雨。半晌，他蹭到白知意旁边蹲下，他问“老师，您不想了解我一下？”白知意说：“来日方长，急什么”
人嘛，德行都一样，人家越不问就越想说，林以珹主动道：“我家在陕西，我妈很早就走了，我爸为了把我送到城里念高中，费了很大的力气，我以前觉得学到高中就可以了，想着不能再成为家里的负担了。”
白知意撇了他一眼“你高中毕业找个人小学毕业就能干的活。”
“要不是老师您……”
“打住打住，感谢的话说一遍就够了。”
白知意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今天累极了。过了一会，重新戴上眼镜“知道今天为什么打你吗”
林以珹这才想起来爱挨了一顿不明的冤屈“不知道”
“罚你不要命，昨天怎么摔的忘了？打几下手板这都是轻的。”
“唔……我知道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看得这么重要。
“你以后住我这里，侍奉洒扫可是你自己说的。”
“明明是您教我说的。”林以珹腹诽。
最后立正站好，“是，老师，保证一尘不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