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与咖啡馆与信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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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玄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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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简介

男女主角分别是何遇,丽君的武侠仙侠小说《医生与咖啡馆与信》,由网络作家“何佐伊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何遇是一名心理学博士,同时也是一家咖啡馆的老板。相比起心理学,他更喜欢做老板,并非拜金,而是因为这间咖啡馆承载着他的梦想。咖啡馆除了卖咖啡与糕点之外,同时还鼓励客人以书信方式写下心事。何遇会运用自己所掌握的专业知识,为有心事的顾客解决问题。随着咖啡馆的生意日渐红火,很多人会走进这里,只为打开心结。咖啡馆里的几位员工是何老板以前的病人,他们同样有一段无法摆脱的过往……

《医生与咖啡馆与信》精彩片段

这是关于我的故事,为了提纲挈领,我将略去繁琐前情,直接跃到2019年那个春天开始说起!

三月末的上海,嫩枝从隆冬的寒冷里被春日逼出绿芽来,芳草葳蕤,花团锦簇,一片柳絮飘飘的愚园路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一家奇怪的咖啡馆。

首先是它选址奇怪。店家周围既没有摩天盖日的办公楼,也没有十里洋场的繁华景象,却是被一个开放式的菜场包围,街上充溢着小贩摊位的烟燥荤气;正门恰遇一所创建悠久的综合医院,时常伴有救护车呼啸进出。

其次奇怪在咖啡馆的经营模式。咖啡馆门口支着的小黑板上写着两行字:

何必在打烊前急着奔向出口?

我有咖啡,你有故事吗?

原来这是一家可以写信的咖啡馆。如果遇上店里促销,写信的顾客还会得到免费咖啡或甜点。

起初不论路人还是街坊,都为这家不挑风水的新店的前景感到担忧。咖啡馆沉寂了数月,终于有猎奇心强的年轻人开了头阵。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样特立独行的地方更合适登上朋友圈的了。先是学生党,然后是三两闺蜜,再是年轻的上班族……因为写出的心事时常还会收到回信,如此口口相传,不多时,咖啡馆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咖啡馆采用北欧风格的装潢,外墙红瓦上镶一块小竹牌,用小楷写着一个“笺”字。室内以浅色为主。店面不足20平方米,虽然面积不大,倒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临墙一张原木长桌后设有三个面窗座位,吧台正对的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照,有霞光万斛的日出,也有霁色催云的晚霞。店门口放着一个伞架,晴天时,伞架上会放一株鲜花,玫瑰、鸢尾、桔梗,每日不同。

店里有四名工作人员: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糕点师,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咖啡师,两个服务生,一个全职,一个兼职。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何遇,是这家叫“笺”的咖啡馆的店主。

我想您大概不关心我们的当季饮品,也不在乎此刻是猴年马月,那么直奔主题,来说说客人是如何分享心事的吧!

本店准备了各式纸笔、信封。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保留隐私,匿名或用笔名写下心事,投入吧台上的木色信箱。信箱旁设有一个回信篮,部分心事书写者会得到店员或我的回信。

咖啡馆已经开了有一阵子了,前期的投入还没挣回一成。你好奇我为什么要开这样一家咖啡馆?

这个嘛,请容我再保密一阵吧!

我不常驻店里,但会在打烊后过来核一下账,检查一下第二天的食材、设备安全和卫生等问题。比如今晚,来笺的时候,员工都下班了,店里只留一盏橘色留夜灯。远远望去,咖啡馆宛如矗守在深蓝夜空下的一抹人间暖色。

我给自己泡一杯咖啡,坐在窗前,翻看白天那些客人的信。和平时一样,大多数信都是一些年轻人“求而不得”的烦恼。正应了那句话:青春之美好,只有当事人才对此后知后觉。

然而今天的信让我有了额外的收获。在那些粉红色的、以梦为马的烦恼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特例,咖啡未啜一口,我已经毫无困意。

泪痕晕染信纸,娟秀却越写越潦草的字迹宣告着写信人的情绪是多么激烈。

你好!

我不知道读到这封信的你是谁,就像你不知道我是谁一样。或许你可以称我丽君,这当然不是我的真名,是一个我母亲非常喜欢的台湾歌星的名字。

此刻我异常悲痛,我的母亲上周病逝了。

听说今天写心事的客人可以免费获得一份当日甜点,我写下这封信,当然不是为了用任何与我母亲有关的回忆来换取贵店的一份小便宜。只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我在贵店喝着苦得恰到好处的卡布奇诺,无法控制内心逆流成河的悲伤,只想将这份悲伤寄于信纸,宣泄我如今柔弱无能的伤心。

那天晚上,我正把两包生活垃圾分类后使劲塞入一个大袋子里,预备明早出门扔了,电话突然响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预感,我一向害怕不恰当时间来的电话。当时我看了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我怀着惴惴的心情接起电话,电话里只有哽咽声,但我知道那是父亲的声音。除了父母,没有人会打我的座机。恐惧,在寂夜里蔓延扩散……然后是爸爸熟悉而哀伤的声音:“娃儿,回来一趟吧!”

一个电话让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了。我挂了电话,恍恍惚惚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往火车站跑。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公司里和同事们哀悼巴黎圣母院的消亡,而我的母亲却在生死线上摇晃。暗夜冷峭,此刻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梦。

一路上,想的尽是我和母亲的往事,却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和母亲通电话是何时了。

父亲告诉我,母亲已经病了很久了,可她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对于家里的电话不耐烦。对于“吃了没?”“睡了没?”“衣服够不够穿?”这些陈词滥调疲于回答。狡猾地以工作为理由推掉了父母的视频要求,因为我厌烦了一直对着手机屏幕里的半张大脸,因为我宁可看综艺节目,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回答他们无聊的问题。因为我总是以为陪伴他们的时间还长……

母亲贤惠温和,而我从小倔强任性,现在才明白,我的任性都是被母亲惯大的,从小到大,她什么都顺着我。

考大学的时候,家人建议我考师范类,以后毕业当个老师,我却偏要学金融,最后是母亲纵容了我。

就业的时候,家人让我回家谋个铁饭碗,常伴父母身边,我却偏要选择在上海闯荡,独立自主,最后是母亲纵容了我。

适婚的年纪,家人又规劝我抓紧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让父母早日含饴弄孙,可我又叛逆地不愿接受那种包办式的相亲,最后又是母亲纵容了我。

她总是温和地笑着对别人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遇上亲朋好友再规劝,她也只是笑而不语。一直以来,母亲用自己的坚强保护着我的自由,给我足够宽广的天空让我飞翔。我飞得那样远、那样远,却忘记了回归,因为我一直以为来日方长。

我从来不知道每次和我通电话时,母亲祈盼而渴望的眼神;我不知道每次回家前,母亲掰算着日子,提前一周就把我房间的东西安放得妥妥帖帖。我不知道她多渴望这短暂的和我相处的时光,而我每次回家却只盯着手机。

她怕限制我的快乐、打搅我的生活,始终小心翼翼地爱护着我。可我却一直依赖着她的爱在慢慢疏离她。在本可以回家的长假,我选择去顾村公园看樱花、去大宁公园看郁金香,忘记了家乡倚石傲然的迎客松;当发了奖金后,我犹豫再三,仍旧决定买那只朝思暮想的LV(路易威登),而不是回家孝敬父母,我总觉得孝顺的时候还有很多,没想到会这样突然……

妈,你怎么可以走得这样决绝?为什么连一声“再见”都不等我和你说?

这两天,那晚的电话声一直萦绕在我梦魇里,像一条鞭子,一次次抽在我脑袋上。马尔克斯似乎说过,父母是搁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一张软垫,把你挡了一下,父母如果不在了,你就直接坐在死亡上了。

从家乡回来那日,天色阴沉如晦,打开家门,我看到那日弃在门旁的那袋垃圾还在,我自负地以为悲剧会让世界宽容我,可世界连一袋垃圾都不会为我清理。我没有了妈妈,但垃圾还得自己扔。

我提着垃圾,走在幽静的小区里,胸口一阵阵发闷,一股热气从脖颈直涨入脑门,痛得我喘不过气,感觉自己每一秒都有可能晕厥过去。可是我没有,我仍然清醒地感知着每一秒的痛苦,被守在垃圾桶旁的居委会阿姨勒令将垃圾分类。就如现在,我坐在咖啡馆里,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姑娘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这样一个看着健康完好的人,心已经碎了。

妈,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如果可以,我多想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你留下的时间。可是我做不到。

我的世界没了你,以后谁问我吃了没?谁关心我有没有穿秋裤?谁来催我找男朋友?

妈,我爱你!可惜对你说得太迟了。

丽君

信上透出的哀伤化入窗外幽暗的夜色里。随着年纪渐长,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会跟自然规律一般降临。咖啡凉了,比这长夜更冰冷的大概是这个女孩的心。

第二天,我被一阵金属发出的“铛铛”的开门声吵醒,糕点师杨师傅每天是第一个到店里的人,他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比他还早,我们互相震愕了一番,看清彼此后,才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

我揉了揉睡塌的头发,恍惚望了眼周围,晨曦已经透窗进来。这时才顿感后脊传来一阵酸痛,看来我对睡觉地点真是越来越不挑剔了。

杨师傅一番好意,特地为我准备了早餐。

“顺利吗?”我问。

我和老杨认识快五年了,我们的相遇和我之前的职业有关。

他原先是一家面包店的员工,后因那家店生意不景气而失业,正逢我决意开咖啡馆,所以我俩一拍即合。他每年五月会请一周的长假回老家探亲,今天正逢他从四川回来的第一天。

老杨给了我一个很足量的“嗯”。他每次探亲回来总会有一段时间陷入低落的情绪中。过两周便会渐渐恢复。

阳光照着飞扬的尘埃颗粒,又圣洁又世俗。

我的眼角带到昨晚的那封信,此刻它正安静地躺在一杯雾气腾腾的热牛奶下,白昼的光芒扫去些许它留下的哀色。我不认识这个姑娘,我对她的人生一无所知,可我读了她的心事,像是亲自剖开了一道伤痕,而任由它鲜血淋漓。

何遇啊何遇,我不禁伸了个懒腰,看来半年梅妻鹤子的逍遥日子终要结束了。该是时候重拾旧业了。我捧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看着老杨忙进忙出地烘焙着蛋糕,一个想法,一个或许是残忍的想法在逐渐酝酿。

“老杨!”我清了清嗓门。以前我总称呼他全名,直到我俩有了雇佣关系,发展出另一种关系后,我也开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他“老杨”了。

老杨停止揉面的动作,抬头看我,显然是在等我的指示。他额头上深深的“川”字在清晨的光里无处遁形,而两只精明睿智的眼睛不服老地在宣告着五十岁男人的坚韧。

我舔了舔唇,对他说:“这封信,我希望你看一下。”

看到他脱下手套,狐疑地伸过来的手时,我矛盾了一下,或许我有些残忍,我在期许用一道结痂的旧伤去安抚一道刚割破的新伤。

可是,已经十一年了,应该是时候了。


我不知道那位经历丧母之痛的姑娘是否还会再来,我甚至不知道她长相如何,芳龄几许。不知道我为她准备的“药引”能否有机会给到她,春色还是一样迷人,客人还是一样踊跃。

或许每个人对于悲痛的处理方式不同。一些人需要释放,他们会找至亲好友,一遍遍发泄心中抑郁。在旁人的关心劝慰里,让伤痛渐渐磨得不再新鲜、不再冒血,也使自己习惯;也有一些人,他们像骄傲的猫,只想在洞穴里自己舔舐伤口,不愿分享,也受不住别人的嘘寒问暖,用自己的坚强去压制疼痛,有人同情,他们的骄傲便要崩溃。

那位署名“丽君”的女孩属于哪一类呢?

日子在春风里飘扬轻荡,那日下午,服务生小渔兴冲冲跑来,向我边使眼色边压嗓悄声:“来了!她来了!十点钟方向。”对于小渔的认人功夫,我不疑有他。向左斜方望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正靠窗茕茕独坐,上身一件灰色布衬衣,下配一条洗白的牛仔裤,稀发懒梳,眼睛浮肿,面色憔悴。而她身旁的椅子上正格格不入放着一只驴牌NEVERFULL(意为:永远装不满)经典款。我用这一眼便确定了是她。

小渔按照我的吩咐把一块蛋糕送至她桌前。她的错愕是可想而知的。

“这是我们今天的特色点心,希望你喜欢。”

女孩红肿的眼睛里涌出一丝波动,低头看了眼蛋糕。

“这个也是给你的。”小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红丝带绑住的纸卷,小心翼翼搁到她轻缩回去的肘边,然后回身离开。

回到吧台,小渔向我使了个“不辱使命”的讨夸眼神,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

女孩看着芳香诱人的红丝绒蛋糕,发了好一会儿怔,她的警惕和疑惑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除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打算打搅她。

良久以后,她终于抽开蝴蝶结,缓缓翻开了卷成一团的那封信。

丽君:

你好!

非常冒昧给你写下这封信。我并不认识你,就像你也不知道在信纸另一端的我是谁一样。如果你感到莫名其妙,我完全理解,就当我是个爱管闲事又没人搭理的疯老汉吧!一个想和你说说贴己话的疯老汉。

一周前,店主给我看了你的信,他说如果有空,让我给你回一封信。我很难过,为你母亲的过世难过,也很纠结,因为我是一个不大会说话的老男人,更不要提文绉绉地写信了,瓜兮兮想了半日也不晓得从哪里写起好,而且我也纠结是否合适把自己的经历分享给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最后你的信还是让我放开了这些顾虑。

读了你的信,我哭了。

失去亲人的难过劲子哪里有法子讲得出来?我也不会和你说啥子“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些没有用的废话。

丽君,大叔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把垃圾倒了吧!

因为只有这件事是你能为自己做的,也该你亲自去完成。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啊,有时很冷漠,你历经很多不幸,但它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多补偿你一些、多谅解你一些。但是妹崽,别比惨,没有谁比谁更惨,也许看上去风光无限的人,他们也有自己难受得要命的事情。只要消化好自己的生活,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好好活着就是天大的事儿。

你还年轻,人生道路上还有好多的精彩在等着你,你消沉的时间越长,你辜负的人生也就越长。

如果你今年二十五六岁的话,我的娃儿也应该和你一般大了。只是很可惜,我没能像你妈妈那样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

一周前的5月12日,是我妻子和女儿离开我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我来自四川,家住四川省阿坝州汶川县映秀镇。

那场全国人民都再熟悉不过的浩劫,它夺走的近七万条生命里,也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

十一年了,我常常忘记自己是怎么在没有她们的人世间独自生存了这么久的,回过头已经跨过来了。

悲剧发生的时候,我在上海参加糕点师培训。我的家园、我的亲人朋友,还有我四十多年的全部东西都在那短短几分钟里就全部没有了。

地震发生几小时前,我妻子还在短信里提醒我,回家的时候带两块豆腐。还有我的女儿,过几天就是她十五岁的生日,我提前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红丝绒蛋糕……一切都和普通的日子没啥子两样,我的眼皮没有跳,皇历上也没写着“大凶”,下午两点多,我在火车上打瞌睡。

我和我妻子是读书时认识的,我当时是个一穷二白的浑小子,可她不顾父母、亲戚反对,还是嫁给了我。典型的川妹子!我是何等幸运,能和她那样美丽善良又固执得要死的傻姑娘在一起啊!我们俩领证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必须好好对她,把自己有的都给她。

可是当我接到噩耗的时候,我后悔娶她了。我们没有办婚礼,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让她安心,没给她买过什么贵重礼物,她也从来没有戴过钻戒。近二十年的婚姻里,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如果不是因为和我结婚,嫁到我的家乡,她可能就不会……这些都是我事后无可避免要想的。

虽然我还活着,因为工作逃过一劫,可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啥意义,我不想做任何事,工作、吃饭、睡觉、思念、悲伤……我一件事都不想做。

那时候一些念头一直顽固地盘旋在我脑海里头:我总是在想她们走的时候痛不痛苦。看到那些死里逃生的人,看到他们一脸庆幸地说自己如何劫后余生,我会嫉妒、会憎恨。我会想如果那天我也在,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的小女儿非常早慧懂事,完完全全遗传了我妻子,读书从不让我操心。我当初问她将来想考县里哪所学校,她说她要考到上海,因为这样子妻子就能带她来找我,我们一家三口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了。每次想起,我都忍不住掉眼泪。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

丽君,以前有句老话说:只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但当意外发生,遗憾和来不及是从来无法避免的。我们都以为有来日方长,因为我们把他们的爱当成日常,而日常才是生命的主旋律。

事故过后,我开始沉迷喝酒,天天啥子事情也不想做,靠着一点点积蓄和抚恤金过活。朋友让我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把他们都骂跑了。

这样过了几年光景,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我的女儿。在梦里,我拼尽全力跑向她,想去抱抱她。可无论我怎么跑,她始终离我很远,我扯破喉咙喊她,她也不走近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哭。

经过那场梦,我终于走进了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

医生问我:“如果真的存在一条可以马上忘记她们而不悲伤的路,你愿意走吗?”

如果这个问题,现在我问你,你会说愿意吗?

我不愿意!

生离死别是很痛苦的,但这份痛是我和她们唯一的联系了。我不愿意用啥捷径去那样轻松地放下她们。难过是被允许的,没有谁有资格让你停止悲伤。可世界还是在转动的,请你也原谅它的理智。我曾经用愤怒代替悲伤,恨身边的一切。而这只会让你更难受。

这是我十一年以来第一次这样完整把这段往事讲给一个人听。哪怕是我当年面对心理医生时,我都没能完全剖开心事。可能有些东西,需要等待。

娃儿,逝者已逝,但我们还活着。爱是我们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的唯一理由。她们走了,但我们对她们的爱一直在。她们走了,但生命中的垃圾还得我们自己倒!我并不是告诉你世界对你的悲伤有多不理不睬,而是希望你明白,是这些不得不还由你完成的事情在帮助你回来。悲伤总是会把我们拖进深渊,而岸上的芝麻绿豆、鸡毛蒜皮一直没有放弃过你,它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抓着你!每个人都不易,请你一步步走下去,像小时候在妈妈的注视下蹒跚学步一般,这一次,需要你自己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想你妈妈或许依然在注视着你。

只要你想着妈妈,她便永远还在。

你在信上说,你曾为了买包而没能用奖金孝敬妈妈,所以心感愧疚。我要告诉你,父母从来不奢求儿女的补偿。为人父母唯一的愿望便是能看着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了。

你的妈妈,是一个伟大的妈妈,她没有让你随波逐流,回到家乡重复她的人生。她很爱你,并且又那么了解你,这大约就是母女吧!你们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可她依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从来不强迫你,也不阻挠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你最大的选择空间。

你看到了妈妈为你受委屈的许多地方,但我作为一个父亲,我相信你妈妈一定也在你并没有看到的地方,一直在默默为你而骄傲!为你的独立、你的成长、你摆脱束缚的勇敢而无比骄傲!

几天前,我的一位同事,她是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送给我一张简报,报告里刊登着一只白色的大猪。它叫“猪坚强”,汶川地震时被埋在废墟下36天,最后被成都某飞行学院战士拯救。简报上说它现在已经12岁了,在建川博物馆仍坚强地活着。

心理医生对我说:“当有亲人去世时,我们总期望能有解释,但有时候它并没有答案。”

所以,把垃圾倒了吧!好好整理自己的生活。坚强起来,重新做回那个让妈妈骄傲的女儿!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在等着你!

在你面前的这块红丝绒蛋糕名叫“甜蜜蜜”,和邓丽君的那首歌一样。

蛋糕是我亲手做的。在我妻女离开我之后第七年,我考出了糕点师资格证,现在在笺做糕点师,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大家都叫我“老杨”。红丝绒蛋糕是我女儿的最爱,希望你能喜欢。

娃儿,请接纳悲痛,重新生活!

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

2019年5月

那姑娘抽搐的背脊让我知道老杨的信触及了她的悲伤。

不知是谁把店里的音乐换成《跟着你到天边》,微怅而悠然的歌声盈满了香气四溢的咖啡馆。

姑娘慢步走来,双眸还落在那封信上,“我能见见杨师傅吗?”语气胆怯又执着。

我有些矛盾。老杨不善辞令,起初又是担心自己词不达意,又是顾虑字写得丑,几番推辞,最后还是拜托小渔代笔,他口述,才愿意写下这封信。他一早便和我立下条件,信可以写,但绝不见面。

女孩看着我,眼睛红透,却有一份沉淀后的坚韧。

我打个擦边球,将她领入“闲人止步”的区域,轻轻拉开烘焙室的门帘,说道:“杨师傅正在里面工作。”

姑娘心领神会,只在我鼓舞的目光下向前走了一步,歪头窥看,不去打搅他。但见里面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背影正在忙碌着。一小撮光顺着门帘的小缝隙溜进去,打在老杨的后脑勺,几缕灰白的头发格外醒目,汗水慢慢从帽檐下渗出。他一个人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忙碌着,双手干净而粗粝,后脊宽阔却佝偻,头发茂密但渐白。这个角度看不到老杨的脸,看不到他额头上那被岁月刻下的深痕,也看不到他的心,不知道那里藏了多少悲伤。而他灵巧劳作的双手,却一清二楚,在灯光下,他低着头,右手握住装满奶油的裱花袋,正在一个八寸蛋糕上裱着花。

姑娘轻轻松开了撩起门帘的手,背过身,像似在努力喘气。

我没追问,隔了一会儿才问她有没有事。

她的肩膀因用力摇头而颤抖,徐徐转过身来,弯月般的眼睛里盈着水色,鼻子红了。她用手背揩了下泪,对我说:“我想回家去看看我爸爸。”

“嗯,你爸爸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我也像受了她感情的感染似的笑了起来。

丽君走了,带着猪坚强的照片,买了两块红丝绒蛋糕,也带走了老杨的那封信,留下温暖的歌声在春末的玻璃房里回荡:

昨天的身影在眼前

昨天的欢笑响耳边

无声的岁月飘然去

心中的温情永不减

“她走了?”耳边这个低冷的声音属于江灼晰。这个不苟言笑的咖啡师鲜有关心他人的时候。她穿着黑色制服,削肩长颈,留一头乌黑如墨的短发,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自由地露在空气里。消瘦的瓜子脸上深邃的五官都是清冷的。果然,她手里捏着一张积分卡道:“忘拿了!那个客人。”

“收起来吧,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我回答,顺手拿了她刚调好的一杯卡布奇诺,还没喝上一口,又被她收了回去,声音依旧冰冷:“这是给客人的,何医生!”

曾经我以为烦恼是洒了咖啡的意外,是一路红灯的搁浅,是加班深夜的疲惫,而当冰冷的听诊仪落在巨大如鼓的肚子上,当医生冷静地说出残酷的真相,我才知道洒了的咖啡和搁浅的红灯是大疼痛里的小确幸,如果往后余生天天加班能换医生收回那些话就好了。

每个小孩都是天使,有些天使却在陨落的时候撞断了翅膀。每100个胎儿里就会有2个畸形儿,但谁又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个2%呢?

——企鹅妈妈


这年的上海迎来了65年不遇的雨水,密针似的细雨,满街花残绿败,笺也因连月的雨天陷入经营淡季。

店里播放着《风居住的街道》,清澈如涧水的钢琴声和幽寂的二胡声呼应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绵雨。

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恶劣、生意冷清的日子闯进笺的。她穿了一身藕粉色真丝连衣裙,露出纤长的脖子与双腿,而腹部隆起,看上去像是个孕妇。她收了伞,神色疲惫,头发半湿地耷拉在头皮上,两只眼睛却又不相称地充满激烈的光芒。

当时咖啡馆仅有一位客人,连空气里都是慵懒的霉湿懈怠,她带着凛冷的风和雨丝进来,让凝滞的空气舞动起来。

隔壁花店老板娘和女儿欢欢过来换花,一大束半蔫失水的火百合被一捧优雅的紫色鸢尾替代。老杨惋惜这一束束生命在“独守空房”后被秋扇见捐,但小渔知道有客人喜欢店里时不时更换的鲜花。有位女士每回光顾都会带走一朵花,有时会问小渔花语,小渔并不在行,有一回咨询欢欢,欢欢看着花,目色迟疑,她母亲立马迎笑代答,并告诉小渔:“她不会说话。”

笺的信纸倒成了两个女孩交流的媒介,她们时常用书信沟通。小渔让欢欢在杯垫上写下花语,然后她把杯垫压在钴蓝色的花瓶下,轻轻抽出一角。

那位“孕妇”那日坐在搁着花瓶的桌边,她要了一杯不适合孕妇喝的黑咖啡,有备而来似的要了信纸。她信写得很慢很慢,写一阵,歇一阵,踌躇而矛盾的样子,时而隔着玻璃窗望着密匝匝的雨幕潸然落泪,时而又怅惘拨弄着鸢尾花瓣陷入沉思。她离开时,那杯黑咖啡才喝了一半,信就被孤独地留在杯子下。

你知道企鹅病吗?

我不知道,一直到三周前。

我怀孕六个月了,可是我杀了我的孩子。

如果你恰巧在咖啡馆看到我,或许你以为我是一个正孕育着一条新生命的准妈妈。

是的,我曾经是,一周前还是。现在,我只是一个引产后子宫还没恢复的女人罢了。

我和我丈夫结婚五年,我们一直渴望为人父母,却一直努力未果。直到去年年底,老天终于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虽然这个惊喜打破了我们原本计划了许久的旅行,虽然我们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赔了许多钱,可没人能知道我们有多高兴。

我三十二岁,先生三十三岁了,我们等待这个生命太久太久了。

一切都那么美妙幸福,我在一次次产检里感受着孩子的成长。衣服换了一码又一码,只为了他的成长。我在想:他会长得像谁?会遗传到他爸爸的白皙皮肤吗?会有一双和我一样的丑脚丫吗?

噩耗来得那么突然,它打破了我们满怀期望的生活,打破了一切。噩耗来临,只需要医生的一纸报告。

医生冷静得像个魔鬼,简单粗暴地向我叙述了胎儿的不健康。因为他的冷静,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企鹅病俗称小脑性共济失调。病变会累及小脑,脊髓及颅神经也有可能部分受累。他将来可能会行动失调,走起路来像企鹅。确切地说,我的宝宝不是一个正常的胎儿,是一个畸形儿。虽然他手脚都那么健康。就在前几天,我做了四维彩超,他是个男孩。他咬着手指正在微笑,他像我,有一个很高挺的鼻梁。

看过很多同事、朋友的孩子,我天真地以为从怀孕到做妈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来不知道这中间有多少关要闯。

我把坏消息告诉在外等待的先生,他和我一样五雷轰顶。

接下来,是我不愿再度回忆的一次次检查和确诊,因为我们不甘心,不甘心!

当我们走进计划生育科的那天,我和先生紧紧抱在一起,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拥抱,很可惜也是最后一次。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往下淌。那日是个烈日当空的大晴天,我们俩谁也没有说一个字,我们站在医院的角落里,周围是一个个挺着大大小小肚子的孕妇,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初夏中午决定了放弃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勇气和运气去拥有第二个孩子。

我不要他了!是的,哪怕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快乐地踢着我,哪怕我还感受得到他的胎心。

我要结束他的生命了。他们劝我,不要去想他。可我怎么能不想?他是我的骨肉,他在我的体内,每分钟145的下心跳,每一小时会狂乱地动一阵。将手贴在小腹上,可能我都能碰到他可爱的小脸。

自从我知道怀孕以后,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放弃高跟鞋,放弃化妆品和心爱的日料,一切都那么心甘情愿。他是人间四月天,也是我今后每一个春夏秋冬的阳光。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100个胎儿里就会有2到3个畸形儿,我也不会想到我的宝宝会成为那不幸的胎儿中的一个。

你知道引产是怎么回事吗?

他们会在你肚子上摸到孩子的头颅,然后将一根粗如手指的针刺下去。我感觉到他在肚子里狂乱地挣扎,我知道一定很疼很疼,他从来没有那么激烈地踢过我。慢慢地,他的挣扎没有那么强烈了,再慢慢地,我再也感觉不到任何胎动了。

因为孩子已经成型,我和正常分娩的产妇承担的几乎是一样的痛楚过程。我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理疼痛。你觉得自己痛得快死掉了,可是你死不了。

孩子出生了,我没有敢看他一眼,就让护士带走了。

或许这样对我们都好,不要留给自己任何回忆和幻想的空间,他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带给过我们欢乐和悲伤的幻影。

是的,我曾经这么想。

我以为自己那么痛的分娩过程都熬过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可是不会!之后的一周,我没有一晚不失眠,没有一晚不想他。

那种悲伤开始像溪水般一点点汇集起来。我开始回忆,一定是我哪里疏忽了,才让他没能成为健康的孩子。是因为我贪嘴吃的那一口三文鱼吗?还是我忍不住喝的那杯咖啡?或者是我那一次洗澡时不经意抬高手去取毛巾?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我儿子。

没错,很多人会来看望我、安慰我,劝我养好身体,告诉我半年以后我们一定还会有的。可是他们不明白,那不是他了。就好像你死了一个孩子后,别人宽慰你:“别伤心,你还有个小儿子呢!”

在医院待了两天后,回到家,家里却处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社区医院里寄来的孕妇须知,拍孕妇照的预约通知,我们还没来得及组装的婴儿床,桌上一直保留着的那根验孕棒……

每一样都刺痛着我的神经,不停告诉我,我已经不再是个妈妈了。

还记得验孕棒上两条红线带给我的喜悦,记得我如何按压着心中的激动给老公打电话报喜,记得他在电话里高兴到失声的哽咽;记得第一次听到孩子铿锵有力的心跳;记得给孩子起乳名叫“小结构”,那是源于第一次做B超时他还太小,只能测出一个囊性小结构;记得我和老公去医院建大卡,因为他那样认真地填写着每一个信息。回家的路上,我看着粉色的大卡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妈妈了。

曾经,我没有孩子的时候,我的人生是平凡却充实的。

可是现在,我没有了孩子,我不再是一个没孩子的女人,而是一个拥有过孩子却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五个月二十七天,这是我短短的做母亲的时光,却比我这三十二年的人生都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小时候读过史铁生的一篇文章,大多数情节都忘记了,只记得里面写因为史铁生双腿瘫痪,他的母亲总是很小心翼翼,不使用“跑”“踩”之类的字眼。这些日子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感受。我不再愿意看朋友圈里那些晒娃的信息,我害怕看到任何和孕妇有关的字眼或者广告。谁又怀孕了,谁又二胎了……我通通不想知道。

更可怕的是那些知道你怀孕的亲朋好友,不间断地问你何时生产。悲伤像一块铅,我硬生生把它吞下,我实在没办法一次次再去回忆那整个过程了。

先生在我出院后便开始销假上班了。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就只剩我一个。我以前也常一个人,但我从来不觉得孤独那么可怕。一种绝望从胸口一点点蔓延,慢慢吞噬我。我觉得胸口闷得透不上气,我把窗户开到最大,可依然无法阻止越发严重的窒息。为了不使自己跨上窗台往下跳,我像个疯子一样跑了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想起在医院的时候,听护士说起对面开了一家叫“笺”的咖啡馆,可以分享心事。

真不巧,我一出门就开始下雨了。店里包括我才两个客人。也是,谁会在这样的大雨天出门呢?

三毛曾经劝一个不快乐的女孩,可以尝试自己写札记。我不知道那个不快乐的女孩后来是不是变得快乐了。但既然这里可以分享心事,那我也该将自己的心事写下来。可是我又想,如果写出来就能好过了,那为什么三毛自己最后还是自杀了呢?

悲伤到底能不能跨过去?时间到底能不能让我走出来?

或许在凡尘俗世,我的悲伤不足以成为什么。可有时候,就是有的人跨过去了,有的人没能。

企鹅妈妈

雨,又不遗余力下了一个月,那位客人在初夏的蒙蒙细雨里再次光临笺。这次她穿了件豆青色的休闲衬衫,浅蓝七分裤,外罩了件薄长款开襟衫,身形较一个月前清瘦了不少。她化了淡妆,看着黑板上写着的琳琅满目的咖啡和甜点,踌躇难定,咖啡师建议她可以尝尝新品。她的先生陪在她身侧,手里翻着一本病历卡,不时问她一些细节,她颦眉简单回答,两人像是刚在对面的医院复完诊的模样。

她面色沉静,等咖啡的时候看见了回信篮里的一封信,身子兀然一僵,如泥塑般一动不动。橄榄绿的信封上并没有写一个字,但她知道那是回给她的信。因为信的一角绑着一条焦黄色的发圈,发圈上缀着两颗珠子,一颗已经褪去莹亮的光芒,露出黑点,随时有摇摇欲坠的危险。那发圈她再熟悉不过了,有黑点是因为她常将它绑在手腕上洗澡的缘故。

一个月前的雨天,她因头发被雨水淋湿松下了发圈,回家后才发现发圈不见了。她拿起信,撸去发圈,带着怀疑、好奇和一丝害怕翻开信封,先溜出来的是一朵紫色的千日红干花,散发着幽淡的清香。

信封里是三张明信片,她一一抽出。

第一张是日出,龙鳞般的云彩浮在半橙的天空上,大海泛着粼粼波光,太阳如一颗火球炽热跳蹿在海平线上,扶桑升朝晖,千里溶金。明信片的背面有蓝色的字迹:枸杞岛,中国最东边的日出。

第二张是黄昏,红晖喷薄,滩涂绮丽,几艘渔舟在河间悠悠划荡,轻推涟漪。背后写着:霞浦小皓村,渔民朴实勤劳,风景宜人。

第三张是滩石,蓝紫渐呈金黄的天幕下,一面是翠绿灌木树丛,一面是黛青山峦,中间一条长河映着赪红晚霞。背面写道:新疆五彩石,风蚀性地貌,经由风和风沙流对土壤表面物质及基岩进行的吹蚀和磨蚀作用所形成的地表形态。

她有些惶惑,照片、文字都有点无关紧要,像是写给她的,又好像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绚丽美景暖融融的,加热她胸口的郁结。她手掌微弛,一团纸片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她躬身去拾,是一只用信纸折成的纸鹤,纸背透出反面横密交织的字迹,那是她当时写的信。这一回,她确认那是回给她的信了,纸鹤的一侧翅膀有细微的一道折痕,像是被拆开又重折起来的痕迹,她好奇地翻开查看,眼皮一紧,眼前出现了不同于明信片上字迹的娟秀字体:

每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是天使,他们会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着父母,守护着他未来的兄弟姐妹。

她出神地望着那句话,一股热烈的气流在胸口涌动。她迫不及待剥开另一只翅膀,依旧是那遒劲有力、神韵超逸的字迹:

你曾被我当作心愿藏在我的心里,我的宝贝。

她知道那是泰戈尔《新月集》里的一句诗,大学时读过,当时只道是寻常。此时此刻,字字读来,心脏失重,眼睛里不受控地溢出滚烫的热浪。她茫然四顾,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排队等着咖啡,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在这周五下午忙碌着。她不知道信是谁写的,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一缕阳光。

吧台上盛开着一束娇嫩妩媚的花,鲜粉的花瓣吮着清新的气息羞答答绽放。她愣愣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月季。”一个女孩从花瓶里抽出一朵,送到她面前。她是店里的服务人员,女孩笑容甜美地告诉她:“月季的花语是等待希望。”

“等待希望……”她轻声呢喃了遍。

咖啡师把咖啡递给她,咖啡泛着淡淡的奶金黄色,她喝了一口,甘醇芬芳,她立刻爱上了这味道。她问那是什么咖啡。咖啡师告诉她,是白咖啡,咖啡豆不加焦糖直接低温烘焙,去除了一般咖啡的焦枯和酸涩,不伤肠胃也不上火。

“谢谢!”她轻声说,低头轻轻把那根发圈套上手腕,珠色已暗,但是有感情,舍不得不要。她把纸鹤与明信片放进包里,不再纠结是谁给她回的信。她的先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蒙布朗蛋糕,那是她的最爱。她牵住他的手,推门而去,没入室外初夏的澄净的空气里。

雨停了,孕育着初夏的六月在烟雨中渐渐复苏,让那阴雨的萧条偃旗息鼓。街上的梧桐筛着日光摇曳闪辉。

小渔收拾好桌上几位客人留下的杯碟,望着阳光下泛黄的水塘,展颜兴奋道:“终于不落雨喽!”然后躬身拖出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收纳袋去给街角的拾荒老人,几只最近胖成板凳的流浪猫懒洋洋躺在树荫下午睡。

何老板,我丈夫出轨了,够不够格享受一杯免费馥芮白?

如果你想听一曲《长门赋》或《白头吟》恐怕要教你失望。人与人的相处就像薛定谔的猫,不试一下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我无怨无悔。

谁规定妻子聪明干练丈夫就不能出轨?聪明是天赋,也是诅咒。

我羡慕巴甫洛夫的狗,无须思考人生、继承家业,可以坦然慵懒,等待食物。如果要等价交换,像小美人鱼用嗓音换取双腿,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用智慧去换一生平平无奇?

——一杯馥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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