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张开眼时,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眼睑前的光明朦朦胧胧,仿佛在心头跳动。身体像是已被击碎,内里聚不拢一丝气息。
“长明灯……光明永存……太师父……我没有忘……”无忌张了张嘴,喉咙沙哑,尽是腥甜气息。
他不敢妄动,恐牵扯内息,放缓呼吸,却清清楚楚听见四人急促的喘·息之声。无忌心道不好,以手撑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三清殿内。左右各摆四张椅子,四侠各占两张,瘫·软坐着,面色铁青,已是中毒之状。
无忌心中一紧:“大伯、二伯、四伯、六叔,你们怎么样?”撑着要起身,复跌坐回去。
殷梨亭眼角流泪,爱怜又懊悔地看着他,竟不能出声。其余三侠更是面有悔色,目露关怀。
无忌叹息一声,心道:还是中了陈友谅的奸计!这恶贼一早就下了毒,此药不会立即发作,他拜会师叔伯们,交谈之间,将计就计,把所有事情推到我的头上。我急于救人,连夜上武当,倒入了他的圈套!
无忌急火攻心,捂住胸口猛咳一声,顿感头晕目眩,又无力地倒了下去,竟不能再起身。
“哈哈哈!”一阵奸笑入耳,无忌霎时睁开双眼,怒道:“陈友谅!”
陈友谅从内殿走进,堂而皇之坐在殿前主位上,旁边跟着一脸惶恐的宋青书,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宋远桥口不能言,仰天流泪,甚是痛心。
“嘿嘿,张教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无忌冷哼一声,道:“你精心布局,毒害我师叔伯们,到底想怎样,不妨直说。”
陈友谅骤然上前,躬下身子,扼住他的喉咙,恶狠狠道:“哈哈!我想怎样?张教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谋划多年,差一点儿就能将丐帮尽数收归囊下,就是你!搅了我的局!把我吊在树上鞭打,受尽折磨!那时,我就想,一定要千百倍的还回来!”
无忌憋得满脸通红,此时却艰难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多谢你……我今日总算明白一个道理。”
陈友谅将他推倒一边,奇道:“哦?什么道理?”
无忌匍匐在地,喘了几声,气虚道:“咳咳……面对你这豺狼心性的人,不需要手下留情,也无需讲什么君子之诺,就应当一刀杀了。”
陈友谅拊掌大笑,乐道:“不错不错,可你挂念你师兄,这才着了我的道。我知道,像张教主这样重情重义的人,自己的性命是全然不在乎的,只是……”他猛的抽出长剑,搭在了宋远桥颈侧。
宋青书急切道:“陈大哥!不要!不要伤我爹!”
无忌呼吸一窒,猛咳两声,咬牙道:“你待怎样?”
陈友谅干笑一声,将剑扔在一旁,道:“你要救他们的命,这可容易得很!”说着,在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在无忌面前展开,轻飘飘扬了扬,“只要你在这信上落款,盖上你教主的大印,让你们明教大军让出江淮之地,我便给武当派诸位奉上解药,你看如何?”
无忌满脸血污,气得嘴唇发白:“奸贼,有本事战场上见真章,耍这等阴谋诡计,叫人不耻!我绝不写!”明教义军这些年浴血奋战,不知牺牲多少英豪之士,好不容易才打下江淮,就算今日被这厮活活折磨而死,也决不能答应!况且,这厮向来奸诈狡猾,未必会守诺放人。
可是,我死不足惜,武当的诸位师叔伯……又当如何?无忌忧心如焚,泪眼朦胧中,望见四侠面色平和,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坚定。四人眼神相交,心意相通,早已存必死之心。
无忌心如刀绞,泪水涔涔而下,已然明白四侠的心意。师叔伯们心存大义,不肯让我为难。今日,若因我之故,师叔伯们不能逃过此劫,我百死莫赎,只待天下平定之日,亲自拿陈友谅的人头来请罪赴死!只是,要出让江淮,万万不能!
陈友谅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不写也行,我倒是很想知道,百万城池和一个张无忌,在明教眼中,到底孰轻孰重呢?”
无忌冷笑道:“你未免也太高看我。明教早已商议另立新主,你俘了我也无济于事。今日,我们叔侄就算血溅于此,也绝不退让!”
陈友谅一计不成,怒极反笑:“想死,这还不容易么?就怕我下手轻了,半死不活就不妙了。我身上的鞭痕到现在还没有消,这一笔笔账都要与你算清楚!”
无忌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陈友谅回头吩咐宋青书:“把鞭子递给我!”宋青书连连摆手:“不!不要!你不要打他,你打我吧!”
陈友谅一把将他推倒,夺过鞭子,怒道:“蠢材!我不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你怎么下手?”
宋青书中毒一直没解,毫无还手之力,此时听到陈友谅这样说,坐在地上茫然道:“下手?”
“宋兄弟,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抱得美人归的。你们两小无猜,情深义重,在张教主死之前,应当助你们互通情意,成其好事,我这个做哥哥的想得周到吧?”
什么?!无忌心头巨震,难以置信,好半天才看向宋青书。宋青书被他目光激得连连后退,解释道:“不是,不是,无忌师弟,我怎么敢?”
陈友谅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不敢,心里却总在想,是不是?”宋青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怯怯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陈友谅张狂大笑,“今天,你爹和师叔们都在,你心爱的师弟也在,你就当着长辈们的面好好表一表你的心意!你们今日洞房花烛,让长辈们一齐做个见证!”
适才生死抉择,无忌丝毫不惧,此刻听到陈友谅这样说,倒吓得呆了,怔怔道:“不要……不要胡说。”
陈友谅嘻笑道:“张教主,我可没有胡说。宋兄弟,他想你可想得苦哇!”边说边扬起鞭子。
适才说话间,无忌已在丹田积蓄了些许气力,只等他走近,便可一掌打下。正自暗暗蓄力,突听得殿外一阵脚步声,众人都是一怔。三更半夜的,会是谁?
那脚步不算轻盈,似是一位女子。走到殿前,忽然“咦”了一声,料想是看到了开裂的青砖,脚步更是慌乱。殷梨亭登时惶然,看向无忌的眼神,全是恳求。
无忌心道:“六叔担忧爱妻,盼我出手相救。即便六叔没有示意,我拼死也不会让这恶贼伤了不悔妹妹!”
杨不悔在殿前转了一圈,轻声喊道:“六哥?六哥?你在么?”
殷梨亭暗暗叫苦,盼望爱妻莫要再寻,赶紧离开。可天不遂人愿,杨不悔转了一圈,脚步越来越近。
陈友谅挑眉道:“哟!我倒忘了,你们武当还藏着一个魔教妖孽呢?这下,我手里的砝码就更厚了,如此与杨逍谈判,胜算不是更大么?”
说话间,陈友谅突然发难,向着殿门一掌劈下。无忌骤然起身,双掌相交,只听见“砰”地一声,陈友谅倒退三步,没站稳,跌在地上,呕出一滩血来。无忌身子腾空而起,撞在梁柱之上,又跌落在地。
无忌这一口真气被彻底打碎,暗叫不好,连开口说话也十分费力,趁陈友谅调息之时,无忌鼻腔带血,呛道:“不悔……快逃……”可声如蚊蚋,杨不悔定然没有听到。
“奇怪,六哥大晚上去哪里了?”杨不悔自言自语,脚步越来越远,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陈友谅一抹唇边血痕,站起身来,扬起鞭子奸笑道:“没想到哇,张教主还留有后招!真是不让人省心!”
“啪!”无忌生受了这一鞭,霎时胸膛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闷声吞下痛楚,一声也不吭。
宋青书连忙抢上来,抱住无忌,央求道:“陈大哥,你别打他!他伤得太重了,我……”
“你心疼是不是?”陈友谅道,“对不住呀,宋兄弟,我倒忘了,你喜欢他喜欢得发了狂了,甚至不惜为了他忤逆你七叔。其实,我是为你好,把他打残了,废了武功,从此乖乖留在你身边不好么?你得美人,我得江山,说好了,各取所需的。”
宋青书看着怀里动弹不得的张无忌,心疼地摸着他犹带血痕的脸颊,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道:“不!不!我不许你伤他!”
无忌痛得神智迷乱,却咬牙硬挺,牙关打颤,也不知是谁抱着自己,冷汗涔涔带着血水流下。
陈友谅呲笑一声,道:“也好,也好,原本有比这更有趣的刑罚,也不需我动手。”宋青书惶然道:“陈大哥,我求求你,你不要再伤他……这样下去,无忌真的会死的!”他泪眼模糊,恨不得以身相替。
陈友谅突然和善笑道:“奇怪,你对他倒还是真心。”宋青书祈求不休:“陈大哥,你要坐拥江山,要称霸武林,要威胁明教,都由得你,但你不可再伤他了,否则……”
“否则什么?”陈友谅走近,猛地抓过宋青书,迫得他开口,便将手中药丸送进去。
宋青书大声咳嗽,用手指乱抠,却怎么也呕不出来,顿时急红了眼:“你又给我下毒?”
陈友谅奇道:“不识好人心呐!你师弟就躺在你面前,可你只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当然要帮你壮壮胆子了!”
“什么?什么?你你你!”宋青书面红耳赤,却觉得丹田腾起一股热·气,窜上脑袋晕晕乎乎,呼吸滚·烫,登时倒地喘气。
“哈哈哈哈!”陈友谅见四侠横眉怒目,顿觉解气开怀,摊手道,“你们瞪着我也没用。你们武当这两个小辈情投意合,今天就当着三清祖师的面,促成这桩好事。叫你们武当脸上无光,我看这个明教教主还有没有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宋青书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世界都是颠倒的,他喘息紊·乱,神志不清,眼睛发红,喉咙干痒,他只看到无忌师弟浑身浴血,躺在他面前。无忌师弟的衣襟散·乱,露出来莹·白的肌肤,小脸消瘦,就是血痕也是这般令人迷醉,胸前起伏不停,微蹙眉头,怎么看怎么可爱。
宋青书想要师弟好久了,想得五脏六腑都隐隐发痛。青书伸出手去,搂住了他的肩,钳住了他的腰,因狂喜而战栗。
无忌睁开眼睛,喘息道:“你要……趁机下手,毒……我能……啊!”
无忌一声痛呼!宋青书神迷目眩,剥·开无忌上身衣物,连带着血痂一齐撕下,疼痛让无忌不停颤抖。
“你干什么?宋青书,你清醒一点!”
无忌无力的怒吼并没有让宋青书退却,反而激起他的狂·性。宋青书将他放在地上,倾·身压·下,双手牢牢摁住他肩头,已将火·热的唇送上。
无忌惊得头皮发麻,眼角含泪,“唔唔唔”地左右摇头,发出屈·辱的呜·咽之声。实在是太羞耻了,武当四位长辈还在这里,就看着青书对他这样……这样……无礼。
青书意乱情·迷,口中喃喃有声:“无忌师弟……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我好想……我好想你……”
无忌浑身乏力,双腿挣·扎不休,愤怒和耻辱一齐涌上心头。青书从他唇角到喉结,吮·吸·舔·舐,啧啧有声,又抚上他胸膛,带着剑茧的手惊起一身颤·栗。
青书迷乱的眼神看向他,眼底都是渴望,无忌回以凶狠不屈的眼神:“宋青书,你滚开!”
青书恍若未闻,一滴滴热汗从脸颊流下,双手穿过腋下,将他抱在怀里,胸膛贴胸膛,在他后背捏·揉·抚·摩,不停地吻着他的侧脸。无忌厌恶至极,瘫软在他怀中,双手拼命往外推,却不能将他推动分毫。
“妙啊,妙啊!你们都好好看看,武当的年轻后辈竟是这般不知羞耻!”陈友谅见四侠闭目颤抖,不忍直视,羞·耻难当,便继续出言讽刺。
宋青书正陶陶然,哪管什么名声,突然眼前一闪,一柄黄金匕首正横在他颈边。无忌倚在他臂弯中,厉声道:“不想死就放开我!”
宋青书神智昏聩,连死也不怕,依旧倾·身上前,热烈道:“无忌师弟,我早就想为你死了,死在你身·上!”
“无耻!”无忌软绵绵出手,还没刺中,便被青书打落。青书手又顺着后腰而下,无忌惊慌不已,连连颤抖,几乎是恳求道:“别……别碰我……”
陈友谅端坐主位,看着四侠神情,甚是得意狂妄。突然“砰”的一声,殿门大开,山风呼啸穿堂,无忌衣不蔽体,被吹得浑身一个激灵。
只听得一声娇叱,杨不悔站在殿门口,吩咐道:“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要放跑了他!”
陈友谅脸色一变,便要来抓无忌,宋青书神志不清,出招迅猛,将无忌一把护住。陈友谅见势不妙,突而窜出,一众道童要追,杨不悔连忙喝止:“别追了!”
原来,适才杨不悔在殿前已发现端倪,故意自言自语让众人以为她已离开,偷偷查探,却见只陈友谅一人,她知自己武功低微,即刻便去叫人相助,却发现俞岱岩、知客道人等内门弟子都被下了蒙汗药,睡得太熟,怎么都叫不醒,便让一些将入门不久的小道童穿上三代弟子的衣物,以壮声势。便是不敌,也可抵挡一阵。
“六哥!”杨不悔抢步便要上前,却眼见青书抱着无忌,脸颊绯红,双目迷离,浑身绵软,杨不悔一皱眉,一计手刀劈下,宋青书武功不弱,可被药性折磨得紧,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无忌心中一宽,合上双眼,浑身疲倦袭来。杨不悔将外衣脱下,披在他身上,让他坐起,问道:“无忌哥哥,六哥他们中的什么毒,你知道么?”
无忌咳了几声,道:“茶水。”
杨不悔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茶水,送到无忌面前,无忌一闻,便已知晓,丐帮的毒物早已记录在胡青牛的医书上,便将解毒药材一一告知。
杨不悔喜道:“武当便有,我即刻叫他们去拿。”
“嗯。”无忌应了一声,仰面便往前倒。杨不悔一声惊呼,见他白衣浴血,伤痕累累,不禁泪如雨下,扶住他道:“无忌哥哥,爹爹马上就来了。”
无忌这才勉力睁开眼睛,道:“他在哪儿?”
杨不悔道:“我发了明教的火焰弹,爹爹回应我,已在山门前了。无忌哥哥?”
见无忌啜泣流泪,杨不悔惊诧不已。在她印象中,无忌哥哥天不怕,地不怕,能为她喝毒酒,能帮她找爹爹,是最坚强勇敢的英雄。原来,他也会害怕。
正说话间,只听见一阵疾呼。“教主!教主!”一道灰影霎时掠过,落在三清殿内。
无忌抬眸,泪光朦胧间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他从巢湖来,日夜奔波,风尘仆仆。
杨逍倒是愣住了,脚步霎时停住,不敢相信,颤声道:“教主?”
无忌“嗯”了一声,杨逍匆忙奔上前,跪在椅前,不觉堕下泪来,想要去抱,又怕弄痛了他,只不停唤他:“教主……教主……”
无忌怔怔看了他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杨逍心疼地抚着他的头发,连声安慰。
无忌哭了一阵,渐渐连哭都没力气,倚在杨逍怀里抽泣。杨逍将不悔给他的外衣系好,将人横抱起来,对不悔道:“到底是谁伤了教主?”
此时,四侠已服解药,纷纷站起身来,面面相觑,羞愧不已,殷梨亭简要与杨逍说了,只略去了青书与无忌那一节,杨逍登时大怒,道:“勾结贼子,残害师门,如此逆徒,你武当该如何责罚?”
宋远桥脸色煞白,道:“这个小畜生……我自当以门规处置!”
俞莲舟见无忌眼神直直发愣,像是强撑着一口气,愧疚道:“无忌,我们先前都错怪了你,是我们的不是。咱们亲如骨肉,二伯也是怕你误入歧途,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青书居然对你…………若非咱们亲眼……唉,有谁能信呢?”
宋远桥哽咽道:“无忌,是大师伯教子无方,让你受了委屈……”
杨逍听着听着便觉不对,道:“我家教主受了什么委屈?”
无忌揪着杨逍的衣襟,无力道:“别问了,我们走吧!师叔伯们,如何处理门派内务,与我无关,日后,我再来向太师父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