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上半夜都没怎么睡,不时给向宝珠调整她的睡姿。
期间,向宝珠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看了祁光熬得有些红的眼睛半会,啪嗒啪嗒掉眼泪。
“呜……爸爸对不起。”
祁光整个人都要被她的眼泪淋湿了,连忙检查她的腿,“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哭了?是不是腿疼?不哭,不哭,告诉爸爸哪里不舒服。”
向宝珠搂着祁光的脖子,抽噎了一下,“腿不疼。我让爸爸睡不着觉。”
“没关系。”
祁光抱起向宝珠往外走,不打扰向易水清梦。这是向宝珠出生后他就养成的习惯,妊娠前后向易水的睡眠质量变得有些差,动静稍大会吵醒她。
意识到这本能的行径,祁光脚步一顿,然后继续离开。
向宝珠要喝点温水。
祁光单手抱着向宝珠,单手操作倒水煮水,嘴里安慰道:“真的没关系,不是宝珠的错,爸爸本来就不是很困。”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关心她,爱护她,为她担忧,他都甘之如饴。
向宝珠却是不信的,“就是因为我,爸爸才不困。”
到底是五岁的小孩,有做“坏事”的勇气,却还不具备承担后果的能力,妈妈烫红的手与爸爸熬红的眼睛,都让后知后觉的她内疚得眼泪往外洒。
祁光:“白天的时候,我们不是说过谁都不怪吗?”
向宝珠呜咽了一声,开始坦白错误。
祁光沉默听完,回身要将向宝珠放在沙发上。
向宝珠以为他要抛弃她,不肯松手,“爸爸……”
祁光拍着她的后背以做安抚,自己也坐了下来,“没事没事,爸爸不是要走。”
向宝珠这才稍微缓和,但眼睫毛还是直颤。
祁光沉吟片刻,道:“没关系,爸爸早就知道了。”
在向宝珠说出她胆小时,他感到违和了,而且——
“下午你跟你妈妈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那会他已经准备好下午茶了,正要过来看看她有没有醒,恰巧碰上母女俩交心。
向宝珠错愕,如果她有长长的兔耳朵,此时肯定耷拉着。
“对不起……”向宝珠呆呆重复呢喃着这话。
祁光道:“真的没关系,宝珠不哭了。”
向宝珠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眼泪,“她们说,爸爸以后会有别的老婆,别的家庭,还有别的小孩。我不想那样。我只想做爸爸的小孩,爸爸只有我一个小孩。”
“谁说的?”
“搞卫生的许阿姨跟张妈说的,我偷偷听到了。许阿姨说爸爸这么好的人,妈妈不懂得珍惜,离婚了爸爸不知要便宜哪个女人,还说以后爸爸生的小孩绝对没我漂亮可爱……”
祁光闻言无奈,温声道:“不会,她们那都只是猜测。爸爸跟你保证,爸爸不会那样,没有别的小孩,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孩子,爸爸的宝贝。”
祁光将向宝珠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擦去,“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爸爸不会不要宝珠。宝珠也不要太自责,你妈妈下午说得对,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记住不能伤着你自己。你想吸引爸爸的注意力,爸爸能理解。”
争夺大人的关注是每个孩子的本能。
他也不例外,小时候不懂事,爷爷带一只小狼狗回来养,因为小狼狗到陌生环境不吃东西,爷爷照料得仔细一点。爷孙俩相依为命你只有我我只有你的状态被打破,他会本能生气,认为爷爷注意力被转移,把属于他的爱分给了小狗,进而赌气绝食,甚至产生把小狗丢出去的想法。当然,他没有将想法付诸实践。
这么一对比,就显得宝珠聪明多了,她不会傻傻地主动糟蹋自己的身体让家人伤心。
至于这次的误伤,只是她考虑不当。
“宝珠这么快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积极承担责任,很厉害了。”
祁光无声长吁,“我们宝珠才不是坏小孩,宝珠给爸爸兔子、毛毡小人,第一口吃的给爸爸,陪爸爸工作不喊苦不喊累,想着爸爸念着爸爸,宝珠是爸爸的好孩子。”
“爸爸……”向宝珠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嗯,爸爸在。”
向宝珠抹眼睛,“谢谢爸爸。”
祁光挺胸抬首,“不客气,我可是宝珠的爸爸啊。”
向宝珠噗嗤一笑。
父女平复了心情,再说一会小话,喝了水,祁光便抱着向宝珠回到房间,重新睡下。
回房前,向宝珠还提议用被子把她捆起来,这样她就不会乱动了,爸爸也就不用再看着她了。
祁光心里笑得仰倒,表面却做思考状,“也行。”
不过最后,他只是用被子不松不紧包了她一圈——除了伤腿。
主要是为了防止她踢被子着凉。
“晚安,爸爸。”
“晚安,宝珠。”
祁光看着向宝珠渐渐睡去,他自己却还没多少睡意,他瞧得稀罕,宝珠被被子包住的小模样,更像襁褓中的新生儿了,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长这么大了。
却不妨,祁光瞟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的向易水。
她眼神清明,估计看他有一阵子了。
见他看过来,她眉目微微一弯,流转的眸光柔而亮,有着说不出来的漂亮。
她动了动嘴,“谢谢。”
谢谢他开解安慰向宝珠。
祁光怔忡,“我应该做的。”
说完,祁光阖上了眼。
徒留向易水黯然神伤。
——
打了个瞌睡醒来,祁光第一时间看向向宝珠。
向宝珠正睡得香甜,保护措施非常有效,她蹬不开被子,睡姿规矩了,只是侧过身,脸颊蹭着她妈妈的手臂,硬生生给自己挤出一小坨粉嘟嘟的肉。
向易水下巴抵在向宝珠脑袋上,不知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快,黛眉紧拧。
此时外面天色还很暗。
祁光摸索手机看时间。
凌晨五点了。
祁光索性不再睡,起身到外头洗漱一番,然后看剧本。
声台形表是演员的基本功底,祁光自觉尚未具备基本功底,需要加倍努力,尤其他记性不大好,记台词有些费劲。也是他运气好,目前为止的两个角色台词都不算多,给足了他学习与适应的时间。
一投入就忘乎所以。
祁光从剧本上抬起头时,发现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他连忙起身回房。
母女俩已经醒了,穿好戴齐,向易水抱着向宝珠正准备出来,见到祁光,二人如同被风吹散了乌云的天空,瞬间阳光灿烂了。
“爸爸!”
“饿不饿?”祁光接过向宝珠问道:“擦药了吗?”
“有一点饿,擦药了。”向宝珠乖巧答话。
“我叫了餐。”向易水见针插缝道。
“嗯。”祁光点了点头。
与向宝珠她们吃完早餐,祁光便要出发去片场了。
这次任由向宝珠再眼泪汪汪,祁光也坚决不带上她,留她在酒店休养。
自然,向易水因此也不能跟过去了。
向易水比向宝珠还要难受一百倍,暗中嘱咐屈家俊提防、阻止张之桃的过线行为。
其实用不着屈家俊,拍戏休息期间,祁光因惦念着向宝珠,张之桃屡次想跟他说话,都被他似有若无的疏离与心不在焉击退。
张之桃拨了拨祁光替向宝珠带来充当赔礼——赔吓到她的礼——石头,伤心且纳闷。
中午,祁光赶着时间回酒店一趟。
但向易水与向宝珠并不知道他要回来,便没有等他吃午饭,他回来前,岳西还准备叫服务员上来收餐盘了。
岳西迎了祁光进来,伸手要去接祁光小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先生吃了吗?向总和宝珠小姐刚用完午餐,如果知道您回来她们一定很高兴。”
祁光避开岳西,将外套挂到衣帽架上,他习惯自己动手,问道:“她们吃得好吗?”
岳西拿出拖鞋,电光石火间给了合适的答案,“不多。”
两人才吃了三分之的食物,肯定不算多,就是都饱了。
祁光将换下的鞋子放回鞋柜,“岳秘书,宝珠她们现在在哪?”
“在饭厅。”
餐桌前的母女俩正跟向南视频。
向南知道向宝珠被烫伤了,在电话的那头生气又心疼,一会让向宝珠给他看看伤势,问宝珠是不是很疼,要给她呼呼;一会让管家马上安排直升飞机,他要过来,向易水连忙阻止,让向南别折腾身体——今天他有点小感冒了。
向易水一出声,就把向南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了。
向南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顾不得向宝珠还在,厉声斥责向易水作为母亲一点都不负责任,做事也没个轻重,竟带着亲闺女成天待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他明白宝珠的成长需要祁光的陪伴,允许向易水带着向宝珠去寻祁光,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孙女吃饭条件那么简陋!
竟然因吃饭桌子小导致烫伤,算什么事儿!
别说向宝珠故意带倒甜品,如果不是桌子小,她再故意也不会误伤自己!
向南自然不会把祁光落下,且骂他骂得最狠。
向宝珠瘪嘴,骂爸爸妈妈比骂她还要难受,“爷爷你不要说爸爸妈妈。”
“好好好,不说,爷爷不说了,宝珠不哭。”向南立即妥协认输,“乖宝珠不哭,是爷爷不对。”
向宝珠抹了抹眼,“爷爷没有不对,爷爷是关心宝珠,宝珠都知道的。”
“爷爷,宝珠想爷爷了,爷爷,天气冷了你有泡了脚再睡觉吗?爷爷,下次回高邮我想去看那口鹿井丹泉,爷爷……”
向南渐渐在向宝珠亲切一声声爷爷中迷失,怒气熄了大半。
祁光穿过长廊,拐进饭厅时,向宝珠还在喊着爷爷。
向易水首先发现祁光,碰了碰向宝珠的手,示意她看向祁光。
“爸爸!”
向宝珠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堪比几千瓦的灯泡,甚至因为这意外之喜,身子小小地弹了一下。
“宝珠坐好,别急。”祁光快步走过来。
“吃饭了吗?”向易水问。
祁光看着餐桌上大半剩下的食物,“还没。”
向易水赶紧用茶水冲洗摆碗盘,给祁光摆上,“饭菜还热着,你吃点吧。”
“嗯。”祁光坐到向宝珠旁边,转而看向手机里的向南,神情不大自然,但还是先开口打招呼,“您吃了吗?”
向南早被向宝珠哄得差不多了,懒得向祁光发难,讨女儿孙女嫌,淡道:“嗯,吃了。”
“易水和宝珠过去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的,向南以退为进,用上了“麻烦”二字,点明如今他们关系寻常,祁光确实对她们没有必要的义务了,所以祁光不必为向宝珠的人身安全负责,向宝珠受伤也无可厚非。
祁光听出了些言外之意,硬着头皮回答:“不、不麻烦。”
“宝珠现在很乖,不会再给爸爸添麻烦了。”果然是贴心小棉袄,向宝珠不明所以,还是无意间替祁光解了围。
向易水忙道:“爸,你不是说约了医生这时候看腰吗?医生快到了吧?你不用准备准备吗?”
向南轻哼一声,果然女生向外,一句都说不得祁光。
“爷爷快去吧,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宝珠回来。”
向南立即乐呵呵答应下来,“诶,好,爷爷等着了。”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双方便挂了视频。
向易水与向宝珠将全部心神都放在祁光身上。
“爸爸,你喝蘑菇汤,好喝,嗯,很鲜。”向宝珠现学现卖,刚刚她妈妈就说蘑菇汤很鲜,等晚上爸爸回来再点一次让爸爸也尝尝。
向易水笑了笑,“卤味也不错。”
向易水趁此起身舀了碗粥给祁光,“粥也不错,细腻滑爽,口感鲜美。”
见祁光没出声拒绝,向易水欣喜。
祁光被伺候得很周到,连净手都不用自己来,向宝珠给他挨个擦手指呢。
他笑道:“宝珠再陪爸爸吃一点?”
向宝珠摇头,“宝珠吃饱了。”
祁光又看了看菜盘,对比着向易水与向宝珠平时的饭量,确实也差不多了,便没再劝。
母女俩专心投喂祁光。
对双方而言,这体验都挺新奇的。
只是祁光需要控制饮食,吃得不多。
体验卡很快就到期了。
过后,向易水又提起方琼玉人物曲。
祁光带着向宝珠一块去向易水房间。
向宝珠知道爸爸要做重要的事,安静陪伴。
直到祁光跟着伴奏试哼了几句歌词,她与向易水极其相似的瑞凤眼一亮,一齐默默说了好多漂亮话。
方琼玉人物曲的歌词写得十分贴合少年意气、赤心为国的方琼玉形象,还勾勒出了山河破碎的背景,凄凉悲苦又荡气回肠。
祁光继续唱了几句,怅然若失,向宝珠受他情绪影响也有点低落。
祁光摸了摸向宝珠的头,“没事,爸爸不难过,宝珠也不要难过。”
安慰向宝珠之余,祁光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向宝珠身旁的向易水。
向易水无声望着祁光,见他视线转移过来,也不让不避,直直凝视他,眼神幽深,又有些空漠漠,像是透过他回忆着什么。
一错眼的功夫,她的眼睛重新点上漆。
她朝他笑了笑,由衷道:“很好听。”
一如当年,他邀请她过来听Andrew给他们组合写的慢摇编曲,她安静听完,冁然而笑,发自内心地称赞他唱得好听。
虽然夸奖完后,她惊醒似的把下巴抬得很高,骄傲得像个公主,乍看之下,好似不乐意跟他呆一块。
可他瞧出来了,她的眼睛微弯,唇角欲扬不扬,搁在身侧的手还不自觉地揉捏着裙子。她因他高兴,替他高兴,为他高兴。
祁光与向易水认识了七年之久,他领略向易水是如何珍视他呵护他、满腔温柔与热忱都奉献给他,也经历她爱意冷却的阶段,因而他比她还要熟悉她对他的感情。
如今他分辨得清,她的爱意卷土重来了。
只是,这又如何。
向易水的爱意如潮水时涨时落,他不会也不能再双手空空站在沙滩上,或被晒干或被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