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尸体,岭约并没有处理,陈家的宅子很快就被警戒线团团围住。
江一知道,警察查案,必会从动机分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的,索性闷在画室不出去,权当不知道。
另一头完全没有线索的警察,还是采取了全盘调查,来到江一这里。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微表情的应用,让江一表现自然,毫无异常。送走警察之后,看看已经见底的颜料,江一穿好衣服,准备去拜访一下老先生,熟悉之后才方便取材。
若不是婚礼地点选在了陈传平居住的地方,陈家人是一定会瞒着他的,老爷子虽说身体硬朗,也难免老人常见的病症,这一下悲从心来,竟直接送到了医院。
江一得知之后,也没有立马改道医院,问那个管家,“花溪在吗?”
“在,花先生从警局回来,就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也不知道是想摆脱嫌疑还是出于愧疚,江一走了进去。新房附近警戒线犹在,江一匆匆扫了一眼,进了耳房。
花溪一个人躺在床上,双眼空洞洞的看向房顶,不断有泪珠从侧脸滑下,浸湿枕头。对周围的几个人视而不见。
那几个人江一认识,是他的合伙人,也是他的大学同学。看到江一来了,纷纷站起,眼神分明全是无奈,“学长,劝劝他吧。”
江一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花溪…”
床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学长。”声音沙哑,带着软乎乎的哭腔,像是在向他寻求庇护。
江一不由得心头一酸,“花溪,有些事,要看开点。”
远在北郊的岭约心中一疼,冲着江一所在的方向,危险的眯起双眼,“居然还有人性?”
江一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心脏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这个想法让他不由得一惊。
“学长?你怎么了?”
江一抬起头,连忙摆手,“没事。”
“你脸色都白了。”花溪小声说着,掀开了被子,拉起他,“我们去医院吧,还没去见过爷爷。”
花溪的鼻头还红彤彤的,强撑起来的模样,让人心中发紧。
“好,我也要去看看老先生。”
江一开了车,正巧带上花溪。一路上,花溪都一言不发,一个劲的抹着眼泪,泪腺在这段时间仿佛不受控制,一直分泌着悲情的液体。
直到医院,花溪的眼睛还是红的,江一忽然就有点不放心,“你这样子进去,恐怕起不到安慰作用。”
花溪深吸一口气,“发生这种事,安慰没有任何用。”
说的也对,江一打开了车门,跟他一起走进医院。
陈院长和其夫人守在病房,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只客气了一句,“来了?”
江一点点头,把补品放到墙边,看着还在睡的老爷子,“老先生没事吧?”
“没有大碍,只是这个时候,出院的话,谁都不放心。”陈院长说着,神色复杂的的看了花溪一眼。
这眼神,江一自然能读懂,女儿遇害,死状凄惨,而女婿竟全然不知,不能怨,也无法不怨。
花溪尴尬的迟疑了一下,张张嘴,又顿了一下才说,“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妈知道,怪不到你头上,你中了迷香,肯定没有意识。”陈夫人不满的推了丈夫一下,向花溪解释道。
“那为什么只杀了婧婧?”陈院长也不避讳了,憋了数日,定是要一口气问清楚。
江一拦在二人之间,“陈院长,你冷静一点,古往今来,仇视女性的变态杀手不在少数,这一点不能成为你苛责花溪的理由。”
陈院长终于收起怒气,随之而来的就变成了老泪纵横,“警察的猜想也是这样,可我就想不到,身边有哪个是仇视女性的人,还非要,非要开膛破肚才泄恨。”
江一做出惊讶的表情,“开…?”随即转向花溪,不可置信道:“你一直在旁边?”
花溪点头,不堪的记忆再次带来漩涡,痛苦的蹲到地上。
“花溪,别这样,听说事情发生了好些天,陈院长他们肯定也累了,现在就你一个青壮力,你不能倒下。”江一也蹲下去,手放在花溪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着。
花溪双目涨的通红,“学长。”
“我陪你。”江一还是说了出来。
我陪你…这句话,当初大学时,花溪进手术室前,江一也是这样说的,可转眼间就娶妻生子,忘记了他这个人。花溪有点不确定的问他,“真的吗?”
江一点头。
花溪站起身,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才走出来。劝着陈家夫妇回去休息,自己看护爷爷,江一从旁附和,二人合力送走了二人。
“我去买点饭回来,你一直没吃吧?”江一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看着花溪吃完饭,才说:“你要不要睡会儿?”
花溪果断摇头,他再也不敢睡了,甚至不敢合眼,因为不知道,睁开眼会看到什么。
“睡吧,我保证,这一次你不会看到可怕的东西。”江一一眼看穿对方心中所想,轻言安慰着。
花溪趴在看护床上,江一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对方果然睡着了。
随即,一个黑影也出现在洁白的病房中,“一个攀龙附凤之辈,值得你如此照看?”
“他哭了七八日,足以证明不是虚情假意。”江一看着花溪的睡颜,语气淡淡的。
“我会让他一直睡,睡到你解决所有事回来。”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让江一寒毛直竖,“陈婧刚死,现在就对他爷爷动手?”
岭约冷哼一声,“这老爷子腹内郁结,怕是活不久了,你何不以另一种形式让他永生?”
即便如此,江一还是无法动手,现在的惨状都是他一手促成没一想到这里,他就心中发紧,无法控制的去想。
“想想你灵感枯竭的时候,比现在更难受吧?”岭约把防水服扔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喙,“动手吧,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你带着召唤令来这里,不就是这般打算的吗?”
在一个妖物的注视下,江一本能的有点惧怕,惧怕强大的一方是人的本能,而听话则是恐惧的衍生物。
岭约控制着针筒,隔空给老爷子注射了麻醉剂。
江一颤抖着,取出了五脏,交给岭约,岭约拂袖连同江一身上的衣服一并带走,留下一柱点燃的迷香。
江一自然知道他的意图,于是向后退了一步,逃离血液,然后任由迷香将自己迷晕过去。
悠悠转醒之后,江一睁眼就看到床上的惨状,再转头,花溪还没醒,再低头,血液已经流到了他的身下。
没有丝毫犹豫,江一拿出手机,“喂?警察吗?……”江一声音里的颤抖没有任何掺假成分,他是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做了什么。
挂断电话,花溪被声音吵到,皱皱眉就要睁眼。江一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看。”
但血腥气已经点燃了江一的神经,“学长。”
江一死死捂住他的眼睛,“花溪,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看,不要想。”
两人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直到警察赶来。
警察一进屋,看到的江一也是恐惧的不敢看床上的普通人,连忙安抚,“不要动,维持原状。”
冥冥之中,江一的脑海里出现了岭约的声音,教他如何说辞。
现场勘验完毕,看到警察把白布盖到了尸体身上,江一才松开了花溪。
花溪没有去看床上没配合着警察的动作站起来。
二人来到警局,江一拉着花溪,“警察同志,他现在状态不好,我们能不能一起问话?”
花溪挣开手臂,“学长,不用担心我,我觉得这个凶手可能是我引来的。”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陈家世代书香,没什么死对头,花溪是生意人,对头一定不少。而且这句话,从某个角度来说,竟是正确的。
江一只能撒开手,跟着警察来到另一个房间。
“说说吧。”
“我今天下午知道的,就去拜访陈老师,就听说他住院了,然后我就去见了花溪,和他一起去看望陈老师。花溪因为婧婧的事,好几天没合眼,我就让他睡会儿,后来就来了个医生,然后就不知道怎的,我就不记事了。”
“我们在病房发现了餐盒。”
“哦,我让花溪吃了点灌汤包。”
“晕倒前你当时站着还是坐着的。”
“站着,那个医生进来,我打了个招呼就站起来了。”
……
适当的留下一些模糊的细节,让警察问询,是一个手段。这个手段,江一无疑用的是出神入化。
问话完后,江一走出房间就听到接待厅里一片嘈杂。
江一连忙跑过去,就看见花溪被陈家几个兄弟围在中间,“你是怎么看得人?”
花溪低着头一言不发,或许此时此刻在他心里,也认定了自己是那个罪人。
江一几乎没有犹豫,推开几位,挤到中间,“是我让他睡觉的,也是我看着老爷子的,也是我放那个医生进来的,跟花溪没有关系。”
几人被噎住,还是群愤激昂,“能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他也是受害者,有本事你们找凶手去,拿自家人出气,有什么本事?”江一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拉着花溪就走。
也没什么地方去,江一就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对此,岭约丝毫不觉意外,配合的隐身躲在画室。
花溪往沙发上一坐,像个假人一般,不怒不悲。
“花溪?你要不要睡一会,醒过来就都过去了。”江一蹲在他面前,轻声安慰。
岭约知道,此刻,花溪已经代替了之前的天才论,成为江一负罪感的出口,长此以往,自己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花溪非常听话,躺倒沙发上闭上眼睛。
“去卧室睡,这里容易着凉。”
花溪仿佛牵线木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竟真的跟着江一来到卧室,倒头就睡。睡眠,是人类逃避现实的一个很好的方法。
这一觉,花溪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后,终于恢复了人类该有的意识。
循着饭菜的香气走出来,就看见江一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三个菜,两个孩子坐在桌子旁边,“叔叔,快来。”稚嫩的童声,温暖的房间,恍若隔世。
江一听见声音也走出来,“花溪,过来坐,等一会儿,还有个汤。”
花溪听话的点点头。
“你要是无聊,到处转转吧。”江一又说。
一个家居室没什么好逛的,但对江一的画室,花溪倒是很感兴趣。
画室里放着三幅画,不知为何,花溪一眼看过去,竟觉得画中女子,似曾相识,但仔细看来,并没有和他认识的人有丝毫相似。另外两幅是风景人物和纯风景画,可无论哪一副,都让他觉得幸福美满,像是回到故乡的那般温暖。
缓缓走近,那些画让他想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许多远去的东西仿佛就都回来了。定定看着图画走近的途中,花溪的衣角蹭掉了一本图书。
花溪停下脚步,捡起书册,“鸿蒙之始,有灵游于天地,浮黎天尊分之五行,相生相克,乃万年之平衡。女娲造人,亦沿用此法,人之五脏分属五行,以震七情六欲。此后千年,天地之间忽有邪术,以人之五脏练色,作图写字,皆可惑人心智…”
五脏…?!这两个字可谓是花溪此生的噩梦,忽见这样的字眼,不由得便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江一的声音,“吃饭了。”
花溪答应一声,如避蛇蝎般,将书放回原处,背过身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本书悄然消失,散如星辉。
吃饭的时候,花溪难免的就有些魂不守舍,可江一只以为是他还未缓过来,并未深究。
花溪吃完饭,没有再过多停留,立马赶到警局,警察的答案让他出乎意料,却也让他放了心,“据监控显示,江一先生所言属实。”
出了警局,花溪叹口气,“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想罢,只觉得脑子累,冥冥之中被牵引着,驱车前往北郊,那里有山,又人迹罕至,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可是,在空阔道路上飙车的时候,竟一眼瞥见,江一的身影。来不及多想,花溪狠狠踩下刹车,在那间房子前面六七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走过去,房门已经反锁,花溪站在门前,拨通了江一的电话,“喂?”声音传来。
“学长,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呀!”
花溪皱起眉头,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断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老刘,帮我查一查,江一的房产的记录,买的租的,都算。”
坐在车上,花溪心中全是焦虑,他希望反驳,也希望真实。
电话很快打了回来,“江先生有两处房产,一处是茂和小区一栋二单元803,另一处他先前是租的,三天前才买下,是北郊梧桐路-1-26。”
刹那间,花溪脑海中如同五雷轰动,大脑产生一瞬间的空白。
那天,他看到江一从别墅里走了出来,但,他还是不可置信,于是乎,那天起,花溪开始密切关注那栋别墅。
七天后,花溪透过车窗,清晰的看到江一带着女儿走进别墅,那一刻,花溪的心里有了些许放松。幸好不是尸体,或许这里只是学长用来放松的度假屋。
但他那本书上的文字,让他不能不多想,思考再三,他还是走进别墅,随即听到二楼的响动,是开窗的声音。
花溪后退几步,把住一楼窗户上的遮阳台,然后把自己送上去,踩着窗台,不用踮脚就能窥探到二楼的光景。
花溪悄悄挑起窗帘的一角,透过缝隙,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面。
女孩上衣被掀开,江一站在一旁,轻车熟路的挑选着手术刀,女孩昏昏欲睡,却满目惊恐和疑惑,“爸爸?”这一声,花溪听的清晰。
江一显然也听见了,但他的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乖女儿,早恋只会让你失去纯洁,到爸爸的画上,你就能永远单纯了。”
花溪整个人如同全身过电,不住战栗,还没冷静下来,就见江一一刀划开了女孩的肚皮。
“住手!”花溪大喊一声,随即一把扯下窗帘。
江一眯起眼睛,“你…”那表情颇有些懊恼,也不只是为花溪的怀疑,还是为了被人抓个现行。
花溪已经跳下地上,不过三秒,别墅的大门传来一声声砰响,最终不敢重负,放进了入侵者。
江一没有管,不多时,昏迷的花溪,就被岭约提上楼。
岭约炼制颜色的时候,江一就守在花溪旁边,将他五花大绑。
醒来后的花溪,一眼就看到台上,肚中空空的尸体。
“你还是人吗?!那是你女儿!”
江一嗤笑一声,振振有词,“对呀,我养了她那么久,她应该为我奉献,再说了,我是为了保护她的纯洁,这是爱!”
“你疯了!”
“真正的天才都是疯狂的,你这种凡人不会懂。”江一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嘴,随后悠闲道:“虽然不是上好的原料,也勉强能用。”
江一主动提出杀人的要求,岭约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如此一来,七情画便能顺利完成,第七滴精血取走之后,这个人的生命就全由他掌控,他离开,江一必死无疑。
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岭约继续调试着手中的熔炉。
——
银铃响,白石小径出现一黑色人影。
“回来了。”高台之上,男子手捧竹简,悠悠抬头,“画呢?”
“每三幅选出一幅最好的。”岭约洋洋自得,挥袖将这七幅画摆置空中。
每一幅,都是江一此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场景或想象。他以为画的是别人最动情的时刻,殊不知,他的精血牵引的全是他自己的感情。只可惜,这些本该铭记于心的美好,竟要用血腥,才能想起。
珠帘响动,银瞳端着一盏香茶出现,送与高台之上,随后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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