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整个汾泠地方不大,但繁华程度不输金陵苏杭,而这两天又要鼎鼎大名的祁云山要办宴席,直到深夜,尤其是以凤来阁客来居为中心的汾泠河一带都是灯火辉煌,张灯结彩。有歌女伴琴而唱,还有烛火轻颤下窗纸上舞女长袖挥舞。
一纸透明纱帐,从窗口一个小口透过的风吹起一角,飘拂间蓦然碰上一具细腻柔美的肢体,美人不胜痒意,纤纤玉手挡在唇瓣口嬉笑,被一旁侧身躺卧这从广袖罗裙下露出的白壁无瑕的一截手腕的美人给不轻不重地戳了下腰肢,更是惹得美人花枝乱颤。
一只画笔连连添上几笔,将美人娇柔媚态活灵活现地锁在墨纸上,他外衣褪在边上,一件浅蓝色半臂衬得他面冠如玉,风流倜傥,谈吐举止风趣而不下流,多情而不下作。哄得美人频频失笑,娇嗔满面。
还有两个心性较为坚定,却也是两颊微红,眸光如蒙水雾,柔柔地依在男人身上。
这男人,不仅身姿挺拔,容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让人安心的气息。只嘴角微微勾起一笑,就让人也不由自主地随他而悦。大约是他这股气质高雅而温和,举止自在而不出格,一时之间倒让风流场上玩乐惯了的女子矜持娇羞了起来。
“公子,喝酒。”
男子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顺着正对着江水的窗口望去。停泊船只灯火通明,纱窗红光印染,歌姬舞者窈窕身段,来往小贩盛情迎客之景象在眼前徐徐展开。今晚月明星稀,银光如撒,赤金白银橡胶件,水面忽地一荡,一轮巨大圆盘便在水底如波纹散开。
楚离云左手边身穿桃色齐胸襦裙的女子较为年长,素手提起酒壶,半靠地依偎在男人肩膀上,道:“公子也是来参加祁云筵席的?”
“祁云高手云集,在下敬仰已久,自然想要一睹风采。”
“的确。”江不守忙里抽闲搭话:“不知祁云群山众岭中是否有让人一见倾心的美人,要是有,可就不虚此行了。”
他对面的美人掩嘴轻笑:“美人自然是有的。祁云之上时常有弟子下山玩乐,凤来阁也接待过不少。其中在我等奴婢看来,不论身形相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是生平所见之人中数一数二的也有。”
江不守一笔而下,勾勒出华中女子腰肢纤如细柳,滑入凝滞,口中还不以为然:“男人要听到别的男人怎么英俊风流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美人,哪怕是男人,也要是如从勾栏院出来的一般娇柔可人雌雄莫辩的美人!”
桃色女子见原本只是淡笑饮酒的男人面上也露出几分趣味,不由地顺着话题说了下去:“这样的美男子我倒是见也见过一次。”
“哦?”男人果然扭头,莹莹美酒顺着壶口从半空落入女人酒杯之中,一滴未溅。
“祁云山还有这样的人?”
“是不是山上的人奴婢不知,只是那公子的确相貌雌雄难辨,眉若远山,鼻如琼瑶。正是应了这些词。不过那公子身姿举止都很是大气,全身无一丝胭脂粉味,是以美则美矣,却绝不会让人想歪了心思。”
“这样的美人倒是而已结交一番。”
“那江公子也要小心了。那公子出手狠辣,且看起来武功不俗。莫要一鞭子弄伤了公子俊俏的脸蛋。”
楚离云侧目:“鞭子?”
“嗯。那时有人在凤来阁闹事,似乎都是些有本事的人,一时之间都拿不住他们。正巧那公子路过,二话不说,长鞭挥舞,声如闪电,只听得噗噗两声,那几人上衣尽碎,身上一道血红鞭痕,就倒地不起了。等他收回鞭子,奴婢才发现这原来是他腰间所系革带。”
江不守连声叹息。
“好脾性,我喜欢。在美人面前大行放肆,本来就是要管教的!”他啧了两声,侧眼撇见好友面色不变,但眼底染了一层异色,一句问了下去:“不知道那人名叫什么,否则下次也能登门拜访了。”
桃衣女子红唇轻启:“同行之人唤他沧淼。”
——
“楚离云,我名枫沧淼。”
楚离云面色苍白,神情难掩的疲倦。蛊王所设阵法奥妙惊险,他一路闯来还没见到真人,就已身心俱疲,而这个算得上是将他陷于如此境地的人却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么一句。
他一颗心沉入海底,一双眸子愈发深沉如墨。紧接着他就听到自己冰凉的问话:
“你不是叫沧言么?”
风沧淼噗嗤一声笑了,就地而坐,沾着嫣红血渍的手背随意地在脸上擦了擦,衬得苍白的皮肤更加骇人。
“那自然是骗你的。”
“那你是苗疆人,受蛊王控制的事呢?”
“自然也是假的。”
楚离云这时候倒像是有些接受了一般神色木然地还是问:“父母双亡?”
“这倒是真的,不过我有个待我如子的师傅,还有一群可以逗着玩的师兄弟。”
楚离云吞了口口水,心道看来从小受尽凌辱的事就用不着问了。
风沧淼往嘴里扔了可药丸,他受的都是外伤,看起来狼狈实则并不严重。就是他现在体质特殊,所以一点累都觉得真要人命。缓了会后,他的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眉眼弯弯嘴角勾起轻笑间只让人想到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之类的词汇,一点都和他们的处境不搭。楚离云看着他,就觉得一股子藏都藏不住,藏也不用藏的自信和傲慢从他每个动作的细节处显现出来。
那些关于温柔柔弱纤细敏感什么的,全都被他眼底不屑隐藏的霸气打得烟消云散。
先前还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雾里看花的不真实感,明明就是自己一叶障目。
“好吧,你说说看那些真的事情吧。”
风沧淼坐在地上捣鼓药丸的手停了停,目光朝下,带着几分温柔看向自己的腹部。
“最真实的东西,不已经在这了么?”
楚离云叹了口气,说了句他后来想想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我倒觉得,这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真实。”
风沧淼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
“这是我们爱的结晶,是天地间最宝贵的财富。”
楚离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以至于他连嗤笑都提不起劲来:“爱?你爱我么?”
“我当然爱你。”风沧淼迷茫地看着他,带着点水蓝色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犹如被风雨无情击打的蝴蝶,脆弱而无助。
一丝又一丝疑惑在他脸上蔓延开来:“我爱你啊。难道你不爱我么?”
“你应该爱我的啊。”他喃喃道:“你爱我么?”
——
男人扑通一声起来,惊得正精心秒回罗衫上出水芙蓉的落笔之处忽地一抖,一朵上好的花瓣晕染开来。
“……”江不守正要以目质问,就听好友幽幽地道:“你的花要谢了。”
“……”
两人离开凤来阁时街上已显夜晚宁静,两人一路沿江而下,几只孤零零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江风呼啸,带动船身摇摆,锁链碰撞发出清冽之音,使得寒意倍增。楚离云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漆黑长发在风中散开。他从来都是中原武林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又是名门子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说得形象生动,就是跟颗小太阳似得,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发光发热,还不能过亮过烫,简直就跟有尺子天天量着一样。
江不守最是厌恶这种迂腐的规矩,迂腐的人。所以他也不屑与所谓的名门正派江湖豪杰相交。然而楚离云是例外。
他是他的朋友。
“楚兄。”他上前一步,一只手伸出就要搭在那人肩膀上,然而只微微停顿的一刻他就收回了。
他看到他在笑。
楚离云,这几日深沉不化的面容上正含着一抹从容惬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