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遐想呵,
眼前这人,显然不是如此。
他不知道她究竟因何想要置他于死地,
是因着对顾家的恨,对昔日夺位之仇?
还是,在为着昨夜之事,怪罪他?
他不知道。
但记忆犹新的是,
在昨夜那场荒诞至极的情事中,
她娇喘着的,
心心念念的,
从始至终都是萧霆睿的名字,
是了,
是那个骨入黄土之人,
绍王萧霆睿。
而他,
他是萧霆熠,
是踩着兄弟尸骨上位,默允顾承御杀死萧霆睿,默允允家上下之祸,放任事态一步步发展至今的萧霆熠。
是整整一夜都没能叫她改口的萧霆熠。
于她而言,昨夜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甚至是趁人之危罢了。
正在这时,他正内疚着,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门再次响起几阵叩门声,及宫监又惊又怕的传唤:“太后病重,后宫乱了套了!”
顾若男虽是武将出身,但到底是嫡长女,多少都养得娇贵了些,尚在闺阁之中就总离不了汤药补品的。
昔年又经后宫争斗,前朝家族连累各种祸事伤了身子,这两年来,更是每况愈下。
所以初闻之时,萧霆熠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常日所见的头疼脑热罢了。
不紧不慢的给她披了衣,又放下帷幔,才允了见。
却不想下一刻听到的消息,竟叫他那样震撼,更不想事态现状竟徒然发展成了那样。
因说今晨卯时,上京城闹市才正开了张,就见刑部大牢的押运车押着“重囚”招摇过市。
若只是游街倒也罢了,偏生还被剃了头发,扒光了衣裳。
可怜那昔年最是眼高于顶的顾侯爷,堂堂皇亲国戚,大启的一代枭雄就那样顶着一身无处下手的狰狞伤疤,要死不活的被拖了整条闹市。
满身满手的血痕,几乎染透了整张告示牌。
完了又被悬挂在城门,受尽了千人唾万人看。
顾招娣虽说忌惮也提防着这个兄弟,却也始终顾及着他是顾家唯一的血脉。
当初入狱时她就一再叮嘱了,萧霆熠也一再保证,只要舅舅交出实权,不再像从前那样,他还是会念及血脉至亲,保他后世无虞的。
但如今,事情突然发展成如此局面,她哪里还受的住。
当即一阵气血上涌,猛地一坠,就昏死了过去。
听到这些,萧霆熠也立马回过神来。
翻手往腰间一掏,果真已是空荡荡一片。
刑部,城防腰牌,天家手令。
是谁拿的,
怎么拿的,
拿去做了什么,
这种情况,已是不言而喻。
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方能明白,
从一开始,他踏进侯府的那刻起,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院里院外整整一夜出了奇的安静,每件事的恰到好处,
她的醉酒之姿,怜怜凄凄,
满手满掌心的血痕,不慎滑落半肩的衣罗,
所谓的将他错认成他人,
时机正胜的倒入他怀,
楚楚可怜哄他喝下的酒,
怯如鹌鹑的欲拒还迎,
从未见过也不敢想的媚骨销魂,
在他身下的彻夜承欢,
甚至是今晨突然收了的香,
还有方才那反应,
分明已是事事昭明,
他知道她恨毒了顾家,恨毒了顾承御,连同他,也是她计划除去的一部分。
也深知,即便不死,于她而言,莫说比她昔年儿郎,就连当初卑劣至极的绍王,他也远远及不上万分之一,
被戏耍一夜,再经今晨,委屈,怒气瞬间灌满心里每寸,
但望见她从无半分涟漪的眼睫,他还是沦陷了,
他屏退了左右,待房门合上,他轻声问她,是不是她。
她没说话。
他又问,究竟,是不是她。
她还是没说话,只微微垂着眼
好似一切早已生死看淡,甚至隐隐之间还有几分解脱之态。
他就轻轻托起她的脸,
似昨夜入梦那般,定定看着她,带着几分征求,试探,期盼,还有些弱不可查的强忍,
温温柔柔的问着一字一句,
她不回答,他就一遍遍的问,
他问,今日之事可是与她有关,
她是不是在骗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骗他,
她分明知道他不会再给舅舅任何翻身可能,她为什么还要骗他,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他,
他究竟哪里做的不好,安儿为什么,要杀他,
安儿可是有何苦衷,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她是不是受人唆使,是不是害怕,
他说,只要她说,他就信。
他说安儿莫怕,只要她肯,他能护她一生无虞。
见他这样,允今安却只觉可笑。
眼前这少年郎,似着昔年儿郎的星辰眉眼,又恰到好处的拿捏着他大哥那份沉稳,
这样一个人,这样看着她一声声叫着她安儿,还有这字字句句,
何其宠溺,何其温柔,
再加如今这眼神,若不是深知他萧家人的“本领”,怕是当真要信了。
信了他昨夜一次次迫她看他,说他是瀚王,是萧霆熠,
信了他一边模糊不清的叫着她安姐姐,
又一边强势着逼她入绝境,逼她叫他阿熠,
一次次问她,可愿随他入宫,
信了他说只要她肯,他就愿与母后一博,与朝臣一博,便是争不得至尊之位,也会许她无尽荣宠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皆是情深而起。
当然,最可笑还是当属那句“护你一生无虞”。
这话,送出菩提骰子那年听过,
入绍王府那年也听过,
说出这话的人也许都努力过,只是比起伤害,所谓护佑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同样的话,同样的情景如今再现,除了聒耳可笑,真真是再品不出旁的滋味了。
萧霆熠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深意,
他知道他从未入过她的眼,便是从前,她的目光从未落在皇兄身上,也绝不会往他多看一眼,
从未真正得到过,所以也没什么所谓的失不失落,
但在确见她收回他掌中的手,及退后半步的隐隐厌恶,他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就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堵在心口又涩又苦。
他想,她该是恨他的,
恨他的虚伪,恨他的算计。
是了,饶是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是,允家,言哥儿,乃至她如今都和他脱不开干系。
是他为保得贤名,借刀杀人,叫顾承御做了他的马前卒为他扫清障碍,
是他纵容他目无国法,杀她夫君,屠尽她允家,
是他默允他一再作恶,默允他一次次利用言哥儿逼她辱她,
便是流言漫天,逼得她几欲丧命,也从未想过手软,
是他放任他触得众怒,群臣纷纷,而他,只待一个恰当时机一举压垮,然后心安理得踏着众人尸骨稳坐皇位,
是他,当今的堂堂天子,踩着自己子民的尸骨扶摇直上,
步步为营的骨肉相残,皇权背后的森森白骨。
借她所言,“陛下若是坦坦荡荡认了所要之物,认了从前所为,我倒敬你三分。
时至今日,陛下要何得不到,做这虚伪的情深模样,又是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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