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归尘了!”
这一声叫喊让整个衡阳宗仿佛如热锅上的蚂蚁。短短一炷香时间,天枢峰下就挤满了人。霎时间人头窜动,议论声不绝于耳。
“掌门真的归尘了?”
黑压压的人群中,两位面容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弟子小声交谈着,一位眉目英挺,手中端着一把长剑。另一位则略显文气,负手而立,颇有些故作高明的姿态,二者皆着的是暗红长衫,领口位置绣有暗金云纹。仅仅凭这一身装束,便知是天权峰一脉的弟子。
“不知道,不过八九不离十了。你看那个东西……”
顺着那执剑弟子的话向一旁望去,之间一奇兽趴在人群的西北角,若要说为何称奇,此兽牛蹄豹眼,毛发赤红,身覆鳞甲,身形庞大。面貌虽凶恶,但它此时却是好不惬意的处在了阴凉之地,一面耷拉着眼皮,一面用它那前蹄笨拙地驱赶着身前的蚊虫。
“这不是我们尊者刚收的灵兽吗?”
“呸呸呸,你忘了我们尊者多宝贝它了?尊者特地给它取了个名字,规定门下弟子皆要敬之。我记得叫……叫……”
那弟子的声音忽的弱了下来,怕是也记不太清这四不像的名目。
“行了行了。就你这记性,好意思来教训我?”
另一名弟子甩了甩手,话语间带了些讥讽。
“……我,这哪能怪我,掌门的宠物那么多,除了他自己,谁能记全啊!”
这的确不能怪他,天权峰这位炽鸣尊者,平生最喜爱这些异兽,喜爱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几十年前,有这么一件事情整个衡阳宗都津津乐道。
追根溯源呢,便是天枢峰的几个座前弟子,下山游历时福缘降至,得了一灵兽。但这毕竟是天枢峰的弟子所得,即便是要上缴给宗门,自然也是直接给当时接管天枢峰的,如今的掌门尊者来处理此兽。
按理来说,都是同辈的师兄弟,区区一只小灵兽,这掌门挥一挥手,做个顺水人情,既笼络了师兄弟间的感情,又能得个豁达大度的好名声。可这坏就坏在他们这个掌门性子寡淡。平时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对于这些人情世故都不太通晓。
他待弟子交代完这灵兽来历后,便随手将这小家伙赐给了他们。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所谓的“能者应得。”
如果仅仅是这样,不了了之了那倒还好。可偏偏炽鸣尊为人执拗,于是遣了门下弟子前去拜求。
炽鸣尊者那死要面……那般自重的人,居然会去求人家?
整个天权峰弟子都颇为震惊,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们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面对炽鸣尊者的三位亲传弟子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的哀求。这位掌门尊上丝毫没有顾及炽鸣尊者的脸面,连门槛都没让他们进。
从那之后天枢与天权的关系就非常的微妙。为什么说微妙呢。他们并不吵架,也不闹事,甚至在明面上经常是师兄长,师弟短的寒暄。
但是私下里却必然要起一些小风波。比如天权峰哪位师兄的衣服被泼墨了啊,天枢峰哪位师弟的饭里被下了泻药,诸如此类。
炽鸣尊被这般侮辱,自然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天枢峰的那位,怕是连有这回事都不知道。当然,也不排除他根本就不在乎。
“清荷,掌门怎么会突然死……”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名叫清荷的弟子给硬生生瞪了回去。
“我说傻子,你知不知道怎么说话?师父给你取了亥这个字,真是取对了。”
清亥闻言摸了摸脑袋,道“你总爱拿这个来取笑我。我是认真的,谁不知道掌门尊上修为高深,被誉为宗门之最,这……”
清荷咬了咬唇,很是无语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认为没人打得过就不会出事了?啧啧啧,据说掌门是修炼时出了变故,这才突然归尘。这种修为至高的人,胜的过别人,却往往赢不了自己。”
此话一出,清亥倒也不作声了,想来是心中惋惜。
然而此时此刻,在玉衡峰的一个小木屋中,正上演着一出闹剧。
“小隐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清脆而略显急躁的少年的声音在这方寸茅屋中回荡。
只见一杏衣少年在一张木床旁来徘徊,脚步声略显沉重。一张青涩白净的脸因走动染上了几抹红晕。
“……你停一停。”
床头还立着一位玄衣少年,他的身形异常消瘦,虽高矮与杏衣少年相差无几,但那一身衣服却明显要松垮许多,沉暗的色调更衬的他肤色苍白。
杏衣少年闻声停下了脚步,双唇却抿的更紧了。
“我……这该怎么办啊,若是这位小师弟醒不过来了——那……那我以后都没安稳觉睡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腮帮子不知为何鼓了起来,左手托住下颚,开始不停的吐纳,活像一只小青蛙样。
“首先,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厉害,一个罐子就能把人砸死。”
玄衣少年见状面色不改,言语一字一句听不出波动。
“其次,你这样非常幼稚。若是令父看到。”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少年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透着几分淡漠与疏离。
杏衣少年动作一顿,随即转身叫道“玄隐!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我……我就是紧张,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这习惯。”
玄隐瞥了一眼杏衣少年涨红的脸,道“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习惯我没兴趣。不知道明光少爷紧张给谁看,我要是能那么容易见到尊者……”
听到后半段,明光愈发惨白的脸色才略微缓和,谁料这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许久的那位毫无存在感的小弟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呢喃。
“你你你!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明光如惊弓之鸟般,半个身子伏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悠悠转醒的白衣少年。
“……”
接下来便是一段难言的沉默。
君慕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迷迷糊糊感受到他的额头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接着耳畔不知道是哪只麻雀尖声叫了半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悠悠转醒。
可是谁能跟他解释一下他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小羊羔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天枢峰的青云梯现在都那么好爬了吗?
“你……你说话啊,你有没有事,不会被砸成哑巴……”
明光还没把那个“巴”字完整吐出来,就感觉额头被人狠狠的弹了一下,疼痛让他瞬间住了嘴。他一边捂住额头,一边惊讶的看着面前之人。
然而惊讶的不止他一个人。
君慕整个人几乎都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明明用了一层功力,为什么面前这个孩子纹丝不动?
于是他眯了眯眸子,轻吐出一口浊气,又缓缓抬起了手。
“啊啊啊啊啊!小隐!小隐你看他……他弹我!”
几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屋子。玄隐两只手迅速捂住了耳朵,盯了他和君慕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虽然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神态和动作,但明光依旧意会到了三个字。
“你活该。”
明光只得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又回到了君慕的身上。
“嗯?你……你还好吧。”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才发现面前这个人的脸色黑的都快赶上玄隐的衣服了,那双眸也迷茫失神,如果不是他的额头已经残存着那灼烧般的疼痛感,明光都要以为是自己对君慕干了什么,而不是君慕对他干了什么了。
而此时的君慕倒宁愿是面前这个小孩对自己干了什么。
他开始思量自己是否被施了什么邪术,不仅功力全失,在刚刚拿面前之人做实验时,他居然感觉到了痛?
要知道像他这般修为的修士,就算功力尽失,肉身强度是不会随之降低的。
一念至此,他垂眸片刻,忽的瞳孔放大,呼吸随之一滞。
这并不是他的手。
君慕的目光停留在那只刚刚‘作恶’的右手上。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是一双白皙稚嫩的手,但却并不是他那双因日夜练剑而布满老茧的手。
此刻他忽的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烫,一股燥热蔓延开来。君慕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平稳,却是再也听不进去明光在一旁的念念叨叨。
他几乎是摔下了床,蹒跚的起身,在房间里胡乱地翻找,最后终于在一个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了一面铜镜。
镜面映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五官并无太多的出众之处,勉勉强强能自夸一句清秀。眉宇间温和而不威严,眸子清亮而不深邃。
这是一张完完全全的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