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好，博士。”捕捉到均匀的呼吸一促放缓，破旧音响里响起了机器漠然的问好。
窝在地铺上的简明醒了。
微微上吊的杏眼半眯着睁开，模糊视野里的环境与大脑印象中的老破小印象产生冲突再交汇融合，他懒洋洋地一翻身，望着斜上方架在支撑架上的机器，缓缓呵出一口气，模模糊糊地说 ：“吾爔……我以为我在还家里。”
“你还是老样子，没有启动，没有反应……”慢慢地嘴角弯起一抹笑，简明想起机器已成功启动。
只有一条被褥的地铺很硬，但简明在家里蹲实验室为机器日夜颠倒的日子里没少和衣而睡，席地而眠，看起来单薄的身子骨架，实际上挺能挨苦的。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回忆起来怎么到这里来的经过，大脑清醒了，他也没立即带上眼镜，起身茫然地打量了一圈周围陌生环境，想：昨天发生了大转变，今天还会和昨天一样忙吧。
简明：“吾爔，几点了？”
“现在是早晨6点47分。博士，在你休息的时间内，我已完成了多次自我升级，我想我可以帮助你了。”
“帮助？你帮助什么？”简明带上眼镜，悉悉索索地起来，一边将身上的睡衣与椅子上的衣服替换，一边和机器对话，顺便将插着耳机的手机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博士我理解‘心怀不轨’这个古典成语了。”机器在一晚上的时间内，重新整理了可允许范围内的逻辑思维，它开始主导与简明的话题，“我不能准确答案，但我认为你在一场‘局’中。”
“局？你理解‘局’的意思？”简明一喜，哪怕他还没搞懂机器突然冒出的话题，清明的杏眼存疑地看了看悬挂的机器，双手敲上了键盘。
机器的头颅跟随简明而转动：“嗯，‘局’就是圈套。”
“投资人汪铭，对你设下的圈套。”
“……”听到那人的名字，简明心中一沉。但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没有停止，昨晚汪铭在餐桌上还有送他回客房途中“暧昧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他不是傻子。
“我对他只有合作，除了合作，其他想法什么都不会有。”
快速检查了一轮代码，简明发现有几处模组发生了改变，代码的格式变得工整，模组的归类变得准确，他肯定，是机器自己做的。
“吾燨，你的思维模组和逻辑判断，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清晰？这些代码也是自己整理的吗？”很明显，机器的自动行为冲淡了昨晚不妥的回忆，简明甚至有了些欣喜的小骄傲，他草草将‘汪铭’丢向一边，注意力全在机器身上了。
冷漠木然的机械音质照常回复：“是的，博士，我在努力剔除【脆弱】，这是我该做的。”
“——早安，简明先生，冒昧打扰到你了。” 门外两声叩响，一声轻婉柔亮的女音礼貌地打断了一人一机。
“汪铭先生有请，是很重要的事情，关于投资合同。”
“麻烦等等。”没想到会这么快，简明暗呼一声糟糕，加紧了收拾的速度，那一床被褥就先团吧团吧丢到不起眼的角落吧。
海里森林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清晨的太阳没有温度，芒穿透淡金的云霞明晃晃地照进洁净宽敞的楼道，玻璃墙面外挂满了晶莹的水滴，在刺眼的光下滑着玻璃面滚落不见。
简明又向左侧多拨了几丝头发，他想尽量遮住别在耳洞里的耳机，机器升级了的模块还没有看完，不知道吾爔还有什么新惊喜。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汪铭先生的秘书，简明先生可以与他一样叫我，燕春缪。”瘦长的身子迈着稳健优雅的猫步在前面带路，乍一看，女人似乎比简明还要高，实际上这是她脚下那双T台级恨天高的缘故，“请问我安排的客房，您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打地铺会不会让您一晚上没有休息好呢？”
女人带着职业微笑回头望了一眼简明，出于性别天赋的第六感，她认为身后这位又的天才科学家不适合这里，假如能快点离开，那是再好不过，但他绝无可能逃离汪铭的魔爪。
“……没有的，是我睡不着，随便走走。”阳光折射下的回头一望，简明看到了她精致眼妆下的青黑色，那是连高档化妆品都遮不住的疲惫，简明身为一个加班狂魔，他很熟悉。
“我没有睡客房，会给你带来麻烦吗……？”犹豫了一会儿，简明还是问出了担忧，汪铭不会因为他跑去和机器面前打地铺而迁怒这位女生吧？
“请放心，睡在哪里，这是您的自由，至于汪铭先生那里，我会解释清楚的。”燕春缪从善回答，她有些意外，一名毫无瓜葛陌生人，一名深陷狼嘴毫无察觉周身尖锐牙齿的天真人还有兴致关心自己。
这之后两人就没有了对话，燕春缪带着简明通过私人电梯直达一处高层，当电梯门打开时，简明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家国家级的博物馆。
这层楼就是汪铭的专属办公室，整层楼都是他一个人的办公室。
汪铭有收集的癖好，他喜欢收集独一无二，别人死活得不到的，于是电梯打开的瞬间，迎面而上高高耸立的一面墙上就填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全是别人心尖尖上的渴求之物。
“哈哈哈，你、你继续说，他是怎么从车里飞出去的？”一侧传来了汪铭的说笑声。
“没翅膀还能怎么飞？被创飞的呗，那笨猪自己解开了安全带，解开的时候安全带蹿地老高了，‘啊噔’地一下，那一幕给我没笑死，自己送自己上路呢。”
话音刚落，两个男声又是一阵爆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说，这就是命啊，女司机已经成功阻止了第一次事故，谁能想到还有二次事故呢？话说回来，她把车定在卡车面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哇，就像演戏一样，谁能想到啊？这女人竟然能在生死关头刹住车？！”
“但结果还是和李兆教授和兰尚教授说的一样，二次追尾事故产生了，跟货车一样，是偷偷抄近道的商务车，那一车人加班太晚了，都想回去早点睡，脚底下油门轰得猛了一些，看都没看，直接一撞——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合掌。
“我看目标车被警察吊走的时候，就像这团餐巾纸一样，那弯弯扭扭、皱皱巴巴的跟纸糊的一样。”
“车里的三个人，女司机有安全带和气囊保护进了ICU，那两个人都是直接从前车窗飞出去的。还真是想不到啊，冲击力这么大，以那两个大男人的块头，都没有留在车里，他们像个漏气迸出去的肉制大篮球，咻~在空中甩两圈——啪！”
“没啦~”
“嗯，海里森林的数据库花了我好多钱，果然是没白花……”
“到最后他还在摸女人，哎呀，我是真的服了啊~三个人打在一起，那场面真是一幅绝美的画，你不信可以看热搜，今天的炸点新闻。代驾公司可是有全程语音做证据证明这是一场醉酒性骚扰导致的意外事故，什么网红啊、路人啊的都掺和进来给他踩一脚。”
“汪总，简明先生我带到了。”不知为何，燕春缪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明明暗暗闪烁着什么。
“简明，你来了。”汪铭停止了和旁人的说笑，他的身影也随着声音由远而近，“我第三科研中心的老大居然在半夜偷偷抱着被子跑去一间办公室打地铺，你说，是不是燕春缪选的房间不妥？”
简明连忙解释：“和燕春缪小姐无关，是我自己失眠，我担心吾爔，所以跑过去。”
“嗯，还带着？耳机破，手机也破，我们换新的吧？”也不知是不是笑得太激动，汪铭面色发红，他没有理会简明，一双桃花眼细细眯起直勾勾盯着简明左侧的耳朵。
“我很担心它，所以就带着了。”
室内气氛忽然急转而下，陷入了沉沉的静默。
简明察觉到汪铭的情绪忽然一变，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算了，反正你们都是我的，对你就宽松一些吧，吃饭了吗？”凝滞的气氛又消失不见。
简明一头雾水，但看燕春缪和许光的模样，好似无事发生，他只能回复汪铭的话：“还没有。”
“嗯，那先饿着。我们谈完重要的事情，一起去吃。”
“我决定，启动海里森林第三科研中心，你是总首席官。”汪铭坐在沙发上刷起了手机，他边玩边说出要大把烧钱的决策，“设立第三科研中心的目的，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机器人，你不会让我失望，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简明怔怔望着玩手机的汪铭，又望向许光，又望向燕春缪，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许光点点头：“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反应慢半拍呢，恭喜简明先生~你要和汪铭先生签约合同啦~我帮春缪小姐说~”
燕春缪点点头：“这是许光，特勤小组的队长，一位经验丰富、履历光辉的雇佣兵。”
燕春缪从一旁抽屉里取出一副美观坚硬的木制文件档案盒，重重放在汪铭面前：“这是合同，我拟好了。”
“因为非常着急，所以汪铭先生特别嘱咐：末尾特地空出了3条简明先生专属的空白条约，为了现在想不出来，或者往后后悔。”
从未见这么随意又严峻的签约现场，严格说，这是一份可以“DIY”的合同，简明有3条专属的条规可以自己写。
耳机中一直静默的声音响起：“博士，我想看。”
“你先看看，顺便等两个人。”汪铭笑笑，将面前厚厚的档案盒推向了简明。
简明没空也不敢在多人视线下自顾自说话，他没有回复机器，接过沉甸甸的文件细细查看起来，顺便等汪铭口中的那两个人，虽然他不知道会和一位曾经的老熟人以这种方式见面。
“叮——”电梯门又开了，走出两位中年男子，今天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他们都一番正经的西装革履打扮，甚至头发都梳上了好看的背头。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李兆一身深蓝色西装，面色凝重。
“简明啊，我没什么好说的，承认他是个天才，以及时间过得真快啊。”兰尚整理一下本就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感慨万分时光匆匆，“我们老了啊，早上梳头，又去掉一根白头发。”
话题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但兰尚有续上了一茬：“唉，你大早上火气这么冲，是不开心他成了第三科研中心的负责人么？”
“你开心？你这么擅长‘羡慕’的人，会眼睁睁看着大动脉里的资金流向曾经最瞧不上的学生？”李兆不是省油的灯，他专挑兰尚的痛点，最后还给出了忠告：“哼，那副机器人，你们迟早收拾不住。”
“简明是我学生中最好的一位，他确实有点天分，但还欠一些火候。”兰尚并未对那副机器人说什么评论，重点还是在学生身上。
李兆实在看不惯兰尚的假面孔，他直截了当地冷冷挑明：“总之，他别想好过。”
兰尚将心中的不悦化成一团唉声叹气，带着对那名多年未见的学生的复杂感情，反击了回去：“你怎么把汪铭的话说出来了呢，真没点口德。”
李兆对兰尚的装模作样司空见惯，对他甩锅的行为更是嗤之以鼻，甩了甩手，大步迈开向客厅走去。他只是运气不好才和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撞在一间电梯，现在，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